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梦碎后的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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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命不该绝,颦儿昏喘弥留;安思己亲,堂兄京城投帖。

话说宝玉成亲当日,黛玉白天已昏迷不醒,却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把李纨、探春、紫鹃、雪雁等人哭得死去活来。到了晚间,黛玉却又缓过来了,微微睁开眼,似有要水要汤的光景,此时雪雁已去,只有紫鹃和李纨在旁,紫鹃便端了一盏桂圆汤和的梨汁,用小银匙灌了两三匙。但都流淌在衣被上,一口也没进入咽喉,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似明似暗的。此时李纨见黛玉似回光返照的光景,却料着还有一半天的耐头,自己忙回稻香村料理了一回事务。

这里黛玉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自己的奶妈并几个小丫头在这里,便一手攥了紫鹃的手,使着劲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好妹妹你服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起,不想我……”说着,又喘了一会子,闭了眼歇着。紫鹃见她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动,看她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只当还可以回转,听了这话又凉了半截。半天,黛玉又说:“妹妹,我这里并没有本族亲人,我的清白之身,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再言语,那手却渐渐的紧了。紫鹃慌了,连忙叫人去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紫鹃见了忙悄悄的说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吧。”说着泪如雨下,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手已凉了大半,连目光也像要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过来了,三个人见了,不及说话,刚擦身,猛听黛玉叫道:“回去!回——去!”说过两遍回去后,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人急忙扶住,那汗逾出,身子便渐渐的变凉,探春李纨忙乱着叫人拢头穿衣,只见黛玉紧闭双眼,似乎没了气息,众人总觉得“送终”的时刻就在眼前。一屋子鸦雀无声。只在这时,内房门帘一掀,一个干外房活的小丫头招手招呼紫鹃,紫鹃出得房来,轻声问:“何事?”小丫头说:“栊翠庵的陈婆送来妙师傅的一封信,说必交大奶奶和姐姐。”紫鹃接信进房,就交给李纨,信也没封口,抽出一张素白信纸,上面写着:“稍安勿躁,手足用温汤婆偎着,间用参汤灌服,此为心急而衰,气弱无力之征候,若能排解或暂无大碍。”探春凑近也一同看了二人相向四目相对,紫鹃轻声急问:“信上说什么?”李纨忙领二人来到外面,轻声对紫鹃说了一遍,紫鹃急说:“我说呢,姑娘看似不中了,摸她的手虽凉了许多,可还是软软的.”说着忙叫小丫头冲了三个暖婆子来,忙忙的给黛玉偎着,还加了一条薄丝棉小被。李纨有点不解,说:“怪了,这妙玉怎么知道这些的?”探春忙说:“我来的时候隐隐的看见外面竹林边,有两个老婆子在悄悄说话,见了我她们就散了,一个是这里的,我认得,一个拐弯往馆后去了。我问侍书,这婆子怎么就走了?她这是要往哪里去?侍书说,那是栊翠庵的人,从那里绕过西面山子石,有条路可到她们那里。”所以我也没在意,外屋候着的几个丫头婆子忙说:“好几天了,天天都有庵里婆子在外面打听姑娘的消息,晚上妙师傅自己由婆子陪着在外面听动静,我们出门倒水都见过好几回,外面冷,请她进屋,她总说,不要烦姑娘,不肯进来。”李纨听了叹道:“真难为她了,可她关心林姑娘病情知根知底还罢了,怎么说出来的话,就像个医道深厚的老太医似的呢?”探春忙说:“大嫂子你还不知道这妙师傅,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才学都在你我之上,就是医儒释道也是很有些讲究的。”外屋二人的谈论,里室的黛玉病卧于床,尽管不能睁眼开口可却能听见,特别是心没死,她们的谈话模糊听得一些大约。心想这妙玉我虽不像与宝、钗、探、云等人亲近,可心是相通的,今日看来更可算是个知心知底神交深远之人了。心情又觉得坦然平静了一些,只是还无力睁眼开口。这边紫鹃坐在床边小櫈子上,为她拢了拢被子,双手伸进被子里握着黛玉一只手,就守在那里发呆似的,一动不动。其实她心里可也乱得很,想着眼前林姑娘可是府上正儿八经的外孙女千金大小姐了,面子上好像够尊贵的,可临了却是弄得这样的下场头儿,又想自己,幼小儿也不知是狠心爹娘把我卖了,还是拐子拐了,在拐子手里熬过了几年,十二岁上被卖给了林大娘,还没几天又把我当一件活物件儿孝敬给了这里老太太,老太太还宽厚,更要紧的是鸳鸯姐姐护着,也没受什么欺,遭什么苦。林姑娘来了,让我跟了过来,姑娘的事都是我管着,支使这十来个丫头婆子。姑娘待我不薄又很随和,她常说自己无父无母,在这里也没有一个亲兄弟姐妹和我是一样的,总把我当妹妹待。可眼下,她病成这样,看来黄泉路近了,她一走,撇下我孤零零一个能有好吗?想到这里,就自然想到这些年府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丫头不知不觉念叨出声来:鸳鸯剪发矢志,尤二姐吞金,尤三姐自刎,香菱屈死,金钏投井,司棋撞墙,想着想着突然扑到黛玉床边大声哭叫着:“姑娘!死活我跟定你了。”外面李纨探春等人猛听得如此哭叫,大吃一惊,都以为黛玉噎气了,忙忙的跑进内房,一看黛玉眼角两颗大大的泪珠往下淌,嘴唇微微在动,像要说话。众人正不解,紫鹃又猛抬头说:“姑娘在用手抓我的手!”李纨怪罪地说:“你怎么这样不晓事,姑娘要安静!”见黛玉这样,探春忙叫人拿参汤来,紫鹃一手抱着她的头,微微朝外侧转一些,就着侍书捧着的碗里,慢慢喂了三四个半匙,虽流出一些,居然能灌进了大半,李纨大大舒了一口气说:“很好。”这时,素云来了,进了房轻声问:“林姑娘好些了吗?”李纨见黛玉又平静地像睡熟似的,就拉着素云叫大家到外屋去,李纨问素云:“你怎么来了?兰儿谁看着?”素云说:“都什么时候了,我服侍他睡下了,叫他们守着呢。我来换奶奶也回去歇会儿吧,都三更了,我在这儿帮着守护林姑娘。”探春接着说:“可不是,别这么大家都熬着,我看林姐姐这会子好了不少,现在睡着了,咱们都分两班,轮着歇会子,大嫂子先回去,我和侍书留下,我那里再叫四个丫头婆子来。这里的人也分两拨轮着息歇。这些时大家辛苦了,改日林姑娘好了,我会为大家请赏的。”众人听了都说是应该的,只盼着林姑娘早日大安就是了。李纨说:“很好,我回去也抽两个婆子过来。”正要走,只见厨房里柳嫂和她女儿五儿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忙说:“都过三更了,我熬了一锅银耳红枣米粥来,大家喝一碗吧。”探春说:“正好,是觉着饿了。看见五儿,忙又轻声问:“你怎么在园子里?”五儿轻声说:“那边闹到现在也刚睡下了,二奶奶叫我到外厨房传夜宵,忙忙的我进园子想叫我妈也做些吃食送到这边来,不想她已做妥了,这不顺便帮着送来,我这就要过去了。林姑娘好些了吗?”李纨说:“好孩子难为你了。”紫鹃说:“好妹妹让你惦着,姑娘也睡下了,不留你,快回去吧,没的又招骂。”大家忙忙的都喝了一碗粥,顿觉身上暖和了不少。李纨料着无碍,就让素云留下,带着跟随小丫头和五儿一起出门各自走了。

约摸过了一个更次,外面就有雀儿的叫声传到屋里,天朦朦的有点亮了,满天蓝蓝的没一点云彩,只有几颗大的星星,黄黄的泛着光还没隐去,这时两只喜鹊在竹园正叫得欢,外屋守夜的小丫头们东倒西歪的睡得正香,有点年纪的几个婆子先被吵醒了,睡眼朦胧地在廊下通小炉子,烧早起要用的热水,一个在抓人参放在小砂锅里加了水,这是要准备一会子偎午后姑娘要喝的参汤,夜里偎的现捂在暖捂锅里候着,另两个婆子拿着扫把到门外扫地去,这里不题。

再说那边宝玉新房里大致也如此,两个老婆子在院外轻声扫地,屋里静静地没一点音响,宝玉昨天大哭大闹了大半夜,也累坏了,到天要亮,只脱了鞋,和衣仰面睡在床上,盖一条缎面小被。袭人坐在骨牌软垫凳上,背靠床面东边雕花板上打盹儿。宝钗在房中靠东窗下放着的一张软榻上只除了外面的婚袍,和衣侧身朝里躺着,也盖着一条大红缎面绣花小被。莺儿坐在矮凳上,伏在她榻沿上也没醒。就在这静得近乎死沉的时候,突然,只听得宝玉大叫一声:“晴雯!倒茶!”眼睛睁得大大的,面无表情猛地坐起来,满屋子人都惊醒,也都惊慌得手足无措,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袭人麻利地拿了茶来,宝玉还是呆坐着,并不接茶也不答话。宝钗忙走过来问道:“饿了吧?叫她们拨碗粥来先喝点吧。”见宝钗来到床前,宝玉似有所悟,忙忙穿鞋下了床,对着宝钗就躬身一礼,说道:“姐姐且受我一礼,我有一事求姐姐成全。”宝钗未曾料到他会有这一举动,慌得倒退一步,忙问:“你这是何意?”宝玉道:“姐姐且听我说,我知道,林妹妹一定病得不轻,晴雯也死活难料,今日只求让我去见她们一面,只说一句话,是我害苦她们了。我知道姐姐是极厚道聪明的人,老太太,太太会听你的,就这一句话,让我了却这俗世的孽债,我也就要好了。”宝钗一听,心里又急又慌,深知此事此时断不可行,听话又似有弃俗之意,更不能立即回绝,只好装着无事一样,缓缓的说:“若论此事并不难,当在情理之中,只要你安心调养二日,我当同你一起进园子看林妹妹。”袭人忙接着说:“二奶奶说的是,二爷快梳洗了,吃点东西,只怕老太太,太太就要过来了,还要请安呢,”宝玉听出她们是在搪塞打岔头,宝玉便不再言语,重新上床闭目盘腿而坐,袭人正要说什么,宝钗知道难以劝解,便说:“由他去吧。”自己先去梳洗穿衣,到外间吃早饭,准备王夫人老太太过来查问宝玉,因为还没过“三朝”所以还不必去上房晨省行礼。

王熙凤虽昨夜比别人都劳神费力,且她那难言之疾日见加重,早早的还得强忍着起来,平儿跟着,先到贾母处,房内静静的,丫头们都各干各的活,只见鸳鸯从内房出来,忙轻声问:“老祖宗起身了吗?”鸳鸯说:“累坏了,醒着呢,只是不想起来,这不,忙忙的差我去打听宝玉和那边的(黛玉)消息呢。”凤姐也说:“可不是,老祖宗累着了,别惊动她老人家,咱们先去瞧瞧。”出院子不远,就见王夫人带着彩云急匆匆往宝玉新房去,紧走两步,忙说:“这么早太太就来了。”王夫人说:“放心不下,也睡不着。”不一会到了院里,众丫鬟婆子见了,忙两边站立齐声请安:“太太二奶奶安。”外房宝钗等人听得忙站立,秋纹掀起内帘,传话:“太太,琏二奶奶来了。”宝钗已是新媳妇了,站着恭敬地施一礼说:“太太安。”王夫人直问:“宝玉呢?起来了吗?”袭人忙说:“起来了,坐在床上发呆呢。”众人跟着王夫人一起进了卧房,只见宝玉仍盘腿闭目坐在床上,袭人忙高声喊:“二爷,太太来了。”宝玉也不睁眼,只双手合十,就床上躬身施一礼说:“太太安。”王夫人见了,又急了,说:“宝玉你这又是怎么的了?”忙上前摸摸他的手,“莫是病糊涂了?”宝玉还是闭着眼说:“太太放心,我这不就好了吗?”说话间,外面叫道:“老太太来了。”众人正欲出去迎着,贾母已由丫头扶着进来了,忙问:“宝玉呢?”袭人急急的一边对宝玉说:“老太太来了。”一边想强扶宝玉下床,可又拉不动他,贾母走近来了,问:“宝玉,你这是怎么了?”宝玉又是闭目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口中念道:“老太太万福。”贾母见状又气又急,连声说:“唉,我的小冤家,叫我怎么好?”众人怕她急出个好歹来,劝着到外间商议,贾母坐定说:“我实实的放不下心来,还是过来瞧瞧,看他这样虽不似昨日闹得狠,可这不是像上回和凤丫头一起中邪的兆头?”此时只有宝钗心知肚明,可又万不敢明说。王熙凤说:“这是昨日闹狠了,累糊涂了,平日不也是常和姐妹们闹这种玩笑,老太太,太太哪里没见过?”这时,林之孝家的走了进来,给贾母等请过安,忙说:“平姑娘,外面园里的婆子有事要回您,不敢进来,请你去一下。”贾母正要问,只听内房袭人在唤:“秋纹,快拿碗热粥来,二爷饿了。”贾母等人又都进去看视宝玉去了。这里林之孝家的顾不得什么了,忙拉着平儿就往外走,到了新屋子外面碎石铺就的小径上,方站住,忙说:“有一要紧事不知怎么回呢,得先讨姑娘一个主意。”平儿问:“什么事也把你难住了?”林之孝家的忙说:“可不是呢,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刚才大门上来了三四个人投帖子,说苏州林姑娘家他哥哥林大爷进京来了,先是管家林本厚来投拜帖,说是后日午后到京,门上不敢莽撞,现暂由我家林之孝让在门房里待茶陪坐着,这里的事情一点没敢透风儿,我们商议着先来讨姑娘一个主意,如何往上回。”平儿听了,忙说了一句:“可真真的挑了时候。”就沉思着,一会又问:“园里的那位怎样了?”“我打听了,这会子似缓和些了,间或还进些参汤,还是不能开口,心里还有点明白,或他们兄妹能见上一面。大奶奶,三姑娘也在那守着呢。”平儿说:“有她们在,倒好放心些,这事我可不敢做主,事到如今我去悄悄地请二奶奶出来再说。你且候着。”说话就走了进去。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