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我们往往需要一位导师,他能够引领我们,发挥最大潜能应对所做之事。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Ralph Waldo Emerson)
美国思想家、文学家和诗人
头狼的领导
老大也要有人帮
清晨,狼群穿行山谷。领头的是狼群中级别最高的α狼,其他成员都跟随其后。跟在队伍最后面的是级别最低的ω狼,它与前狼保持着距离,不敢超越,生怕头狼会斥责或撕咬自己这个等级低下的家伙。
想到这样一个场景的时候,你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这整个画面都是错的!发生在拉马尔山谷的真实场景是这样的:
12只狼穿谷而行,走在最前面的是狼群中的青壮年,它们体格强健,在厚厚的积雪中踏出一条通道,以帮助跟在它们后面的头狼夫妻节省体力;头狼后面是“女生们”,它们步履悠闲,就像在逛街购物;而在队伍最后拖拖拉拉的则是幼狼,它们慢腾腾地跟在后面,一会儿东闻西嗅,一会儿招兔逗鼠。突然间,狼群像得到了命令一般,全部停了下来,朝着一个方向望去。我也追随它们的目光看过去,可惜我什么异常也没发现。不过,狼群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潜在的危险。因为撞上了前面急停下来的大哥,所以连队伍最后面的小家伙儿们也能感觉到情况不对劲,空气中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前面负责领路的成员,此时退到一旁,头狼夫妻在大家的注视下毫不迟疑地来到了队伍最前面,带领狼群继续前行。成员们则整队跟在后面,就连小家伙儿们此刻也严肃起来,不再自由散漫了。
这才是我看到的真实画面。没有争吵、逃避,或是少数服从多数那一套,有的只是头狼的绝对权威和义无反顾的担当,堪称领导艺术的典范。
我之所以会否定开篇的描述,而回想起自己亲眼见到的画面,正是因为当下大家都推崇的阿尔法管理原则(Alpha-Principle)。“α”(阿尔法)是希腊语的首字母,寓意开始或第一。人们习惯把等级地位最高的狼称作“阿尔法狼”,有人花大价钱报培训班,去专门学习“狼的领导艺术”。他们在周末前往狼舍,去观察“阿尔法狼”如何领导自己的狼群。这简直太荒谬了,因为就算是狼自身,也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带领狼群。所以,人们怎么可能通过一个周末班,就学会做个好妈妈或者好领导呢?
在狼舍里学习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你真的想感受狼群的管理艺术,就应该到大自然中去,观察真正的野狼。你会看到:领导狼群的往往不是最高大、最强壮或最勇敢的狼,而是那些个性鲜明的狼。在一些特殊场合,狼群中的某个成员会凭借自身的长处成为狼群的代班领导,在当地,有时领导大家生活的甚至是些年纪轻轻的家伙,而头狼并不会因此就觉得颜面受损。
在狼群中,领导地位的获得从来不是依靠暴力。野狼并不像人类,因为害怕丧失权力而不停地自夸或挑衅,其实这恰恰证明了此人不具备领导才能。
对于领导狼群来说,最重要的是经验。发生特殊情况时,有经验的狼会做出决定,而整个狼群都要无条件接受,例如,在狼群遇到危险的时候,做出决定的就会是头狼夫妻,因为它们的生活经验更加丰富。所以,管理其实是个很个性化的东西。
要想被家族成员认可,除了经验以外,智商和情商也是必不可少的。等级高的成员更有责任维持成员间友好和谐的气氛,因为这有助于家庭的团结一致。对于一只成熟的头狼来说,因为享有积威,它根本用不着事事斡旋。在告诫别的狼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时候,头狼的手段往往简单利落:用眼神逼视,用咆哮威胁,或是干脆堵在对方的路上。
狼群中处于领导地位的狼压力最大,研究证明,它们的粪便中会出现糖皮质激素的残留物,而这种激素正是在身体处于长期的压力状态下,才会分泌过剩的。用时下的说法就是:责任越大,压力就越大、越持久。这将导致机体的免疫力下降、繁殖能力减弱、寿命缩短等。所以,就算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成熟的头狼也会致力于维护狼群内部的和谐。而明确的规则、是非标准的确立,仪式性活动的操练以及准确的行为规范都是狼群内部必不可少的。
在狼群的领导问题上,还有一件事似乎是大家想不到的,那就是雌性头狼拥有决定权。这里并不是指女性的投票权,而是指原则上,重大决定都是由头狼夫妻共同做出的,但雌性头狼拥有最后的定夺权。即便狼群中有所质疑,包括雄性头狼在内,也都必须接受。
大多数雌性头狼的地位是世袭得来的,头狼妈妈的女儿经常会成为新的雌性领导者,因为“她”经历了母亲的言传身教。
头狼夫妻大都相伴终生,除非其中一位先死掉,才会有新的继任者填补空位。而继任者之所以能得到整个狼群的肯定,往往也是因其具有出色的社交能力。所以,人们看到的那些为了争夺领导地位而进行的杀戮一般发生在狼舍里,而在野狼群中则极为罕见。在二十多年的野外观察中,我不过就看到过两起这样的事件。这其中的一起命案,因为雌性头狼死于自己的狼群,可谓轰动一时:彼时德鲁伊狼群的雌性头狼是个铁血独裁者,“她”先是赶走了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妹妹,然后又残暴地对待自己的另一个妹妹,杀死了它的幼崽。我把那只遭受虐待的母狼称作辛德瑞拉(Cinderella),也就是“灰姑娘”。头狼的残暴搅乱了狼群的气氛,且愈演愈烈。第二年,独裁的姐姐又跑到辛德瑞拉生产的洞穴,妄图再次杀死妹妹的幼崽。这一次,愤怒的狼群暴动了,它们杀死了自己的雌性头狼。而辛德瑞拉在小狼六周大的时候,接替姐姐成为德鲁伊家新的雌性头狼。令人吃惊的是,辛德瑞拉收养了残暴姐姐的7只小狼,以及另外一只母狼的孩子!德鲁伊狼群一下子成为拥有29只狼的大家庭,其中21只是幼狼。虽然残暴的独裁者曾经让整个狼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成员们对它死后留下来的孩子却充满了同情。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狼群不会轻易地舍弃自己的雌性头狼。虽然我在这里举了一个反证,但正是狼群做出了取舍,才让德鲁伊家再次团结一致。
狼群极其重视内部的和谐,头狼的领导原则中最基本的一条就是:拒绝分离,维护家庭的团结统一。这也是我希望能从政治领袖身上看到的品质。不论什么时代,暴君都不得民心,在“女暴君”的统治之下,忍无可忍的德鲁伊狼群终究爆发了。经历了风风雨雨,辛德瑞拉作为宽容待人的新领袖脱颖而出。后来,它与雄性头狼相亲相爱地生活了很多年,直到离世。
以前,人们把等级地位最高的狼称作“阿尔法狼”,认为它领导狼群,决定一切。其实,这个说法早就被更正了。在野外的观察研究中,人们已经不再使用这个叫法,取而代之的是“处于领导地位的狼”(头狼)或者“狼群的大家长”。“阿尔法狼”的叫法来自圈养狼的观察研究。我们前面说过,“α”(阿尔法)是希腊语的首字母,寓意开始或第一,“β”(贝塔)是第二个,而“ω”(欧米伽)则是最后一个。
以前,人们没有条件像现在这样在野外观察狼群。研究者甚至一度认为,狼这种动物只在冬天才偶尔结伙形成狼群,以方便猎杀大型动物。为了能更好地研究狼群,人们把动物园里的狼圈到狼舍。
人为随意地把狼聚集起来圈养,结果就造成了它们之间的争斗。而狼群也因此形成了一种优势主导的等级制度,就好像鸡群里的啄食顺序。研究者甚至为此确定了术语,即“阿尔法狼”,该术语及其含义随后被传播使用。直到最近二十年,狼群的内部关系得以重新研究确认,该术语才被更正。
术语的变化正反映出我们对于狼的社会行为的重新认识。今天,我们已经知道:狼舍里圈养的狼,其行为不是狼的典型行为方式。它们像被关在监狱里的犯人一样,不管怎样都得生活在一起。所以,它们的行为和野外自由生活的狼是不一样的。它们不能走出狼舍,不能和喜欢的异性交配,就连狩猎也不可能。如果一个群体中的成员都只能对着彼此发泄,那最终的局面必然是形成监狱里那种典型的优势主导等级制度,上从统治压迫其他人的“α”,下到凡事都被暴打的倒霉蛋“ω”。
其实,我并不想在这里谴责那些狼舍,因为有一些在控制出生率和人工饲养方面做得还不错。我认为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地方让动物们隐藏、挖坑和洗澡,这些应该是狼舍必备的。但我同样在那里看到被群体攻击撕咬、充满恐惧的“欧米伽狼”,它们无处可逃,也没有被隔离开来。我曾经和一位狼舍的经营者谈到受伤的狼的境遇,他竟然说:“大自然中不也是如此嘛!”真是对狼的习性无知到令人震惊,亏得动物们还都和他很熟。毋庸置疑,狼舍对于人类研究狼的肢体语言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它们对于研究狼的社会行为却毫无裨益。
长久以来,关于狼群领导和头狼统治的故事被传扬得神乎其神:什么“阿尔法狼”决定和统治着一切,它们带领群狼狩猎,优先享受猎物,只有它们拥有交配权等。但这些“神话故事”里说的最终都被野外观察研究推翻了。
就以“阿尔法狼”才有交配权为例,大家对这一点的认识简直根深蒂固。但事实是,黄石公园大约1/4的狼都有自己的伴侣,狼群里的母狼都会产下幼崽,大家一起抚养它们长大。如果领地够大,食物够多,那么狼群的“人口”会一再增加。就像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德鲁伊狼群,它们发动革命,杀死雌性头狼,也是为了保证狼群的持续繁荣。
德鲁伊狼群的雄性头狼21号
我曾经在一个交配季,即某年二月份的一天,观察到一个狼群里的几只母狼与偶然路过的一只公狼交配,那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啊!等到春天,狼群里有四只母狼在自己的洞穴里产下幼崽,当上了妈妈。当狼群出去狩猎时,这些狼崽则被集中到一个洞穴里面,由一个保姆照顾,这样既节约了“人力”资源,又能确保有更多的狼参加到狩猎中去。
我们之前提到过德鲁伊狼群的雄性头狼21号,它是黄石公园头狼的杰出代表。我曾经看见它以一敌六,打赢了入侵的敌狼,英勇地捍卫了自己的狼群。生物学家里克·麦金泰尔(Rick McIntyre)总喜欢把21号比作拳王阿里或是飞人乔丹,认为它是一只天赋异禀的狼。不过就算是一只最普通的狼,也比人厉害多了!
“超级狼”21号的父母来自加拿大,1995年迁居黄石公园。21号及其兄弟姐妹是它们父母的头胎后代,也是七十年来,黄石公园里出生的第一批野狼。不久,21号的父亲被偷猎者射杀,生物学家将“单亲妈妈”和孩子们带回了狼舍短暂生活。在那里,每当有人类进去投喂,其他狼都会躲到后面的角落里,唯独我们的小“超级狼”,会爬上土堆,站在群狼之前,与两条腿的“敌人”对峙。“超级狼”后来被放回了大自然,脖子上戴着无线项圈,编号21。在两岁半的时候,21号加入了德鲁伊狼群,当时德鲁伊刚刚失去头狼,21号很快就成了它们新的领袖。作为大家长,21号对待家人异常温柔。每次狩猎后,它都会让其他成员先享用大餐,自己则在一旁趴下休息,这让它得到了狼群里异性的爱慕和孩子们的喜爱。
21号是一只非常自信的头狼,它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样做才会对家庭最有利,它能安抚整个狼群的情绪。
我也看到过21号宣示主权的场面,那是在一个交配季,一只公狼企图与21号竞争,并接近它的伴侣。21号一下子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嘴里发出咆哮的威胁声。当它向对手冲过去的时候,对方早已卑怯地仰面倒在地上了。
优秀的头狼是家庭成员学习的榜样。21号身上有两个最为突出的优点:第一,勇敢,它从没输过任何一场战争;第二,宽容,它从没杀死过任何一个竞争对手。每次面对竞争,它都只是宣示主权,然后大度地原谅失败者。
21号为什么不杀死失败者?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大自然优胜劣汰。在资源匮乏的时候,为了物种的延续,等级高的成员对配偶和食物享有优先权,其生存已经较其他同类容易多了。
可惜,在人类世界里,大多数人太看重地位,希望被别人重视和认可。这种社会认可像毒品一样,诱惑着人们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其实,让我们感到幸福的快感的,不过是大脑里分泌的多巴胺、啡肽类物质和催产素,它们分泌得多,我们就会感到幸福,与其他无关。
有时候,狼和人一样,也会因为情况特殊,被不情愿地“赶鸭子上架”。还记得我们前面提过的卡萨诺瓦吗?就是那只不仅赢得母狼芳心,还被德鲁伊狼群接纳的孤狼。它当时是有可能被杀死的,但最后只挨了头狼的几次驱赶和轻揍,最终就成了狼群的一员。
头狼在9岁的时候去世了,德鲁伊狼群期待卡萨诺瓦能够成为它们新的领袖,但是卡萨诺瓦推辞了,让老头狼的弟弟接替了位置。因为这个万人迷太了解自己了,无意担任领袖。它还知道,自己对女生的兴趣大于为家族谋福利的热情。所以,它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卡萨诺瓦并不在意权力,因为它对别的事情更感兴趣:它生性乐观,最喜欢在交配季离家出走,“慷慨”地和邻家狼群共享自己强大的基因。在一路播撒情爱之后,它还是会回到德鲁伊狼群。虽然比起战斗,卡萨诺瓦更爱当“情圣”,但这个家伙还是值得信赖的。只要狼群需要,它都会出现,不论是驱赶入侵的敌人、外出狩猎,还是帮忙照顾孩子。当狼群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管身在何处,卡萨诺瓦都会像游侠骑兵一样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它对领袖的地位没有丝毫兴趣。
但就是这样的卡萨诺瓦,却在自己8岁的时候做出了“惊人壮举”:当时德鲁伊狼群的所有雌性都和它有了亲缘关系,为了避免近亲繁殖,卡萨诺瓦再次出走。这次它带上了自己的5个侄子,与附近家庭的5只年轻母狼一起前往自己最初生活过的栖息地。这个从来不想当头狼的家伙,一下子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共有11名成员。到2009年10月卡萨诺瓦去世之前,除了在交配季,它依然会出走以外,其他时候,它都把自己的家管理得很好。在黄石公园,卡萨诺瓦是许多小狼的爸爸,但是直到它去世的那一年,它才有自己的孩子在狼群里出生,那孩子长得跟爸爸一模一样:皮毛黝黑、身材高大、个性独立。
就连卡萨诺瓦这样从不愿承担责任的狼,最终也成了自己家庭的领袖。不过,这种华丽转型的机会一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若你有一颗上进的心,并在成长中不断学习,积累经验,那么你就有可能成为杰出的群体领袖。
头狼其实也不都是又帅又酷、信心十足、睿智无比的,它们也会犯错,也会在危险的时候惊慌无措,甚至做出错误的决定。就像加拿大野生动物学家保罗·C.帕奎特(Paul C.Paquet)在报告中总结的那样:“头狼也会犯蠢。”不过,这些并不会影响头狼在狼群中的威望。
我个人也是通过向狼群取经,才学会管理的。我最初的“领导”生涯是在夏天兼职做导游,因为当作家的收入实在太微薄了。刚开始带团的时候,我希望自己的团员们都能和谐相处,在我的团里感到舒服,所以我非常民主地让游客们参与日程安排。可仅仅是因为“今天想看什么?”“明天几点出发?”这样的小问题,大家都会吵个不停。于是,我很快放弃了最初的想法,坦然地决定由自己安排一天的行程。结果呢?团员们都很满意,一点抱怨都没有。尽管一开始我觉得责任重大,不敢独立安排团队的行程。但是,我向头狼学习,基于自己的权威做出决定,而团员们也欣然接受了,因为大家相信我的经验会帮他们做出最佳的选择。这就是我从观察狼群中学来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