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1天蓬莱
13日上午,习近平冒雨来到位于山东半岛北端的蓬莱市,这里曾经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起点。
——2018年6月14日新华社
一、爬上岸来的“遣唐使”
那是唐乾元二年(759)金秋十月的一个午后,天空澄澈得像一句谎言,大海安静得像雪后的原野,海岸隽永得像一首日本的俳句。
登州(今蓬莱)海面出现了一艘外国使船。
“前方就是大唐登州!”听到报告,一个日本官员模样的中年人躬身跨出船舱,举目凝望着南方金色的海岸。奇怪的是,他并未表现出抵达目的国的欣喜,而是愁容满面,眉头紧锁,形同一个被押赴刑场的囚徒。
他叫高元度,是一名具有渤海国[1]血统的日本使者。在一般人看来,他就是史上有名的日本遣唐使。
位于亚洲东部海上的岛国——日本,陆地面积37.8万平方公里,是一片文明的春风难以吹到的区域,3世纪中叶才出现“大和国”。那时的日本,简直就是一个“关住大门朝天过”的范例。隋代,日本推古朝廷先后4次派出遣隋使,一直在礼仪和用辞上咄咄逼人。[2]其中隋大业三年(607),第二次遣隋使小野妹子来到中国,呈上了日本君主的国书,国书的抬头赫然写着“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看到这封国书,隋炀帝那张白净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没好气地对鸿胪卿[3]说:“蛮夷的书信再有如此无礼的,不要让我看了!”但日本又是一个令人深思的矛盾体,傲慢起来令人扼腕,谦虚起来让人掩面。当唐帝国这轮7世纪的艳阳,穿透欧亚大陆,成为世界文明的伟大中心之后,日本立刻摇身变为谦恭无比的向阳花,对着大唐妩媚绽放。从贞观四年(630)到乾宁元年(894),日本共组建了19次遣唐使团,人数从100人到600人不等,成员除了官员,还有大量的医师、画师、乐师、史生、工匠、学问僧、留学生。许多官员、留学生为唐的繁华深深折服,一住就是几年、十几年,有的干脆在唐娶妻生子,终生不归。日本遣唐使次数之多、规模之大、时间之久、影响之远,可谓世界文化交流史上的空前盛举。正是这些遣唐使和留学生,将围棋、马球、相扑带回了日本,更关键的是,给日本政坛带来了一股新风,推动日本进入了“和魂汉才”时代。其中大化二年(646)孝德天皇发起的从贵族垄断走向中央集权、一举奠定日本发展方向的“大化改新”,就是全盘克隆唐朝律令的结果。可以说,遣唐使代表了无上的荣耀,在日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令人费解的是,在历次日本遣唐使名册中,却找不到高元度的名字。按照入唐的时间顺序,他应该是第12次遣唐使。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原来,他不是官阶为从五位下[4]的遣唐使,而是官阶稍低的迎入唐使——负责迎回遣唐使的特使。好比伴娘不是新娘一样,他在本质上是个“跑龙套”的角色。
当时,可供高元度选择的入唐路线共有三条。第一条是北路,就是从日本九州岛向西北,沿着朝鲜半岛西岸、辽东半岛南岸航行,南跨渤海,在山东半岛的登州登陆。这条线沿海岸航行,相对安全,是东方海上丝路的主要航线,也是东北亚各国入唐使的必经之路,因此被称为“朝贡道”。但朝鲜半岛的新罗[5]在吞并百济、高句丽之后,开始与日本抗衡。于是,在7世纪70年代到8世纪60年代的百年间,日本不得不开辟第二条路线——南岛路,就是从九州岛南下,经种子岛、屋久岛、奄美诸岛(琉球群岛中部)转向西北,横跨东海,在长江口的明州(今宁波)登陆。这条线最大的风险来自“黑潮”[6],木帆船时代,在如此恐怖的洋流之上航行,只能听天由命。正因为如此,8世纪70年代以后,遣唐使转而开辟了第三条路线——南路,就是从五岛列岛直插西南,横渡东海,在扬州登陆。这条线优点是所需时间短,最快3天,最慢只需10天,比前两条线节省近20天,缺点仍然是需要经历风涛之险。[7]
依照常规,高元度应该走南岛路。因为北路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高元度出行这年,新罗对日本使节无礼,日本权臣藤原仲麻吕动员了394只军船、4万名兵士,准备发起对新罗的远征,只是因为孝谦上皇[8]极力反对才暂时搁置。然而,高元度偏偏走了北路,难道他不怕掉脑袋吗?
问题不在于他怕不怕,而在于容不得他选择。因为高元度此行,除了迎接入唐未归的第11次遣唐使藤原河清回国,还附加了一项使命,就是送以杨承庆为首的渤海使团回家。
好在,他们没有走传统意义上的路经新罗海岸的北路,而是选择了穿过日本海北上,直接前往渤海国上京龙泉府(今黑龙江宁安市渤海镇)的路。
早春二月,以高元度为正使、内藏全成为判官的99人日本使团,陪同23人的渤海使团从日本敦贺港启程。由于他们选择的路线避开了新罗的势力范围,所以几乎没有出现一丝波折,就顺利抵达了渤海国上京。在那里,他见到了渤海国第三代君主——文王大钦茂,代表淳仁天皇送上了丝绢锦帛,达成了共同夹击新罗的意向,还受邀参观了白山黑水间的壮美景色,难得地享受了一次衣锦还乡的待遇。
美梦总是在最香甜处被打断。高元度正在兴头上,渤海王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书信,来信者正是日本遣唐使藤原河清。他在信中说,7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返回故国向天皇复命。6年前,我从扬州东渡回国,但我乘坐的船只不幸触礁,一直漂流到越南才侥幸被唐帝国救回。后来,唐又发生动乱,东返之路过于凶险,所以至今未能归国,请求渤海王派人赴日本“告迟归之故”。于是,渤海王与高元度商定,日本使团一分为二:一路由正使高元度等11人组成,由渤海国贺正使杨方庆陪同,前往长安迎接藤原河清;另一路由判官内藏全成等88人组成,由渤海国辅国大将军高南申陪同,返回日本汇报藤原河清迟归的原因。[9]
就是在这段航程的一个午后,高元度一行看到了唐的海上门户——登州。
按说,他该高兴才是,他将有幸进入富甲天下、美女如云的国际大都市长安,这是多少日本人一生的梦想呀!但是,杨承庆带来的坏消息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唐国爆发了“安史之乱”[10],一个驻守边关的大将看中了皇帝的女人,已经攻占长安。去兵连祸结的唐本土迎接遣唐使,与虎口拔牙有什么区别?因此,高元度愁容满面就不难理解了。
“抛锚上岸——”高元度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叹了口气。
二、神话蓬莱
上岸不到一里半,就是登州城了。
登州城周长四里,城外沿东北城墙有密水流过,城东北侧是法照寺,东侧是集市,西侧是州署衙门,南侧从东到西依次排列着龙兴寺、渤海馆、新罗馆、开元寺[11]。渤海馆和新罗馆类似今天的外宾楼。他们住到了哪里,《蓬莱志》里没有记录。我推测,杨方庆应是住进了渤海馆,而高元度一行是断不可能住进以敌国名称命名的新罗馆的,他们只能下榻开元寺。我的依据是,高元度信佛,开元寺僧舍也不陈旧,高元度应该乐意入住,而且他还为开元寺供献了壁画。唐开成五年(840)三月,日本留学僧圆仁、惟正、惟晓、丁雄万一行四人路经登州回国,在等待官府发放“公验”期间,也住进了开元寺,然后惊喜地发现了日本老乡高元度一行供献的壁画[12],佛像两侧还留有8个供献者的官位及姓名,他们都是高元度的随从。
据载,高元度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一双脚闲不住,借机寻访了当地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一张嘴也闲不住,他向当地官员询问最多的,就是蓬莱的传说和登州的来历。
当地官员介绍,蓬莱之名,源于神话。《列子》记载,渤海以东有“岱舆、员峤、方丈、瀛洲、蓬莱”五座仙山,天帝安排15只大龟分别驮着它们,可是龙伯巨人一口气钓走了6只乌龟,于是“岱舆、员峤”沉入大海,只剩下方丈、瀛洲、蓬莱三座仙山。《山海经》也记载,“蓬莱山在海上”。
蓬莱,位于东经120.75度,北纬37.8度,是一个仙气氤氲、如梦如幻的人间仙境。而蓬莱北部海面,常出现虚幻瑰丽的海市,它散而成气,聚而成形,虚无缥缈,变幻莫测。古人便以海市为由头,演绎出一个个奇幻美妙的故事,“八仙过海”便是最著名的一个。
相传,“八仙”过腻了神仙日子,一起来到八仙之首吕洞宾[13]的别馆——蓬莱,把酒畅饮。酒到酣处,八仙纷纷亮出法宝,先是何仙姑脚踩莲花率先入海,然后是铁拐李仗起铁杖及葫芦,汉钟离手摇芭蕉扇,张果老骑上纸叠驴,蓝采和挑起花篮,吕洞宾手握长剑,韩湘子吹起横笛,曹国舅拿起玉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共同演绎了一段与东海龙王斗法的传奇。
众所周知,人类有三大梦想:飞天、长生不老、预知未来。在飞天尚不现实、预知未来还不靠谱的古代,似乎长生不老最能麻醉人的神经。“安得不死药,高飞向蓬瀛?”完成统一六国伟业的始皇帝嬴政曾提出这样的问题,推动西汉进入极盛的汉武帝刘彻也发出过同样的疑问。
为把梦想变成现实,嬴政曾亲自东巡求药,但无功而返。始皇帝二十八年(前219),山东方士徐巿(又称徐福)粉墨登场。他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上住有神仙,有长生不老之药。嬴政大喜过望,派他率众带上三年的粮食、衣履、药品、耕具和蚕桑种子入海求仙。但徐巿出海数年,并未找到神山。始皇帝三十七年(前210),嬴政东巡至琅琊,徐巿第二次拜见,说他之所以没有得到仙药,是因为巨鲛在途中阻碍,要求增派射手对付巨鲛。嬴政又一次信了他,派他带上童男童女三千人驾船出海。[14]之后,徐巿沿庙岛群岛、辽东半岛、朝鲜半岛海岸东去,在济州岛稍事休整,然后渡过对马海峡,最终抵达了人生的另一个起点——“平原广泽”(可能是日本九州岛)。由于没有得到仙药,怕回国掉脑袋,只能永久居住下来,教当地人农耕、捕鱼之法,过起了渔歌唱晚、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他虽然不同于1500年后的郑和,也不比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但称他是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航海家和探险家,中日友好的使者,应该不算夸大其词。
汉武帝求仙之切,较始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8次巡幸大海,历时23年,几乎每次都驾临蓬莱。太初元年(前104),他第五次巡幸到达蓬莱时,安排手下修筑了一座小城,称之为“蓬莱”。从此,这个传说中的仙境,有了人间的地名。
到了贞观八年(634),唐太宗为征服高丽,决定建立水师基地,因此才设置了蓬莱镇,隶属于黄县(今龙口市)。
而蓬莱改名登州,则是唐太宗的孙子当政时期了。
三、从文登走来
其实,登州早在唐太宗的父亲当政时就有了。不过,彼登州非此登州,最早的登州并不在蓬莱。
隋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战国名士淳于髡(kūn)的后人淳于难与弟弟淳于郎也在文登自立为帅,独霸一方。经过一番血腥的争夺,隋朝贵族李渊成为最后的赢家,建立了唐朝。武德四年(621),唐高祖李渊给尚未征服的边远地区捎去口信:归顺者加封,反抗者灭族。于是,淳于难率部归降。为了安抚淳于难这样的归附者,李渊一口气设立了360个州、1557个县。其中山东半岛东部新设一州,因州治设在文登县[15]而取名登州。淳于难成为首任登州刺史,封晋国公。淳于郎成为莱州刺史,封燕国公。
这种安抚性设立州县的政策,尽管在稳定大局上发挥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也使得“州府倍多于前代”[16],大量财力被冗员吃掉。贞观元年(627),唐太宗李世民一上台,就大刀阔斧地裁撤州县,人口稀少的登州由此成为牺牲品,被归并于莱州。之后,经过李世民、李治父子驰而不息的努力,唐帝国成长为世界级巨人,一时间众星捧月,八方来朝,胶东半岛也成为东北亚国家使团的入境通道。如意元年(692),刚刚称帝的武则天宣布恢复登州,州治设在黄县,与我们所要讲述的蓬莱距离不远,已能听到蓬莱海面澎湃的涛声。
神龙元年(705),也就是武则天驾崩那年,二度为帝的唐中宗李显派出侍御史张行岌前往东北,招抚震国[17]国王大祚荣。大祚荣是个聪明人,尽管贵为一国之尊,但也不想得罪那个抡圆了拳头想找茬的大唐,因此表示臣服,并派次子大门艺到长安做人质。从此,震国的两条入唐通道得以开通:一条是从安东经营州(今辽宁朝阳)入唐的陆上通道,另一条是登州海道。但是不久,唐与边关民族爆发战争,陆上通道因防卫原因被迫封闭,震国及新罗使团入唐只剩下登州海道。
就连一块不走的钟表,每天也有两次是准时的,何况是武则天的三儿子这个看似平庸木讷、实则大智若愚的人了。神龙三年(707),为了便于接待震国、新罗、日本使臣,李显宣布在黄县下辖的蓬莱镇设县,登州移治蓬莱,州治设在蓬莱镇南一里处。从此,这个千年古港凤凰涅槃,升格为州。
我想,李显所作的这个决定,肯定不是什么拍脑袋工程,一定有充足的理由。除了他应该考虑的政治、外交、军事因素之外,地质方面的原因也不容忽视。恰巧,我有14年地质工作的经历,正好可以从专业角度帮读者做些分析。古蓬莱港位于一个半封闭马蹄形的地理空间内,东北方向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沿海岸从西到东依次是高高的田横山(丹崖山)、黑峰台、西峰台,海岸南部是坡度较缓的赤山、庙山,河流从南部山凹中流出,形成了一方冲积扇谷地。考古资料显示[18],在唐代以前,这里是一片阔大的水域,西北部的山势挡住了冬季的西北季风,南部的山势挡住了夏季的东南季风,使得这里成为一个难得的避风港湾。而且,田横山插入海中,既为海上航行提供了坐标,又为观察海上形势提供了制高点。因此,古人选择蓬莱作为山东半岛的主要港口,也就不足为奇了。
四、登州道
如同很多人知道直布罗陀海峡(Strait of Gibraltar),却很少人知道直布罗陀一样,在古代世界地理版图上,“登州道”比登州的名气大得多。
古人之所以把由山东半岛蓬莱港、庙岛群岛、辽东半岛老铁山(今旅顺口)共同构成的海上航道称为“登州道”,原因有三:一是蓬莱港位于山东半岛北部正中,向北至辽东半岛的老铁山仅有50海里(计90公里),是从山东半岛前往辽东半岛的最短行程;二是在蓬莱港与老铁山之间的渤海海峡,散落着庙岛群岛的数十个岛屿,可以随时停靠,并通过逐岛航行安全抵达对岸;三是这条水道正好处于黄海与渤海交界处,内海——渤海平均水深18米,外海——黄海平均水深40米,渤海与黄海对流,浪潮在此汇聚,由于潮流和海底地沟的作用,形成了一条清晰的水线,这条水线甚至成了万千航船的天然航标。就连独木舟和木板船时代的古人,都能挺起胸脯走这条水道。
登州道起源于新石器时期,形成于秦汉之际,繁盛于唐宋元代。先秦时期,各种陶器和种子,后来是瓷器,由此传到东北亚,这条通道一度成为“陶瓷之路”。秦汉时期,中国丝绸就零零星星地通过这条海道到了朝鲜、日本。自唐代起,这条“循海岸水行”的黄金通道,一直到日本遣唐使船7世纪70年代改取南岛路之前,都是官方往来的必经之路。作为航程的起点与终点,登州港承担了输送“移民”“贡使”“货物”的多重使命,中国的蚕丝、蚕茧由此大规模输出到朝鲜、日本,中华文明也由此走向东北亚。整个唐代,日本任命的遣唐使团共19批,实际到达中国的15批,早期的5批和第12批均从登州登陆,第18批从登州返回。朝鲜半岛的高丽、百济、新罗各国经登州中转的朝贡使团更是高达79批。隋唐五代时期,登州就与泉州、扬州、明州并称“中国四大古港”,一派“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的繁盛景象。后唐时期,由于陆路被辽国阻断,登州道成为高丽人前往中原的唯一通道。史料显示,登州港是中国古代北方最大的港口,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首航地,还是目前中国北方保存最古老的港口。2005年蓬莱水城清淤时发现的两艘朝鲜、韩国大型双桅远洋古船,就是例证。
行文至此,可能有读者会问,既然蓬莱是海上丝路首航地,那么扬州、泉州等南方古港处于何种位置?在此我要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可分为两条:一条是以登州道为代表的东方“海上丝绸之路”,交往对象是东北亚;另一条是从江、浙、闽、粤起航的南方“海上丝绸之路”,交往对象是东南亚、南亚、西亚以及非洲。两条道根本没有可比性,因为第一条道开辟于远古时代,扬名于汉唐宋元时期;而第二条道出现在晋代之后,僧人去印度(India)取经都不敢走这条海道,东晋时期的高僧法显从师子国(今斯里兰卡,Sri Lanka)回国时侥幸走了一次,结果遭遇暴风差点儿葬身鱼腹。至于这条海道成为焦点,则是明朝郑和下西洋时期了。
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本书是从蓬莱到罗马(Roma),而不是从长安到罗马?
五、鲁缟齐纨
鉴于本书刚刚开篇,我不想过早介入丝绸之路起点之争,这个问题河南人最感兴趣,需要写到洛阳再说。今天,我只想谈谈丝绸的源头。
我似乎有点跑题了,但跑题的不是我,而是历史。历史从来没有固定的剧本,也不太喜欢走直路,总是抑制不住对旁支小径的偏爱,并且总能取得意外的发现,丝绸就是在中西交往大历史中发现的“东方绚丽的朝霞”。
古代,希腊人[19]只知道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国家叫“赛里斯”(Seres),那里的人养了一种小昆虫叫“蚕”(Ser),但他们不了解丝绸制作过程,更不清楚丝绸的产地。其实,长安作为当年张骞出使西域的出发地,并不是桑蚕和丝绸的主产地。关中地区以种植粮食为主,丝织业不仅产量少,而且档次低。唐朝皇帝曾下令:“关辅寡蚕,诏纳米粟。”
那么,丝绸的主产地在哪儿?
《诗经·曹风》中有一首诗,名叫《鸤鸠》:
鸤鸠在桑,其子七兮。
淑人君子,其仪一兮。
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鸤鸠在桑,其子在梅。
淑人君子,其带伊丝。
其带伊丝,其弁伊骐。
鸤鸠在桑,其子在棘。
淑人君子,其仪不忒。
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鸤鸠在桑,其子在榛。
淑人君子,正是国人。
正是国人,胡不万年?
诗歌以古曹国(今山东定陶)的桑林为背景,以在桑林筑巢的鸤鸠(布谷鸟)托物起兴,深情歌颂了仪容端庄、品性善良的君子。远古的桑林,既是祭天求雨之地,也是男女幽会之地,更是养蚕的原料基地,由此可以推知,齐鲁大地桑蚕业之发达。
山东之所以成为桑蚕业最重要的产地,原因之一是气候。仰韶文化到殷墟时代(前5000至前1300年),黄河流域气候温暖潮湿,接近或相当于今亚热带气候水平。[20]山东东部沿海属海洋性气候,温暖潮湿;中西部河湖遍布、丘陵较多,既适合桑树种植,也利于蚕茧越冬。因此《史记》记载:“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邹鲁[21]滨洙泗,颇有桑麻之业。”原因之二是土壤。《尚书·禹贡》把中国九州的土地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等级,今山东所在的兖州为上中,青州为上下。尤其是青州,土壤肥沃,略含碱性,适宜桑树生长。台湾学者邹景衡认为,世界上桑树的分布大致限制在北半球,其中以白桑最为普遍,此桑为古青州原产。有桑才有蚕,才有对野蚕的驯化,进而产生了桑蚕业。他据此认定,山东是中国蚕业的发源地。原因之三是技术。《管子》说,莱人[22]善染练,尤其善于染紫[23]。春秋战国时期流行的纺织机,被称为鲁机。汉代青州培育出的便于采集桑叶的地桑,被称为鲁桑。“鲁缟齐纨”[24]曾经是中国优质丝绸的代名词。原因之四是政策。齐鲁古国一直把桑蚕业作为经济支柱予以培育。齐桓公时期对养蚕能手和防虫能手予以大张旗鼓地奖励,并且诏令百姓住宅四周只准种植桑树,从而出现了《考工记》中“齐鲁千里桑”的景象。“男耕女织”这种场景,也最早出现在齐鲁大地。
考古发掘也证实,山东自古就是丝绸的主要源头。龙山文化遗址出土的纺轮、骨针、骨梭,证明早在悠远的古代,山东就出现了丝织业。西方探险家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曾在敦煌发现“任城国(今山东济宁)亢父缣一匹”。1985年,济阳县刘台西周墓出土玉蚕22个[25],以雕刻手法再现了蚕的一生。临淄郎家庄一号东周殉人墓出土的两块纬锦,也反映了齐国丝织技术之高超[26]。
水满则溢。日渐过剩的山东丝绸产量,迫切需要一个出口。由是,伟大的丝绸之路应运而生。
六、从丝绸源头到丝路起点
汉代丝绸之路开通之后,高度集权的中原王朝一直通过朝贡、互市、和亲等方式,牢牢控制着丝绢贸易的主导权。《唐律疏议》卷八中的关市令[27]赫然写着:“锦绫、罗縠、绸、绢、帛、布……不得度西北边诸关及至沿边诸州贸易。”也就是说,丝绸如同今天的枪支、炸药一样,不仅是贵重物品、紧缺物品,而且是违禁品,只能官方经营。
从汉代开始,官方就在大中城市划出一个或多个区域作为“市”。市的四周有围墙,与居民区分隔,市内由官府建造店铺,所有买卖必须在市内进行。市楼上插旗表示开市,降旗表示罢市。管理长安东、西市的官员叫“市令”,一般城镇管理市的叫“市长”。市的官员负责为商贾注册登记,为大宗交易契约加盖官印,定期评定物价、检验商品质量、验定度量衡。每一种丝绸商品都要区分等次,如细绵绸、次绵绸、粗绵绸;每一品又分为三等价格,称为上估、中估、下估。物价十日一定,不得擅自变动。倘若官府收购丝绸,就按中估定价,不准讨价还价。
异域商旅进入中国,一般要随使团前来,零星商旅很难入境。进入中国后,要凭申请到的“符传”或“过所”[28]到指定的市进行交易。外国商旅购买的锦帛,须立文契,买卖双方要与保人签字画押,并经官方验证。中外贸易一般在边关政府所设的边市进行,朝贡贸易则在京城进行。
这样一来,朝廷驻地自然成了丝绸的主要集散地,而生产丝绸的地区只能扮演生产者角色,利益也就大打折扣。
尽管如此,由于丝绸价格远高于粮食,就使得丝绸技术在全国的传播有了强劲动力。《唐六典》[29]载,在全国十个道[30]中,有六个道向朝廷贡赋丝绢,它们是:今山东大部所在的河南道的24个州府,河北道(今河北)的16个州府,剑南道(今四川)的11个州府,山南道(秦岭以南)的6个州府,关内道(秦岭以北)的4个州府,淮南道(江淮地区)的3个州府。由此可见,中国丝织业的版图,已经由秦汉时期的山东一枝独秀,演变为隋唐时期的万木竞芳。必须指出的是,唐代今山东地区向朝廷交纳丝绢的州府共有16个,数量仍居全国之首,分别是曹州(今定陶西)、濮州(今鄄城)、郓州(今东平)、济州(今东阿)、齐州(今济南)、淄州(今淄川)、青州、莱州、登州、兖州、徐州、德州(今陵城区)、博州(今聊城)、棣州(今阳信南)、沂州(今临沂)、密州(今诸城)。另外,宋州(治河南商丘,辖今山东曹县、单县)、魏州(治河北大名,辖今山东冠县、莘县、阳谷)、贝州(治河北清河,辖今山东武城、夏津)也是缴纳丝绢的重点地区。天宝元年(742),山东纳绢州府总户数101.7万,占全国纳绢州府总户数的三分之一;上交丝绢228万匹,占全国的34%,平均每户2.24匹,仍是全国最密集、最普遍、最集中的丝绸供应地。
至于秦汉两代山东丝绢的质量,有三个典型的例子。一是《史记》记载,秦朝宫中最常用的丝绢就是“阿绢”。二是司马迁说,齐鲁之人如果拥有千亩桑麻,这个人的财富就可以与千户侯相比。三是《汉书》记载,朝廷设有两个纺织厂,名叫服官。一个设在襄邑(今河南睢县),历史记载不多;一个设在山东临淄,负责为皇帝生产冬春夏三季服装,所以又称三服官[31]。汉武帝时期,三服官每年动用织工数千人,耗资数万万,也只能产出一百件左右的御服,那将是多么精细、多么美观的纺织精品呀。
那么,丝织业已扩展到大半个中国,山东的丝织品质量是否有所下降呢?《唐六典》将各州贡赋的丝绢分为八等,三等以上叫上绢,四、五等叫次绢,六、七、八等叫下绢,八等之外属于等外绢。山东生产上绢的州府9个,生产次绢的州府7个;河南生产上绢的州府7个,生产次绢的州府3个,生产下绢的州府4个;河北生产上绢的州府4个,生产次绢的州府11个;安徽生产次绢的州府3个;湖北生产次绢的州府1个,生产下绢的州府2个;陕西生产下绢的州府1个;四川生产下绢的州府30个;福建生产下绢的州府3个。其余州府生产的皆为等外绢。山东不仅生产上绢的州府居全国首位,而且所产的丝绢全部列入了上绢与次绢,其中大部分是贡品。贡品主要有曹州、濮州、郓州、德州、棣州的绢,青州的仙纹绫,兖州的镜花绫,齐州的丝葛,博州的绸。由此可见,唐代丝织品的质量,山东居首,河南、河北次之,四川、江南又次之。《太平广记》中说,开元初年,天下唯北海(青州)绢最佳。台湾史学家严耕望在《唐代丝织工业之地理分布》一文中也说:“有唐一代,巴蜀所产丝织品要胜于江南所产,但巴蜀丝织品质量的总的趋势比山东所产为差。”
综上所述,从汉到唐,京城长安、洛阳是全国丝绸的集散地,山东是丝绸的主要源头。但上述结论只是统一王朝时代的典型表现,而在汉唐之间的分裂时代,情况就大相径庭了。
三国、西晋和北魏时期,中国北方尚且处在一个政权控制之下,丝绸传输的格局并未发生根本变化。北魏灭亡后,西魏、北周相继占有关中,控制了丝绸之路;东魏、北齐则占据黄河下游,控制着丝绸源头。西魏、东魏时代,长安丝绢不能再通过贡赋征调,西北地区的丝绢价格陡然上升,商人们只能前往黄河下游尤其是山东采购。到了北周、北齐时代,北齐一直限制向北周输出绢帛。直到570年,北齐后主高纬为了取悦皇后,向北周索取真珠,对方提出以上乘的丝织品相交换。高纬派人带上3万匹锦彩前往北周换取真珠,才阴差阳错地打开了丝绢大门。随后,大量胡商涌向山东。《周书·吐谷浑传》记载,一个吐谷浑使团从北齐返回时,就有随行胡商240人,驼、骡600头,带回杂彩丝绢上万匹。青州出土的北齐墓石刻画像中,有一幅胡商与齐商贸易图,图上的胡商让仆从捧着一件地中海特产——红珊瑚,而齐商跷着二郎腿坐在绣墩之上,居高临下,泰然自若,一副老谋深算的奸商派头。正是在这样一个大动乱时期,山东扮演了丝绸源头与丝路起点的双重角色。也就是说,丝绸之路的起点已经由长安、洛阳东移到了山东。
而且,据专家考证,中国丝绸先东传到朝鲜、日本,后西传到中亚、西亚直至欧洲。[32]今日本奈良的正仓院藏有17000件古代染织品,法隆寺也有3000件古代染织品,其中大部分是产自中国东部的夹缬、纹锦、纹绫等。
而运输这些丝绸的港口,多是登州。
七、知州苏东坡
苏轼曾写过一首名为《海市诗》的诗。在创作缘由中,他说,我听说登州海市已经很久了,当地父老说,海市一般出现在春夏季节,如今已近年末,海市是不会出现的。我到任五天就被迫离任,以见不到海市为遗恨,所以向海神广德祠祈祷,第二天居然见到了海市,于是欣然创作了这首诗,时间是元丰八年(1085)。
那么,苏轼到底是何种原因来到登州,又为何到任五天就匆匆离开呢?这得从他这个人说起。
苏轼,四川眉山人,字子瞻,世称苏东坡、苏仙,生于景祐三年(1037),是宋代最有才华、最有风骨、仕途最为坎坷的人。
说他最有才华,证据之一,是20岁就高中进士,他那篇可以排在首位的策论,因主考官欧阳修误认为是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被评了个第二。证据之二,他24岁参加制科考试[33],被录入最高等——第三等,成为宋代唯一进入该等次的人。证据之三,他做事情,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极致。他的散文,位列“唐宋八大家”[34];他的词,领衔宋代三大文豪(苏轼、陆游、辛弃疾);他的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他的书法,入列“宋四家”(苏轼、米芾、黄庭坚、蔡襄),他的《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35];他的画,在描绘墨竹、怪石、枯木上别有风致。就连做菜,都能做出名堂,风靡九州的“东坡肉”相传就出自他手。
说他最有风骨,集中体现在对变法的态度上。熙宁二年(1069)拉开帷幕的“王安石变法”(又称“熙宁变法”),是继商鞅变法之后又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变革运动,尽管变法在客观上充实了政府财政,提升了国防实力,但由于内容过于激进,加上执行中的不良运作,因此自始至终都遭到部分人的强烈抵触,从而形成了变法派与保守派两大阵营。说不说新法的好话,成了划派的唯一标准。从根子上说,苏轼乃求新之人。变法初期,他也写了一些变革文章和奏疏,有的观点比王安石还要激进。可当他发现变法不切实际,对百姓不利时,便开始为新法的不足进言,结果受到执政者一再打压。多年后,终于熬到保守派上台,他重受重视了,按说应该感恩戴德地站在保守派一边。但他认定,说真话是一个文人的良心。因此,在保守派不加选择地全面废除新法时,他再一次站了出来,公开反对废除免役法。由此,他又得罪了保守派,再次遭到贬斥,甚至受到一再戏弄。
说他仕途坎坷,是指他一生三起三落。第一起,通过科举考试,顺利踏上了仕途;第一落,因“妄议”变法被贬出京城,八年换了四个地方;第二起,宋神宗驾崩后,高太后临朝听政,保守派首领司马光接管内阁,高调起用屡遭打压的苏轼。他先是由团练副使升任正六品朝奉郎,知登州。任命仅仅发出5天,他就被召回朝廷,高太后还公开赏赐了他。此后半年内又三次升迁,成为正三品的皇家近臣。第二落,是身居高位的他反对全盘废除新法,结果惹恼了保守派,被外放杭州知州(从三品)。第三起,两年后,被保守派召回朝廷。第三落,回到朝廷不久,他又因对变法的评价与保守派发生争执,得了个“顽冥不化”的恶评,然后被外放。被外放的第三年,高太后去世,宋哲宗亲政,新党卷土重来。但在新党看来,在本质上他仍然属于保守派,只能把他管得更严,整得更狠,踢得更远,结果被贬到南海边的惠州,进而贬往天涯海角的儋(dān)州,直至病逝。
调任登州,是苏轼第二起的第一站,职位是知登州军州事,也就是登州最高军事行政长官。
元丰八年(1085)十月十五日,苏轼到任。二十日,接到进京赴任的诏书。十一月七日左右,正式离开登州。他在蓬莱的时间充其量只有二十几天。
此时的登州,尽管仍有商船与使船停靠,但已不复宋朝初年千帆交错、百舸竞渡的繁华。早在庆历二年(1042),为防范契丹从海上进攻,宋朝就在登州修建了“刀鱼寨”[36],标志着这个千年古港由自然港变成了人工港,由热气腾腾的商贸港口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海防要塞。
苏轼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不仅浏览了登州的奇观,留下了十多篇诗文佳作;而且以一颗赤子之心,马不停蹄地视察海防、巡查官仓、走访民户,回京后立即向朝廷上了两个奏折,一是《登州召还议水军状》,请求强化登州海防建设,二是《乞罢登莱榷盐状》。依照他的建议,朝廷废除了当地的食盐官营专卖制度,改为由沿海盐民(灶户)直接卖给地方百姓,官府只收盐税,既保护了盐民的生产积极性,又降低了交易成本,减轻了百姓负担。
五日登州府,千年苏东坡。尽管他的才华尚未得到施展,但登州父老已经认识并记住了这个天天笑呵呵、没有官架子、名气大如天的人,后来集资在蓬莱阁上建了苏公祠。尽管他是任期最短的长官,但登州没有忘记他,把他刻入了《登州志》。尽管他永远作别了登州,但并未忘记这个给他带来视觉冲击和人生欢欣的地方,八年后写下了关于登州美石的名作《北海十二石记》。
他离开那天,寒风扑打着海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没有惊动登州百姓,而是简易的马车,简单的行李,不舍的表情。只有苍老的登州城和几个同事目送着他,直到这个接近50岁的小老头儿,徐徐走进如血的夕阳。
当时,苏轼前往长安的道路有两条,第一条是南下密州、沂州、海州(今连云港),然后西经徐州、宋州、汴州(今开封)、郑州、河南府(今洛阳)前往长安;第二条是西去莱州、青州、淄州、齐州,继而南下,经泰山灵岩寺、曲阜、兖州,转身向西,经曹州、汴州前往长安。第二条道还有一条岔路,就是从齐州转向西南,经平阴、郓州抵达曹州,然后西去。
苏轼选择的是南下密州的路。因为他做过两年密州知州,留有太多的足迹和牵挂,在那里曾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千古名句。更重要的是,9年前他调离密州时,天降大雪,当地百姓遮道哭泣,他也掩面垂泪不止。20多天前,闻听他路经密州北上赴任,密州百姓又成群结队在路旁迎送,令他百感交集。
心告诉他,他必须再看一眼密州,看一眼淳朴可爱的密州乡亲。
八、寂寞的军港
苏轼所服务的宋朝,是一个崇儒尚文、排斥阳刚的时代,一个男人填词、女人缠足的时代。朝廷被党争搞得乌烟瘴气,军队被文人管得萎靡不振,只有艺术一花独放。那时的丝路仍在开放,食盐、茶叶、香料、钾碱、酵母、酒醋、生丝是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精美的定窑、钧窑、哥窑、汝窑及景德镇瓷器源源不断运往海外,其中销往日本、朝鲜的瓷器、丝绸大多通过登州港。那时的日本仍在向中国学习,不过,学去的不是政治和军事,而是活字印刷术、瓷器制造术,还有所谓的文人生活“四艺”——品茶、焚香、插花、挂画。但宋仁宗当政以后,为了防备辽国、金国的海上进袭,登州刀鱼寨就基本失去了海上丝路的贸易功能,变成了以防御为主的寂寞的军港。
此后的元朝,和阴柔的宋朝截然不同。元朝的大一统江山和空前绝后的外向扩张,开阔了中国人的心胸,激发起他们探求世界的强烈欲望。忽必烈宣称:“我很喜欢知道各地的人情风俗。”就在这一时期,欧几里德(Euclid)的著作以及阿拉伯的数学、天文学、历法学传入中国。中国的印刷术、火药、罗盘针也经西亚传入欧洲。特别是元朝织造的纳石失(Nasich,金锦),也沿着丝路传到西方。马可·波罗(Marco Polo)曾在报达(Bagdad,今巴格达)见到过这种来自东方的金锦。
这种金锦也传到了高丽,却很少传到日本,因为忽必烈很快就和日本闹翻了。一开始,在中朝战场屡战屡胜的忽必烈,连续5次派使团漂洋过海要求日本人前来进贡,均遭到了日本镰仓幕府的断然拒绝。于是,他在至元十一年(1274)派出数万蒙古、高丽联军,在九州东部的福冈登陆,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使联军几百艘战船和13000名士兵葬身海底。时隔7年,也就是灭亡南宋之后,忽必烈又发动了对日本的远征。远征军总数达到10万人,引路的高丽水军也有15000人,而且采取了分进合击的战术,一切都筹划得天衣无缝。然而,历史再次重演,老天又在8月15日鼓起双颊吹气,直到额上青筋乱暴,一场台风横扫了九州海岸,900艘战舰在怒风骇浪中像蛋壳一样被撞得粉碎,战士的尸体漂满海面,风暴吞噬了远征军一半的军事力量,第二次远征不了了之。日本神道教僧人把这两次葬元军于鱼腹、救日本于转瞬的暴风称为“神风”。蒙古人也迷信地认为老天与自己为敌,从此淡化了对日本的征服欲望。两次失败打破了蒙古人战无不胜的神话,也使得从登州前往东北亚的海上丝路从此中断。
明朝大幕一拉开,同样弥漫着火药与血腥的味道。四周战事不断,边关城门紧闭。在丝路西端,西方国家要与明朝进行贸易,必须派遣使者带上“贡物”,进入明朝进行“朝贡”,明朝以“赏赐”的方法收购贡品,这是与明朝进行贸易的唯一合法形式。按照中国和西域七八个国家的旧协定,每6年允许这些国家有72名商人进入中国。而在东部,时值日本南北朝对抗,在战争中失败的南朝诸侯,组织武士、商人、浪人到中国沿海进行武装走私和抢劫,史称“倭寇”。倭寇像一股股黑色风暴,活跃在从辽东到广东的漫长海岸线上,沿海居民深受其扰。无奈之下,朱元璋加强了海防,修筑了海上16城。史载,洪武九年(1376),大明对宋代刀鱼寨做了大规模改造,建立了周长2200米、用于驻扎和操练水师的蓬莱水城,还考虑到登州濒临大海,是高丽、日本往来的要道,“非建府治、增兵卫,不足以镇之”,于是决定将登州升格为府,管辖蓬莱县、黄县、福山县、栖霞县、招远县、莱阳县、宁海州、文登县8个州县[37];将登州守御千户所升格为登州卫,统领左、右、中、前、后、中左、中右七个千户所。升府立卫并得到扩建的登州城,周长九里,高三丈五尺,厚二丈,东门叫春生门,南门叫朝天门,西门叫迎恩门,北门叫镇海门,城楼高耸,威震海疆。
明朝唯一的一抹外交亮色,来自永乐大帝时期。永乐三年(1405)开始的郑和下西洋,是中国航海史上空前的壮举,比哥伦布发现美洲早了87年,比达·伽马(Gama Vasco da Gama)到达印度早了93年,比麦哲伦(Ferdinand Magellan)环球航行早了110多年。这一壮举,在客观上疏通了海上丝路,扩大了明朝影响,引发了中国渔民南洋迁徙潮。但从主观意图上说,永乐大帝此举,不过是帝王“虚荣政治”的典型症状,是一场耗资巨大的巡回表演。明英宗上台后,由于不堪重负,断然中止了这一劳民伤财的表演。
明英宗被蒙古俘虏之后,特别是嘉靖执政后期,朝廷吏治腐败,海防松弛,倭寇趁机与中国海商大贾狼狈为奸,视朝廷海禁令如儿戏,疯狂进行海上武装走私,公然在沿海杀人越货。
倭寇肆虐的年代,登州人戚继光走进历史的视线。16岁时,父亲因病去世,他承袭了父亲的职位,就任登州卫指挥佥事(指挥使属官,正四品),走上了永不回头的铁血之旅。
嘉靖三十二年(1553),他擢升为山东备倭都指挥佥事(都指挥使属官,正三品),驻扎在蓬莱备倭城(水城)内,总督登州、文登、即墨3营24卫。他整顿卫所、编练营哨、修造器械、组建民兵,主持建造了性能和装备均优于倭寇的大小战船,使登州成为大明沿海最为牢固的防区。两年后,他又奉调浙江,从义乌招募了4000名新兵,创建了军纪严明、战术多变的“戚家军”,直到将东南沿海的倭寇赶尽杀绝。正是由于在荡平倭寇和戍守北关中的卓越表现,他成为与白起、韩信、岳飞齐名的常胜将军,并与郑和、于谦、张居正、郑成功一起,被黎东方称为“千古不朽的豪杰”。
但这一切,只是为了防御。固守住疆界,笼络住人口,成为明朝实行海禁的真正目的。在他们眼中,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与世界上最高的山脉一样,不过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免费长城。
明朝实行海禁后,日本的海外贸易异军突起,因而早于中国进口了西方的天鹅绒(Velvet),以至于《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将天鹅绒称为“倭缎”,闹了一个大大的历史笑话。
九、英国佬来了
万历十五年(1588),民族英雄戚继光病死在登州。56年后大明就落山了,脑袋后面拖着辫子的满洲人就来了。不过,登州还是登州,海港还是海港。只是,由于马背上的大清不喜欢大海,实行了最严厉的海禁,采取了闭关锁国的国策,登州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外国船队了。直到一个叫英吉利、一个叫法兰西的强盗,从海上入侵中国,攻陷了大沽炮台,打到了天津城郊,逼迫大清于咸丰八年(1858)签订了城下之盟——《中英天津条约》《中法天津条约》。
名义上是条约,实际上是霸王条款。上面写着:英法公使常驻北京,并在通商各口岸设领事馆,英国增开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汉口、九江、镇江、南京为通商口岸,法国增开琼州、潮州、台湾、淡水、登州、南京为通商口岸,外籍传教士可以入内地自由传教,外国人可以入内地游历、通商。依照条约,登州等十个口岸应立即对外开放。
但条约并未立即实施,一方面,在大清看来,允许外国人自由进出口岸,形同开门揖盗,是比赔款还要大的侮辱;另一方面,第二次鸦片战争——英国人称之为“亚罗号战争”(The Arrow War)——尚未结束,英、法帝国并不满足,咸丰帝也不服气,双方还在角力。直到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攻入北京,洗劫并烧毁了圆明园,300多名太监和宫女葬身火海,逃往承德避难的咸丰帝这才派出“鬼子六”奕与英法订立了《北京条约》,作为《天津条约》的补充。条约规定,开天津为商埠;准许英法招募华工出国;割让九龙给英国;任法国传教士在各省租买土地,建造自便;增加战争赔款。每一条,都扎在大清的动脉上。
让人看不明白的是,在不该有效率的地方,清廷的效率反而很高。咸丰十一年(1861),大清宣布在天津设北方三口(天津、牛庄、登州)通商大臣,归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管辖,任命候补京堂、满洲人崇厚为三口通商大臣。上谕特别交代崇厚:“登州向系私设口岸,隐匿多年,现即新立口岸,自应派员专理。”[38]
同一天,受英国驻华公使卜鲁斯(Frederick William Adolphus Bruce)指派,新任英国驻登州领事马礼逊(Martin C.Morrison)前往登州,筹办领事馆和开埠事宜。行前,马礼逊亲自走访了曾在山东沿海驻扎过的法军将领,详细询问了山东半岛的地理及港湾情况。随后,马礼逊从天津出发,由陆路赶到德州,然后沿着古运河,详细考察了临清、东昌府、济宁、曲阜。3月7日,马礼逊在济南会晤了山东巡抚文煜,一再申明,所有内地码头地隘水浅,外国大船难以进出,通商口岸只能选择登州。对此,满洲人出身的文煜本想横加阻挠,但由于收到了崇厚关于协助在登州开埠的书信,只能隐藏起满腔的不甘,安排青州候补知府董步云陪同马礼逊前往登州。
马礼逊来到登州,兴致勃勃地登上蓬莱阁,但见阁东的水城浅可见底,目测水深也就是3米,只能停靠300吨以下的帆船,无法开进至少在千吨以上的铁船。港口外,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根本没有船舶避风的场所。马礼逊耸耸肩,继而摇头叹息。
接下来,马礼逊顺着海岸东行,因为他听那位法军将领说过,蓬莱以东有一片适合做港口的水域,法国军舰曾在那里停靠。
不久,这伙人就见到了中国最大、世界上最典型的陆连岛——芝罘[39]岛。两座岛屿的怀抱里,是呈U型向东和东北方向敞开的芝罘湾。这里地处山东半岛东端,扼渤海湾入海口,靠近国际主航道,是兴办良港的绝佳区域。
“这里叫什么?”马礼逊通过译员兴冲冲地问。
“芝罘。”
“就是它了!芝罘。”马礼逊的嘴巴咧到了腮边。
接着,马礼逊向董步云提出,开埠地点以登州下辖的芝罘(烟台[40])取代登州府治所蓬莱。几乎未加思索,董步云就同意了对方的提议。因为在他看来,第一,芝罘是登州的辖区,开埠地点并未超出登州地面;第二,在此开埠,可以重开刚组建就因1860年法军进驻芝罘而被迫迁往福山县的厘局[41]。
董步云与登莱青兵备道道台[42]崇芳、登州知府戴肇辰协商草拟了一份《通商章程》,上报给了崇厚。崇厚,满洲镶黄旗人,一个让人不得不多说几句的人物,我在《大写西域》中也曾提到他。这个时期,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群体——八旗兵已经演变为好吃懒做、死要面子、抱残守缺的代名词,崇厚也不例外。刘锦棠收复新疆后,朝廷派崇厚前往俄国交涉收回伊犁事宜。临行前,这个满脑袋浆糊的人通过占卦得知此行不利,为了尽快回国,自作主张与俄国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按照条约,大清只收回伊犁孤城,城西和城南的土地全部丧失。朝野一片哗然,崇厚被弹劾入狱。如果不是曾国藩的次子曾纪泽与俄国人重新谈判,据理力争,中国的新疆版图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尽管这是18年后的事,但此时的崇厚已经长成一副媚外嘴脸。他认定,面前的《通商章程》“与新议条约章程多有不符之处”,这些地方官员没有忠实履行大清与外国的约定,所以建议朝廷派直隶候补知府、蓬莱人王启曾,候补知府袁文陛,河工候补县丞曲纪官,到烟台筹划开埠事宜。派出王启曾,也许是崇厚一生所做的唯一的明智决定。
王启曾一行到达烟台后,对东西沿海做了周密考察,不仅发现烟台厘局“抽收厘金,办理诸行含混”,而且发现“除芝罘岛外,尚有石岛、庙岛和武定府所属大山、利津等口,统计大小海口不下数十处之多,中外商船皆可随时卸货”,港口一片混乱,急需建立海关,规范沿海秩序。
要建立海关,必须逐级请示。依大清官场的效率,文书批复回来,少则半年,多则数载;如果不请示,起码也要同僚共商吧,但董步云因厘局内部混乱被撤职,崇芳在莱州被捻军缠住,马礼逊在烟台山上忙着建设领事馆,王启曾几乎无人商量。就这样,一道人生难题摆在了王启曾面前。尽管他是道光年间的进士,但仍保持着山东大汉的本色,一向敢作敢为,曾因此而受到曾国藩的保举。眼下,如果按部就班走程序,听任混乱局面持续,他就不叫王启曾了。他断然决定: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1861年8月22日)开关征税。近代史上有名的“东海关”,就这样在没有“准生证”的情况下诞生了。
在古代官场,大凡不倒翁都是循规蹈矩的人,即便出了问题也无法怪罪到此人头上;而敢作敢为者往往跌跤,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凡事滴水不漏。由于准备不足,开关仓促,港口出现了一些纰漏,这就给了不怀好意者攻击他的口实。一时,口诛笔伐者有之,讽刺挖苦者有之,从旁起哄者有之,就连亲人们也担心他会被唾沫淹死。好在,朝廷里还有一个聪明过人的“鬼子六”——总理衙门领班大臣奕。史载,“鬼子六”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奏请皇帝将登莱青道道府从莱州迁到烟台,山东沿海5府16州县自行管理的23个海口厘局,也改制为东海关监督衙门监管下的23个常关。
烟台开埠后,英国人抢先在烟台山盖起了领事馆。之后,法国、美国、挪威、瑞典、德国、日本先后在烟台山设立了领事馆。许多国家的商行、银行、洋行、教堂、学校、医院及其侨民纷纷落居烟台,形成了庞大的外国近代建筑群。外国人的落居,给当地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辛酸。因为《北京条约》准许英法招募华工出国,所以,英法不仅把物产丰饶的胶东变成了原料基地和商品集散地,而且把人口稠密的山东半岛变成了劳动力市场。仅1904年到1906年,从烟台口岸运往英国的华工就达16444人。
就这样,曾经的小渔村烟台,成为山东最早的通商口岸,胶东半岛的新中心,中国北方货物的集散地。
英国人马礼逊东去后,美国传教士填补了英国在登州的空缺。海雅西(Jesse Boardman Hartwell)在登州北街观音堂创立了华北地区第一座浸信会教堂;狄考文(Calvin Wilson Mateer)创办了登州文会馆,即后来的齐鲁大学;梅尔斯(Mills)夫妇创办了中国第一所聋校——启喑学馆;倪维思(Nevius)夫妇创办了女义塾——中国最早的女子学校。倪维思还在“广兴果园”培育苹果新品种,使得烟台成为西洋苹果与中国苹果嫁接的发祥地,这才有了享誉世界的“烟台苹果”。
尽管如此,蓬莱仍然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随着烟台港的勃兴,蓬莱港的地位随之下降,如今蓬莱港只是烟台港下属的四个港口之一。世事沧桑,过去烟台是登州的辖区,如今蓬莱归烟台管辖。
在登州稍事休整,高元度就冒着“安史之乱”的狼烟西行了。当时,山东境内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后来苏轼走过的南行密州、海州然后西去的路;一条是经莱州直接西去的路。高元度究竟走的是哪条路,目前尚无史料支撑和考古证据。
注释
[1]渤海国是高句丽被新罗吞并后,由居住在今东北地区的古老民族靺鞨族人建立的君主制国家。698年粟末靺鞨首领大祚荣建立震国,713年大唐册封大祚荣为渤海郡王,762年大唐册封大祚荣的孙子大钦茂为渤海国王。渤海国强盛时期曾享有“海东盛国”的美誉,926年被辽国所灭。
[2]见王海燕《日本古代史》,昆仑出版社2012年版。
[3]九卿之一,主掌鸿胪寺,从三品。鸿胪寺是朝廷负责管理外宾事务和朝会礼仪的机构。
[4]古代日本仿照隋唐建立的位阶制度共分8位16阶,从正一位到从八位不等。官位一至三位的属于高官,只有正、从之分;四阶开始,在四位里不但分正、从,在正从内还分正上、正下、从上、从下四阶。
[5]朝鲜半岛古国,660年和668年,新罗联合唐朝先后灭亡百济和高句丽,统一了朝鲜半岛。900年和901年,新罗分裂出后百济、后高句丽。918年新建的高丽王朝,于935年、936年吞并了新罗和后百济,开启了朝鲜半岛的高丽时代。
[6]又称日本暖流,它沿着台湾岛东侧、琉球群岛西侧向北流向日本列岛西北,宽100至200公里,最大流速每天60至90公里,平均流量每秒2200万立方米,最大流量每秒6500万立方米,为世界第一大河亚马孙河流量的360倍,是北太平洋西部最为恐怖的一股暖流。
[7]见韩昇《遣唐使和学问僧——世界的中国》,中华书局2013年版。
[8]圣武天皇之女。749年继位,成为第46代天皇;758年让位给淳仁天皇,她成为太上皇;764年因藤原仲麻吕之乱废除淳仁天皇重登皇位,是为第48代天皇;770年逝世。
[9]见《渤海国志长编》卷十。
[10]“安史之乱”是中国唐代玄宗末年至代宗初年(755年12月16日至763年2月17日)由唐朝将领安禄山与史思明发动的与唐朝争夺统治权的内战,是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
[11]开元寺落成于唐开元二十八年(740),遗址位于现蓬莱市府前街西侧,是唐代登州80多座佛教寺院中名气最大的。1938年毁于日本侵略军,寺中的18尊铜罗汉像被日军运到了日本。
[12]见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13]吕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道教全真派祖师,唐宝历元年(825)进士,后来辞官游历天下并长期住在蓬莱,《全唐诗》收入他的诗300首,其中多首诗写到他的别馆蓬莱。
[14]见司马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15]因城东北有文登山而得名,相传秦始皇东巡时召集文人登此山论功颂德而得名文登山。
[16]见杜佑《通典》,中华书局1981年版。
[17]高丽被新罗灭亡后,由粟末靺鞨首领大祚荣于698年建立的国家,占据东北地区东部、南部及朝鲜半岛北部、今俄罗斯沿海州一带,唐玄宗时期称渤海国。
[18]见《山东省蓬莱、烟台、荣成市贝丘遗址调查简报》,《考古》1997年第5期。
[19]据戈岱司《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中华书局1987年版。
[20]见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
[21]邹鲁,指邹国、鲁国故地,也就是今山东枣庄、济宁一带。
[22]西周初年的古莱国,涵盖今山东临朐以东至胶州半岛的区域。莱人泛指山东东部古居民。
[23]指用紫草植物染制的紫绸,当时紫绸的价格数倍于素绸。
[24]“鲁缟”指产自传统鲁国地区的细白生绢,“齐纨”则是传统齐国地区所产的一种洁白光滑的细绢。《汉书·韩安国传》中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25]见齐涛《丝绸之路探源》,齐鲁书社1992年版。
[26]山东省博物馆《临淄郎家庄一号东周殉人墓》,见《考古学报》1977年第1期。
[27]汉代叫符传,唐代叫过所,即通行证。外国商旅通过关戍、渡口时需出示符传或过所文书。无文书行走者,视为“私度”,被查获就要治罪;文书所载物品与实际携带数不符的,也要处罚。
[28]由唐玄宗撰,李林甫注,成书于739年。
[29]相当于今天省一级的行政建制,道下辖府、州,府、州下领县。唐太宗时全国设10道,358个府、州,1551个县;唐玄宗时设15道,328个府、州,1573个县。由于道始终以监察为目的,并无长期设置的长官,到后期被节度使掌控。
[30]汉官名,设在山东,负责制作皇帝冠服。春做冠、帻,为首服;冬做纨素,为冬服;夏做轻绡,为夏服。
[31]见赵丰《锦程——中国丝绸与丝绸之路》,黄山书社2016年版。
[32]由皇帝亲自出考题,宋朝只进行过22次,成功通过的只有41人。
[33]指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
[34]前两位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
[35]宋朝在此设“刀鱼巡检”抵御契丹,并设营扎寨,故名“刀鱼寨”,是登州水城的前身。
[36]见《明太祖实录》卷一零六,上海书店1982年版。
[37]见贾桢等修纂《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第20页。
[38]“芝”即灵芝,指芝罘岛的形状恰似一株巨大的灵芝;“罘”即屏障。《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称烟台为CHEFOO。
[39]因境内有烟台山而得名。
[40]是清朝为筹集镇压太平天国军费在各地设立的征收厘金的机关,局下设卡,卡又有分卡、巡卡。逢卡抽厘,加重了商人负担;局员勒索刁难行旅,严重阻碍了商品流通。这是清朝的一大恶政。
[41]道台,又称道员,正四品,是省(巡抚、总督)与府(知府)之间的地方长官。
[42]吴慧主编的《中国商业通史》显示,唐代一尺为31.04厘米,5尺为一步,300步为一里,一里相当于今465.6米。唐代1驿为30里,每天走5驿相当于今7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