第一章 从狼到狗
《猎狼》(La chasse au loup)
亚历山大·弗朗索瓦·德波特斯,1725年,布面油画,法国雷恩美术馆
当欧亚灰狼被驯化成了猎犬,它们就成了人类狩猎的助手。人们在猎犬的帮助下不仅灭绝了欧亚灰狼,也四处狩猎灰狼、红狼等各种狼。这是因为在人和野狼相邻的地带,常常出现野狼侵害牛、羊等家畜的事件,对人类造成了威胁。随着人类定居点的扩展,人们总是尽力捕杀清除周围的狼群,许多地方的狼因此都濒临灭绝,诸如日本狼、纽芬兰狼、佛罗里达黑狼、基奈山狼等都遭到灭绝。
17世纪上半叶,著名的法国狩猎画家亚历山大·弗朗索瓦·德波特斯(Alexandre-François Desportes)描绘过猎狼的场景。尽管单个的灰狼通常要比单只猎犬更厉害,可是在一群猎犬的围攻下灰狼只能无奈挣扎。德波特斯是那个时代最受欢迎的画家之一,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委托他创作了一系列大型狩猎画。画家跟随国王一起出猎,带着一个小笔记本绘制狩猎活动各种场景的现场素描,然后让国王选择自己喜欢的场景,在画室中绘成大型油画。
家犬,又名狗,是人类驯养的家畜,也是人类最要好的动物伙伴,彼此的关系比马、猫等所有其他家畜、宠物都要亲密而长久。有科学家研究发现,狗已经与人类共同生活了超过3万年之久。早在古人靠采集果实、狩猎动物维生的时代,狗就追随着先民们四处迁徙,伴随着人类一起壮大繁荣。现在全世界有大小、形色各异的400多种家犬,数量多达9亿只。
有科学家认为,所有家犬的共同祖先都是已经灭绝的欧亚灰狼。欧亚灰狼和如今仍然存活的灰狼约在30万年前分化,两者的习性比较接近。后者一般重三四十公斤,绝大多数都有斑驳的灰色外毛,通常喜欢集体生活和捕猎,是欧亚大陆上典型的次级掠食者,只有人类、老虎等能对其构成严重的威胁。在许多文化中,狼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被人们视为神灵或者妖魔。
在哪个时间点上第一只欧亚灰狼被驯化成了狗?以前考古学家通过挖掘古人类生活遗址中的狗类骨骸研究狗的演化史,认为狗大约是在1.4万年前出现的。而最近十年,分子生物科学家通过研究这些骨骸和现代家犬包含的基因证据,将这个时间点向前推了近2万年。中外科学家研究发现,东亚南部的狗比其他区域的狗具有更高的遗传多样性,和欧亚灰狼的亲缘关系也最近,大约在3.3万年前,东亚南部的人最早将当地的欧亚灰狼驯化成了家犬。
或许,最初东亚南部的聚落并没有想要主动驯化灰狼,两者仅仅维持了某种松散的“共生”关系。那时候各个小聚落中的人都是靠狩猎、采集维生,他们吃饱喝足以后常会遗弃难啃的骨头、腐坏的食物以及粪便之类的生活垃圾,一些欧亚灰狼发现在人类居住的山洞、树棚周围寻觅,不时就有意外的收获,把人类的垃圾当作食物要比自己费力去捕猎其他动物更划算。于是,一些聪敏的欧亚灰狼就长期跟随着人类的聚落迁徙,每当看到炊烟升起,它们就靠近聚落周围徘徊和“拾荒”,等待着“人弃我取”的“美食”。它们发现在人类聚落附近生活好处多多:可以获得更稳定的食物供应,而且还常常是好消化的熟食;这里也更加安全,其他大型动物通常不敢来侵扰掌握了火和矛的人类。
聚落中的民众容忍了这些欧亚灰狼在附近生存,毕竟它们仅仅是在垃圾堆中悄悄捡走残羹剩肉,然后躲入丛林中去消化,不会对聚落构成多大的威胁。人们也发现欧亚灰狼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它们处理食物残渣可以减少腐败的气味和改善卫生;它们听觉敏锐,有陌生人、动物接近聚落时会大叫,提醒人们注意。就这样,双方维持这种松散的关系过了许多年。
后来,有些灰狼在聚落附近生下小狼崽,有好事者捡回一两只幼崽回家中饲养。捡回的狼从小就和人生活在一起,与人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对人的依附性更强。更重要的是,人们也发现它们的嗅觉相当发达,能够寻获聚落附近的野兔、野禽之类的小动物。从此,有人就开始训练它们协助自己狩猎,这大大增加了狩猎的成功率,让人在和其他动物的对抗中占据了更加有利的位置。人和“狼”都意识到了共存可以改善彼此的境遇,提高自己的生存机会,于是拉开了他们漫长故事的帷幕。
经过人对“狼”的不断驯化,以及这种“狼”的不断进化,狗诞生了。有了猎犬这个动物助手和弓箭这个强大的武器,人类在狩猎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他们在森林、草原、山地四处猎杀大大小小的野兽,甚至在几千年前灭绝了家犬的祖先欧亚灰狼。
经过人类的长期驯化、选育,狗的外形、习性也逐渐和欧亚灰狼有了不同,且从纯肉食性动物变成了杂食性动物。家犬的头骨、牙齿、爪子都比野狼小,尾巴变得向上卷曲而不是像狼那样垂在后腿之间。狗的牙齿也逐渐从锋利变得更加整齐,口部的咬合力也没有狼那样厉害,因为家犬大多不必费力捕食。因为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大多数狗演化成了每年发情两次,而灰狼一年只发情一次。更重要的是,家犬的大脑要比灰狼小三成,科学家认为这是因为家犬和人类形成紧密的共生关系后,倾向于加强自己的社交能力而减弱处理野外求生、捕猎的智力,导致脑容量逐渐变小。家犬主要依靠不同的吠声与主人以及其他犬只进行交流,而狼主要借助面部表情来交流沟通,仅在极少数情况下会以嚎叫声作为工具。这种巨大的差别是因为狼在野外生活需要时刻小心谨慎,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而家犬和主人、其他猎犬之间可以通过吠叫进行直接、热切的互动。
东亚南部被驯化的狗和当地人一起生活了1万多年,约于1.5万年前陆续向南亚、中东、欧洲、北非和东亚、东北亚传播,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杂交和分化。如传入欧洲的家犬可能早在1.2万年前就跟随人群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抵达了北非。传入西伯利亚的一些家犬曾与当地的野狼杂交。1.2万年前,一些民众带着这种狗穿过白令海峡的冰面到了北美洲。在美国犹他州西部的一处洞穴中发现过距今约1.1万年的狗骨头,得克萨斯州的一处距今约9400年的遗址中也残留有狗骨的碎片。
不过也有考古学家、科学家认为欧亚大陆西部的某部落也曾将当地的欧亚灰狼驯化成家犬。在德国波恩市附近出土过1.47万年前埋在主人身边的家犬的下颌骨,那或许是欧洲最早被驯化的家犬。可能因为品种不佳,约6400年前,在中亚或西亚生活的部落将新一批起源于亚洲南部的家犬传入欧洲,并和之前欧洲本地的早期家犬、欧亚灰狼亚种进行杂交,演化出欧洲的各种家犬品种。
随着与人类共同生活时间的增加,很多狗的基因也适应人类社会的演变而不断进化,比如欧亚大陆多数部落陆续进入农业时代后,这些地方的家犬约在7000年前就大大增加了有助于消化淀粉的基因,以使它们的肠胃更适应小麦、小米、大米等谷物,而西伯利亚雪橇犬和澳洲野狗因为与猎人、渔民生活在一起,经常吃的还是肉类,维持了肉食动物的基因。
对在不同环境、文化中生活的民众而言,家犬的地位和意义也有很大的差别。对有着悠久狩猎传统的中亚、西亚、欧洲游牧部族来说,猎犬是最重要的助手。他们崇奉猎犬,有许多相关的神话传说,人们也很少吃狗肉。他们的文化十分珍视和欣赏猎犬,如以色列北部的纳吐夫文化遗址中有1万年前人和狗合葬的墓地,墓穴中的狗被放置在主人的臂弯中,可以看出它是主人非常宠爱的伙伴。沙特阿拉伯西北部的舒瓦密斯(Shuwaymis)有一处古代崖刻,描绘了猎人们用皮绳牵着短鼻尖耳、尾巴卷曲的猎狗去捕猎山羊、瞪羚的场景,岩画上的犬只形象和现代阿拉伯地区野生的迦南犬近似。德国马克斯·普朗克人类历史科学研究所的玛丽亚·瓜宁博士(Maria Guagnin)认为这是8000年前的部落先民雕刻的,是人类最早创造的狗的形象。
在靠采集或农业种植维生的东南亚、东亚和太平洋岛屿的很多地方,人们对家犬的态度更加“实用主义”。这些地方的人养狗大多是为了看家护院,带着狗外出狩猎仅仅是极少数贵族、猎人的行为,并非主流的生产方式,所以人们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做法——当狗老了,无法再捕猎和看家护院,或者缺乏其他食物的时候,它们就会沦为主人的食物,甚至有些地方养狗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吃。如河北保定的南庄头遗址发现了距今约1万年的犬科动物遗骸,据推测是驯化的家犬,可是它们的骨骸和鹿、狼等动物的骨骼一样被敲打成碎片丢弃,甚至有的头骨也被敲碎,可见它们都是部落中人食用的对象。那时候人们对待家犬的观念、伦理和当今的人有很大不同,这些地方很长时期内都延续着吃狗肉的传统。
无论如何,狗的驯化对人类而言意义重大。法国博物学家布封曾经盛赞狗对人类的帮助:“随着对狗的驯化,人类开始了征服大地的行为……在自然界中,由于许多动物比人类灵敏、强壮、凶猛,所以当人类驯服狗之后,相当于获得了新的感官,弥补了人类本身的不足之处。虽然我们制造了多种机械器材,以便完善我们的感官,但从性能方面来说,这些器材无法与大自然提供的器材‘狗’相提并论。”这位18世纪作家的论断有点夸张,他想不到之后人类陆续发明了火车、汽车、轮船、飞机、机枪、坦克、大炮乃至原子弹这些威力巨大的工具和武器,狗在它们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了。
19世纪以来人类的众多新发明让狗在“实用层面”变得无关紧要了,可是狗在人们生活中的地位并没有因此降低。它们作为陪伴动物成为许多家庭中的一员,与人的互动更加紧密,获得了如同家人一样的关爱,也带给人们无尽的安慰与欢乐。
沙特阿拉伯西北部舒瓦密斯的这处古代崖刻可能出自8000年前的部落先民之手,是已知的人类最早创造的狗的形象。这些犬只形象和现代阿拉伯地区的迦南犬近似。
沙特阿拉伯舒瓦密斯岩壁上的猎狗岩刻以及显影图形摄影,玛丽亚·瓜宁,2017年
《一只狼》(A wolf)
杨·费特(Jan Fyt),1650—1660年,布面油画,92.7cm×74.3cm,伦敦英国国家画廊
埃及人的狼崇拜和狗崇拜
对埃及人来说,狼是神灵,他们信奉的木乃伊之神、防腐之神和亡灵的守护神阿努比斯(Anubis)是狼头人身的模样。传说他的母亲是生育之神,父亲是主管地狱的冥王欧西里斯(Osiris)。因为这种背景,人们相信死了以后,是阿努比斯引导亡灵进入冥界,审判善恶之后,心脏重量小于或等于羽毛的善人之灵可以去觐见欧西里斯并获得永生,而罪恶之人的心脏比羽毛重,会遭到鳄头狮身怪物的啃噬。
历史学家认为,埃及人看到当地的一种灰狼喜欢吃死人的尸体,就把它与冥界联系起来,认为它是冥王的使者,产生了相应的神灵崇拜。在亲人亡故以后,人们要给阿努比斯献上狗木乃伊,希望相貌类似的狗木乃伊可以给阿努比斯带去自己的敬意和礼物,保佑亲人在黑暗的冥界得到照顾。在埃及萨卡拉遗址(Saqqara)的地下墓穴中,考古学家发现那里曾保存着多达800万个动物木乃伊,许多用来制作木乃伊的犬只体形很小,或许当时已经有专门的犬舍大量饲养犬只,卖给人们制作狗木乃伊以用于丧葬仪式。
对古埃及人来说,狗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它们是人类打猎的帮手,是人神沟通的向导,因此古埃及人不吃狗肉,家里养的狗如果老死了,会制作成木乃伊安葬到地下墓穴。
《阿努比斯雕像》(Statuette of Anubis)
埃及托勒密时期(公元前332—前30年),木制彩绘,42.3cm×10.1cm×20.7cm,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狼和羔羊》(The Wolf and the Lamb)
让·巴蒂斯特·奥德瑞(Jean-Baptiste Oudry),布面油画,104.1cm×125.7cm
《两头公牛保护被狼攻击的母牛》(Two Bulls Defend Against A Cow Attacked By Wolves)
雅克·雷蒙·布拉斯卡萨(Jacques Raymond Brascassat),1845年,布面油画,152.4cm×196.2cm
19世纪末20世纪初,定居在慕尼黑的波兰画家阿尔弗雷德·科瓦尔斯基(Alfred von Wierusz-Kowalski)曾经描绘冬季饥饿的狼群主动攻击拉雪橇的马匹的场景。幸亏人们带着猎枪防身,打死一只狼以后会对其他狼造成威慑。不过有时候饿狼仍然会持续进行攻击,因为它们在冬季常常很多天都找不到食物,处于极度饥饿之中。
《攻击的狼群》(Napad wilków)
阿尔弗雷德·科瓦尔斯基,1890年,布面油画,74cm×120cm
《猎狼》(Trojka ścigana przez wilki)
阿尔弗雷德·科瓦尔斯基,1890年,布面油画,88cm×135cm
《威尔金森先生和他的猎狐犬》(Thomas Wilkinson, M.F.H., with the Hurworth Foxhounds)
约翰·费纳利(John Ferneley),1846年,布面油画,147.3cm×241.3cm,美国耶鲁大学英国艺术中心
古时候,猎人满载而归对聚落来说是一件大事,大家会聚集在一起处理食物、宴会娱乐,这也是猎犬们获得奖赏的时刻,人们会把吃剩下的骨头等丢给犬只享用。这类宴会对人类之后的仪式、社交行为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猎人的午餐》(The Huntsmen's Lunch)
拉斐尔·索尔比(Raffaello Sorbi),1922年,布面油画,59.6cm×99.8cm
《犬戏图》
佚名,明代,绢本设色,22.7cm×21.6cm,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玉犬》
辽金时期(10—12世纪),玉雕,2.56cm×5.72cm×1.5cm,台北故宫博物院
唐朝时,许多中国物品传播到日本,日本人都冠以“唐×”的名称,后来日本就把外来物种都加上“唐”作为标记,就如同古代中国人用“胡”“番”等标记外来事物一样。图中的三只猎犬中,左侧两只似乎是灵缇犬,右侧一只是某种牧羊犬。
《唐犬图》(屏风组合)
桥本关雪,1941年,绢本设色,164cm×183cm,日本安来市足立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