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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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我要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关于海德薇的故事。我将用这个故事告诉你,她是如何成为我最好的朋友的,而我又是如何失去她的。故事里还有我那名叫六月的姐姐,她虽然已经离去,但我觉得她仍然和我在一起。

当我初次见到海德薇时,她的鼻子紧紧贴在游泳馆的窗户上,所以我先看到的是她那布满雀斑的鼻子。她一个人站在外面,从外向里张望。雪花飘落在她身上、帽子上、帽子下的红头发上,还有她那厚厚的羊毛外套上。对了,那件羊毛外套也是红色的,就像圣诞老人的衣服,鲜艳,漂亮。

当时我已经游了一会儿了。我经常在这个时候游泳,差不多天天都来,在泳池里游来游去。游的时候,我不是一直把头抬出水面,而是每隔一次划水的动作就抬头呼吸一下,然后再把头沉到水里去。我觉得这样游起来有板有眼,很有规律,抬头吸入空气,手脚配合划水,埋头呼出空气,然后继续划水。游泳时我很少有杂念,关注的只有吸气和呼气、肢体动作和满池的水占据了我的脑海。我渐渐开始越游越好。当然,如果你每天都游泳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越游越快。每当我给自己测速时,都会发现又比从前加快了差不多十分之一秒。

其实,我最开始游泳是由于约翰的缘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俩都不喜欢踢足球,所以就去游泳了。对了,那天下午,当海德薇出现在窗外时,约翰也在那儿。

他比我晚到了一会儿。我记得他当时站在游泳池边大喊大叫。他盯着水面,好像不敢跳下去。我朝他游了过去,爬上岸走到他身边。

“你好!”约翰说。

“你好!”我也说。

“水凉不凉?”约翰问。

“有点儿凉,和平常差不多。”我说。

“噢。”约翰说。

“外面比这里边更冷。”我说。

“嗯,下雪了。”约翰说。

“是啊。”我说。

然后,我们都没再说什么。我看着自己身上的水珠滴落在蓝色的瓷砖地上,滴答,滴答,滴答。我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儿什么。约翰可能冻得够呛,因为他正用胳膊搂着自己,就像在给自己一个拥抱。他很怕冷,这也不奇怪,因为他瘦得就像一根小细棍儿。他是我们班里个子最矮的,和我一样,这也是我们俩的相像之处。

现在你可能会想,约翰和我交朋友,只是因为我们俩都是矮个子,又都不会踢足球的缘故,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谈的,那你可就错了。我俩经常有说不完的话,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从上学路上遇到他开始,我们就不停地聊啊聊啊,直到必须上床睡觉为止。和约翰在一起时的我,从来都不用去想自己该说什么。他就像个按钮,只要一碰到这个按钮,我的话就滔滔不绝,生怕稍作停息他的长篇大论就会插进来,让我没机会开口。以前我俩还经常大笑,笑得满地打滚儿,妈妈常说我们真是乐得发了疯,还说我们的笑声是最美妙的音乐,像一串串的白色珍珠从我们身上滚落。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夏天过后,我们就笑不出来了。每当遇到约翰时,我总得搜肠刮肚地找话说,而且只有三言两语,还常常是有关天气的话题。我从来没有像在这半年里那么爱聊天气,以前我还以为谈论天气只是大人的事情呢。

约翰肯定感到不能总在岸上挨冻了,我也不能再看着自己站在那里滴水了,所以我们一起跳进了游泳池。

我来来回回地游着。约翰就在我附近,但他跟不上我。最近几个月我常常练习,所以我比他游得快。

抬头,吸入,划水,低头,呼出,再划水。

突然,我走神了。我发现游泳池救生员的小屋上布满了圣诞装饰,小屋窗户周围的彩灯都朝着游泳池闪闪发光。

对了,圣诞节,马上就到圣诞节了,这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一天……

人们常说圣诞夜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同意,而且我还有一个更充分的理由——我是在圣诞夜出生的,所以我的名字叫朱利安,这个名字就取自挪威语里的“圣诞”。今年我十一岁了,应该很开心,可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而且非常忐忑,不知道今年的圣诞节将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在你的脑海里肯定已经开始浮现出充满圣诞气氛的计划了。比如你想在哪里过节啦,如何装饰圣诞树啦——你甚至能感到圣诞树的清新——还有圣诞夜晚你将会和谁在一起,等等。另外,你或许会希望过一个和往年差不多的圣诞节。我家以往的圣诞节总是这样度过的:

平安夜那天,等我和姐妹们上床睡觉后,妈妈爸爸就开始装饰圣诞树了。

当我在圣诞日清晨醒来时,总是有点不放心,生怕家里的圣诞树还没被装饰好。通常,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房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在通往楼梯的地板上。这时我会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一听,希望能听到圣诞节的声音。壁炉架上的小天使在叮咚作响,壁炉里的木柴声噼里啪啦,还有妈妈为我们播放的歌曲,不是童声合唱《圣诞之夜》就是《美好的大地》。那些男孩子唱得太动听了,聆听时我的身体常会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听到这些圣诞节的声音后,心满意足的我就会踮着脚尖下楼。走到客厅的门口时,我再次停下脚步。想要闻一闻那圣诞节时特有的“圣诞节味儿”。在我家,你能闻到圣诞树上的松枝,香火架上的熏香,混合着姜饼、柑橘、桂皮和可可奶的味道,没有比这再好闻的了。闻到圣诞节的香味之后,再次得到满足的我终于可以打开客厅的大门了。

每次走进客厅时,我总要先定一定神,眨一眨眼,因为我看到的可不止是被装扮后的客厅,而且还是一个无比舒适、温馨、漂亮和耀眼的房间,一切都显得那么妥帖,我几乎要被惊呆了。这时,爸爸妈妈出现了,他们把我高高举起,祝我圣诞快乐,还有生日快乐,还说:“亲爱的圣诞节宝贝,过来和我们一起喝可可奶,吃圣诞早餐吧!”我的姐妹们围坐在摆满食品的餐桌旁冲我微笑,我们相互祝贺节日快乐。我八月出生的小妹妹就叫“八月”,我在家排行老二,圣诞夜出生,至于我姐姐六月,她是几月出生的,应该不难猜吧。

六月,我的姐姐,以前的每个圣诞节她都和我们在一起,但是今年,餐桌边她的座位却是空空的。姐姐已经离开了我们。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她被埋在了墓地。知道了这一切以后,你就应该能明白,为什么我游泳时,一想到圣诞节就有些发怵了。

我尽量让自己专心游泳,不去想别的。抬头,吸入,划水,低头,呼出,再划水。可是我突然在吸气的时候呛了一口水,水都灌到鼻子和肺里去了。我游到了浅水区,一边咳嗽一边站起来。也就是在站到水里咳嗽的那会儿,我发现了海德薇。她站在外面的雪地上往里张望,那布满雀斑的鼻子紧紧贴在窗户上,鼻尖都变成白色的了。忽然,她注意到我正在盯着她看,就把身子向窗边移动了一下,并惊奇地望着我。我四处张望,觉得没有别人看到她。约翰还在来回游着,除了水,他什么也没注意到。但是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她也看到了我。现在,她正抬起手臂向我招手呢。

我也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她笑了起来,这是我见过的最最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