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掌柜
趁着杨烨回丞相府去打点，我收拾好东西就偷偷开溜。
京城太热闹了，但是我的目的地非常简单。
玉妍楼。
那天，我溜出梅花湖。千面无痕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和沈乾的约定，杀了沈乾，乔装成他，来骗我。他当时的目的，应该就是骗我去玉妍楼。
可惜，我没有上当。我杀回了慎王府，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倘若我那天选择去玉妍楼，事情会如何发展？
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玉妍楼门口。
老板应该不会拒绝衣衫褴褛的我吧？我李小花，七岁死了爹，八岁死了娘，好不容易被邻居沈大娘拉扯长大，结果闹饥荒，大娘以九十七岁高龄，熬不过去也死了。我千里投奔京城亲戚，亲戚是开青楼的，逼良为娼。于是我又跑出来了。
这个身世，比李循的身世已经好很多了，毕竟只死了俩亲人外带一个高龄大娘。李循可是全家死光光，上到父母兄弟，下至李府的蟑螂，都没一个活口。
我默默脖子，鼓起勇气走进去。“掌柜的，您这要人吗？我能饱腹活命就成。”
掌柜的眼皮子都不抬：“几岁了？”
我想了想，“十四。”玉妍楼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地方，把自己说年轻点，才能占便宜。
掌柜的停下手上的算盘：“姑娘，我看你至少都十八了。”他大手一挥，“行，我们正好缺几个端菜的姑娘。你心眼这么多，脸皮厚，老奸巨猾，也合适。跟我过来吧。”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掌柜的你夸谁呢？你们酒楼特意培训女子上菜，还清高到哪里去。
掌柜带我进后院，边走边跟我简单说情况：“我们玉妍楼，白天晚上都得干活，日子很苦，但是钱呢也少不了你的。你要是干不了，趁早说，别浪费彼此时间。”
“具体都做些什么呢？”我问。
“我看你这模样挺俊俏，估计能在上等包厢里候菜候酒，上等包厢的客人非富即贵，见得世面多，挑剔的很。说起活计，也没别的，就是伺候客人满意，懂眼色懂场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仪态端庄，不用客人吩咐，你就得把房间里酒菜、香薰、烛光都调好。”掌柜的带着我来到一间房前，敲敲门。
一个娇媚酥软的声音说话：“进来。”
掌柜的推开门，用眼神示意我进去。我便跨进去，一个可以称得上风姿绝代的年轻女子坐在临街的窗前，正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郭掌柜，今日生意如何？我看楼下的人流，到了玉妍楼前，多半进了楼。”那女子手持烟杆子，身边烟雾缭绕，看来烟瘾很大。容貌在烟雾之中更显得撩人心意，声音婉转甜腻，直拨心弦。
“托大掌柜的福，楼里今日也很不错。”郭掌柜把我从身后拉出来，“今日来了个姑娘，说找份活计干。我寻思着，楼里正缺姑娘，她面貌挺不错，就带来给您掌掌眼。”郭掌柜跟她讲话毕恭毕敬，看来她就是主事人。
她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小庙容不下大菩萨。姑娘来我玉妍楼，怕是居心叵测。请回吧。”
等等，我还没开始介绍身世呢！我赶紧扑上去，跪在她面前：“大掌柜，我从小在乡野长大，老家闹了饥荒，家人死光了。我只身跑到京城，投奔表哥，谁知道他竟然卖我进青楼！我抵死不从，这才跑出来，想找份活计养活自己。求大掌柜的开恩……”说完，我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磕头。
一杆烟枪突然伸出来，托住我的额头。小小的烟杆，力道却很大，我的头就磕不下去。
大掌柜的面无表情地说：“做戏罢了，别这么逼真。”
我抬起头，泪痕未干，见她如此绝情，只好拿起袖子擦擦眼睛，终于狠下心来“坦白”：“大掌柜的，既然如此，我也不瞒您。我……做点小本买卖失败了，现在欠了一大笔钱，被仇家追杀。放眼方圆百里，那些乡巴佬唯独不敢进京城作威作福，所以我就跑来京城躲着。眼下无依无靠，也没钱吃饭。你收留我，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她饶有兴趣地翘起二郎腿，挑起柳叶眉问：“敢问姑娘做的什么小本生意？结的哪门子仇家？”
我迟疑了一下，摸摸下巴：“赌钱。欠了四海如意坊三千两银子。”
大掌柜的磕磕烟袋里的渣子，慢慢地说：“这才像是你的故事。你别说我不近人情，趁火打劫，我收留你，但头一年只管吃喝，不给工钱。若客人打了赏，头一年的赏钱全部归酒楼，一年之后，酒楼和你五五分账。”
您这可不就是不近人情、趁火打劫么？但我现在是“走投无路”，只好答应她：“成。那一年之后的工钱呢？”
“工钱？”她失声笑道：“玉妍楼的姑娘，从来不靠工钱。”
我惊呆了。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劳动法？
她凑近我，身上的香气混着烟草气息，特别魅惑：“我看你野心不小，脑子也灵活。虽然年纪大了点，姿色上乘，也不难从客人手里抠出油水来。你挣了客人的钱，万一当上个小奶奶什么的，还差那点碎银子工钱么？”
她丢给我一个“你慢慢体会”的眼神，让郭掌柜带我下去换衣服，准备开工。
到了夜里，玉妍楼华灯初掌，女孩子们穿梭翩跹，客似云来，好一派繁华热闹。
“你模样放柔和、妩媚一点。”郑娘子黑着脸，第五次警告我，“看你容貌实属上等，才破格让你换这么好的衣裳，去上等包厢服侍贵客。你这一脸凶样，跟阎王似的，摆给谁看啊？”
我不屑地做了个鬼脸，我这叫英气！我以前可还真是玉面阎王呢！
“站好！”郑娘子不满地挥起她的小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我肩膀：“肩膀往下坠，胸挺起来，小腹收进去。见鬼了，你下午是吃了多少饭？”
我尴尬地吸住肚子：“抱歉。太久没吃饭了，下午多吃了几碟糕点。”
郑娘子气得按住太阳穴：“是不是我讲话都没人听了？我说了多少次，夜间不能吃饱，有碍观瞻。现在新人越来越不听话了，这种资质，大掌柜怎么也收进来？败坏规矩！”
我赶紧扶着她：“郑娘子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乡下人饿肚子惯了，见到好吃的，就没憋住。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天字一号包厢客人到。”
天字一号包厢是专门给权臣的。我今夜负责的是天字三号包厢，但我和郑娘子正好堵在三号去一号的过道上。
我连忙扶着郑娘子闪到一边去。
十几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个个都神情冷峻，不苟言笑。郭掌柜和玉妍楼头牌、专门负责天字一号包厢的姑娘郑小云在前面亲自引路。
郑小云是郑娘子的亲生女儿。郑娘子以前是乐坊的名师，不知和谁珠胎暗结之后，又没有嫁过去，独自一人生下郑小云，一力拉扯。再后来，郑娘子来了玉妍楼，专门教姑娘们仪态、舞蹈和乐器。她女儿耳濡目染，也出落得水灵灵的，人美嘴甜气质佳，腿长腰细皮肤白，清纯的时候就像官家大小姐，浪荡起来简直就是一只勾人的小妖精。本身条件过硬，又有郑娘子这层裙带关系，她就专门负责玉妍楼的天字一号房。
郑小云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非常不满地瞟了我一眼，又迅速恢复目不斜视的淑女模样。
我还纳闷，难道看我国色天香，心生忌惮？
郑娘子一个巴掌拍在我头上：“瞧你个死样子！叫你来当姑娘，不是叫你来看姑娘！”
我忙不迭地擦擦自己的口水，腆着脸说：“哎呀，郑妹妹实在太可人了。郑娘子可真会生，和你一模一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郑娘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好转了。她挺直腰杆，说：“那可不是。你也是个可造之材，只要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也可以做到小云那般。她没别的好，就是愿意听我的话，这就少走了很多弯路。”
“一定，一定。以后我就是您干女儿，听您的话，跟您学。”我敷衍她。
“少攀亲认戚！不过你是新人，确实需要格外叮嘱。明天开始，我亲自带你，别人练一个时辰，你就练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省得坏了我们玉妍楼姑娘的名声。”
“好好好。”我满口答应，这才送走了郑娘子。
郑娘子刚走远，小云就有点焦急地从天字一号包厢中走出来，招手叫我过去：“小花，你来。”
我不明所以，走过去。
小云低声说道：“有位贵客出事了，你进来看着包厢，以防他们有需要，不要兴师动众、大吵大闹，贵客的事不可以外传。我和郭掌柜马上去找大掌柜的。”
“好。”我忙不迭走进天字第一号包厢。
包厢里鸦雀无声，乐伎们都面带惊恐，停下演奏，一股子乌云罩顶的感觉。十几位朝廷命官围成一圈，静静坐着，半点都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坐在主位上的青年人大约三十岁，眉清目秀，面沉如水，正盯着坐他对面的人，剑拔弩张，地上有碎瓷片，看来是吵架把碗碟摔了。
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被小云坑了。这波人就像炸弹一样，随时会爆炸。她肯定是担心炸在她身上，就找借口去报告大掌柜的，把我拉进来顶雷。
大意了。
他们不知道谈了什么，那人脸色铁青，一口气喘不匀，像是要猝死一样。
“元大将军，不要激动。”主位上的青年人沉声说道：“你过来，收拾一下。”他冲我招招手。
我快步走过去，蹲下去，刚要收拾地上碎瓷片。元大将军突然大刀砍下来。
死郑小云！找我当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