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色下的隅田川

幸田露伴

在氤氲的河雾下，乘着竹筏燃起幽幽灯火，仰望拂晓天色，听杜鹃将满川诗意化作啼声飞去。如此清妙的雅致，怕是无人能懂了。

有人要我聊聊夜里的隅田川，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一片乌漆抹黑罢了。不过，若是从千住往吾妻桥、厩桥，从两国往大桥、永代下行，夜晚倒是能看见许多人在河里捕鱼。原本冬天捕鱼的人并不多，但因为鲫鱼、鲤鱼入冬仍抓得到，因此偶尔便有人上工。大家会趁着夜晚撒网捕鱼，直到清晨。东京人虽也会在夜里捕鱼，但更多在夜里捕鱼的是划着一种叫世带船的寒酸小舟、从外地来的渔夫。这种小舟底部扁平、无首无尾、但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由于河川是延续的，许多人便从利根驶进隅田川，其中甚至有来自遥远北方与东方的渔夫。春秋之际是所有鱼种捕捞的旺季，自东北地区来东京讨生活的人便更多了。

另外也有从海上——羽田一带进隅田川捕鳗鱼的人。有些人听了可能不太同意，但实际上，羽田等外地渔船来到东京的河川一眼就会被认出来，因为羽田的渔船船首较高。基本上所有渔夫都会保护自己的渔场，因此若其他地方有赚头，就会不客气地长驱直入。毕竟从共渔的产业结构来看，不这么做，渔场就会枯竭。年幼或体力不佳的老者很难去其他地方，只能在自己的渔场干活，但身强力壮的渔夫就会随时到其他水域讨生活了。因此就连羽田的渔夫都会来到隅田川捕鱼。但因为白天往来的船只众多，若鱼获不丰，便得趁夜里撒网捕捞一番。这些船会进入隅田川，寻找合适的地点过夜上工。如此远道而来者其实相当多，当收入有了起色，日本渔业自然就会发展成远洋渔业吧。换言之，身手矫健的渔夫会赴远洋讨生活，身体孱弱的才留在当地就近糊口。

有些人会用钓绳搭配鱼笼补鱼。钓绳指的是在长长的绳子上用短丝线绑住钩子的钓具，这种钩子称为“火男钩”，钩形弯曲仿佛画里火男噘起的嘴。它能固定住各种饵料，有些人会穿上蚯蚓、沙蚕，也有些人则刺上薯类，也有人会用“五苏贝”“英仁蚌”等陆上人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儿。

另外也有钓鱼的人。季节到的时候，钓客们会用一种叫“数珠子”的方式钓鳗鱼。有些人把这当娱乐，有些人则靠这做生意。数珠子不用鱼钩，而是将鱼饵搓长弯成一圈，趁鳗鱼吃饵时，用网子将它捞起。虽然也不能说不有趣，但当作娱乐多少有些不妥。另外也有人用一种工具相同但钓法不太一样的方式钓鱼，称为棹钓，这个方法能钓到大量鱼群。也有人用钩针来夜钓鳗鱼。依时节也会有人想钓鲈鱼，钓客会从傍晚就下榻在船上，借用船只夜钓。这种方法仅仅为娱乐，自然钓不了多少鱼。

许多人会将大型的四手网挂在枝川口，当中约有九成是商人，多在雨后捕捞。也有人趁天还蒙蒙亮去捞银鱼，这就有商人也有一般民众了。

入夜后不为坐船而是为讨生活才进隅田川的人们大抵如此，当然，这也使得形形色色的船只在潮起潮落中络绎不绝。比起纯靠人力划动渔船，善用潮汐更省事，故夜里仍有众多船只往来不息。像是竹筏在夜里就比白天更容易随波流动，所以晚上总有许多竹筏驶来。往来的船只靠绿色与黄色舷灯的位置，通知彼此以利航行。但也有不守规矩没挂上灯的渔船，这种船俗称“黑猫”。黑猫若是遇到突然从旁边蹿出来的大船，那可是惊险万分。但不论再怎么门外汉，自己张罗灯光让船只在夜里浮现总是办得到的，所以即便发生重大事故，也怨不得人。

有人说入夜后的隅田川一定很冷清，其实万万没有这回事。暮色低垂后陆上数不清的城镇街道那才叫冷清，至于大河因为是船只往来的道路，白日里不但有渔夫，夜里水路更是灯火通明、生气蓬勃，比想象中热闹得多。这点看报纸就知道了，有人跳河自杀却没死成……因为救他的人更多，可见都里的河川即使入夜也是人声鼎沸。可是一到中川，入夜后就静了，利根更是杳无人烟。

大川与吾妻桥上游的春夜实在美极了。但即便花好月圆，载人赏夜景的游船虽不至于没有，却也不多。船屋、画舫只出现在黄昏，里头的人也多是只顾着饮酒、召妓、打花牌、充面子的纨绔子弟，根本不在乎春花秋月，也无心欣赏大川的夜景。何况是在氤氲的河雾下，乘着竹筏燃起幽幽灯火，仰望拂晓天色，听杜鹃将满川诗意化作啼声飞去呢？如此清妙的雅致，怕是无人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