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生牛犊
小胡和庄晓互视一眼，“严师傅，你打听出什么了？”
“他从出来那年就开始干这个，这都多少年了？如果真是表面上那么浅的，也做不了这么长时间。双龙玉带钩这种东西丢了，咱们岛城的地下黑市不会风平浪静。今天咱们都直接找上门了，他没道理会按兵不动，就算他想按兵不动，旁的人也不一定能让他不动。这是一个撕开文物交易的突破口，一定把人盯住了，上技术手段，全天24小时监视，线索多多少少会有的。”
小胡一乐，边发动车子边冲老严竖起大拇指：“老同志就是不一样，庄早就说我们去跟黄五爷正面碰，我寻思会办不好，您一出马，就试出深浅了。您老回家歇着吧，监视这事我们就办了。”
老严笑话小胡：“你整天说自己是街面上混大的，碰上事还不如个小丫头有胆量。哎我说你小子不能慢点开，我这血压还高呢。”
把老严送回家，小胡给刘丙智打了个电话，刘丙智亲自安排人监视黄五爷。鉴于小胡和庄晓在黄五爷面前露过脸，还在文化街上抓过贼，决定让这组跟大钟他们对调，让大钟秦海正去盯黄五爷，小胡庄晓去跟顾南城这条线。大钟秦海正大热的天被调去监视，连连叫苦。小胡则美滋滋地跟庄晓一块坐在信息中心看小方干活，一边给小方端茶倒水，一边拍庄晓马屁：“庄，待会儿我请你吃哈根达斯去吧，都是跟你沾了光，我才不用大热天去受那份罪。”
对于这种专业的电脑问题，庄晓是帮不上什么忙。她也知道干这个活需要安静，所以也没有去打扰小方。倒是小方，在小胡的絮絮叨叨中很是不耐烦地停止敲击键盘，皱着眉头看他：“要不你回去等信儿？你老这么说话，我没法干活。”小胡本来还翻着眼皮不乐意，庄晓赶紧拉起他：“好的好的，我们就等你电话了，有发现就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谢谢。”说着就把小胡拉走了。小方看着她拖着小胡的身影，愣了一会儿神，又重新投入到代码中。
庄晓把小胡拖出来：“我想了想，咱们不能在这儿干等着，秦哥跟我师兄都去监视黄五爷了，经侦那边没人盯，咱们去查查吧。”
“查什么？大秦不是都把名单拿回来了吗？”
“就查顾南城打给交易中介的那笔钱。重点查查这家中介，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小胡挠挠头，他最不爱干这种乱七八糟没头绪的活儿了。可是庄晓一定要去，因为在这儿干等着也是等着。小胡无奈，就跟庄晓去了经侦。这家交易中介的往来中，赫然就有跟黄五爷的店往来记录。虽然工作人员解释是替客户订购红木家具，但是庄晓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刑警队这边还没有线索的时候，原定的文物展期快结束了，香港那边发来律师函，到期交不出文物将走司法程序索赔。西海岸那家展览公司慌了手脚，调动一切资源向警方施压，于是这个案子进了常委会，立刻重量级翻倍。
刘丙智去开了一次会，回来就停了四组和二组手上的活，全调到这个案子上，一时间，刑警队在这个案子上压了三个组。治安上就不用说了，郭队是要车给车，要人给人。分局派出所都时时跟进，全市的警察都开始盯这个案子。
正在这个时候，小方那儿发现了一个问题，小胡去跟经侦那边的一条线索，小方给小胡打电话没接，就把电话打到了庄晓这儿。
庄晓跑步进了信息中心，小方这种技术宅自然是不会客套的，上来就直接调出代码：“你看这里，就是他们说有病毒攻击的时候，虽然日志数据表面上看没啥问题，但是有两个标记非常奇怪，我怀疑实际那次病毒攻击成功了。”
庄晓是真的听不懂，她干干地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小方。小方回过头来：“有没有办法搞到源代码？如果有源代码，我就能分析出是不是真的攻击成功了。”
“这个很重要吗？如果攻击成功了，代表什么？”
“说不好，有可能很重要，也有可能不重要，不过我比较注意的是，第二个标记的时间，正好在监控被替换的前一个小时。”
庄晓彻底愣了：“这，又代表什么？”
小方微微皱眉：“说不好，所以想要源代码看看。”
庄晓有点发愁地看着小方：“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申请不了手续，对方不会给我们开放源代码。”
小方对于人情世故虽然不是很通，但也不是一点不明白，他只是有自己技术宅的坚持：“如果我不看源代码，真找不出证据。”
“要不，你跟我去一趟？你直接跟他们技术沟通，说不定好一点。”
小方耸了耸肩，他无所谓，庄晓自己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个实习警员带着一个技术宅，直奔顾南城的公司，两个年轻的初生牛犊，完全没有想到他俩这次会捅了马蜂窝。
顾南城很忙，忙着查找原因，因为这个案子逐步加重，他跟易兆峰都承担了非常大的压力。接到前台电话说有警察找，顾南城是真的很烦，本不想见，可是前台传话，警察可能发现了问题出在哪儿，想直接跟他谈谈。顾南城对于这种说法是嗤之以鼻的，他自己做的系统，自己查了三遍都没查出问题，一个警察看了三个月的日志数据就看出问题了？他让前台回绝了，却没想到这两个小警察竟然直接闯到他的办公室来。
顾南城脾气再好脸色也有点不好看，更何况，这个见过两次的小女警，一上来就说：“顾先生，我们怀疑你与一桩文物失窃案有关，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顾南城腾地就火了：“我还不够配合？我们公司这些天已经停了正常工作，全员查找原因，你说我还得怎么配合？”
庄晓来找顾南城，也是因为心里对他有怀疑，来之前就想过先发制人：“顾先生，您在案发前给一家交易中介打过保证金，让他们代为收购古玩，而这家交易中介，与我市地下文物交易有牵连，所以，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您会通过一家地下文物交易的中介公司采购古玩呢？您打算让他们给您买什么？”
年轻的姑娘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南城，莫名地，顾南城就想起那天在山上，庄晓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小姑娘，礼貌地冲他打招呼，心里那股火气，突然就消了下去。“警察同志，我找人买古玩，是要给我父亲做生日礼物，为了这个礼物，我花费了很多心思，也不止给一家中介公司打过保证金。我们在文化街碰见那天，我也是去给我父亲淘换礼物的。我父亲喜欢这些东西，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你可以去调查。至于中介公司跟谁有关系，通过什么渠道，这个我真不知道，也管不着。”
庄晓愣了，看了顾南城好一会儿：“我们见过？”难怪她觉得顾南城有点眼熟。
这一说，顾南城也愣了，这姑娘压根没认出他来。
气氛一时伴随着尴尬静默下来。小方看了看两人，不明白事情是怎么转变的，不是来要源代码的吗？怎么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然后又突然安静了呢？
顾南城和庄晓尴尬地对视了几秒，顾南城先开口：“你们说你们可能查找到了原因？是什么？”
庄晓回头看看小方，示意他说，小方还在愣神，庄晓拽了他一下，小方才恍然大悟：“就是你们说病毒攻击未遂的地方，我发现了两处奇怪的标记，我怀疑那个攻击结果是假的，实际上那次攻击就是成功了。”
顾南城一震，他自己做的系统他自己最清楚，日志上要作假不太可能，那个结果他看过两次，不像是假的。“哪两个标记？”
小方掏出笔记本，调出日志数据，给顾南城看：“这两个，尤其是第二个，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程序运行中如果出现断点，也会有这样的标记。”
小方看他一眼，那眼神跟看那些不懂行的刑警似的，把电脑拖回来噼里啪啦敲起来，一边敲，一边教训着顾南城：“其实你们对电脑的理解都太复杂了，计算机再厉害，人工智能再厉害，也是人通过程序指令来操作的，任何复杂的程序归根结底都是模数电转换。我知道你们写代码的时候习惯调动上层语言而不专注底层代码，所以觉得程序运行中出现断点很正常，不算故障。实际不是这样的，程序中有断点的地方会一直有，如果因为断点出现了标记，那么每逢运行到这里就会有标记，那就会有规律可循，而实际你这段日志里并不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两处标记十分奇怪，而又恰恰出现在了病毒攻击未遂之后。你看。”
不知道小方给顾南城看了什么，顾南城的脸色一下变了。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抬起头来看了眼小方。接着他拿起座机：“老林，通知技术部所有人都到会议室开会，立刻去。不管他们手上在做什么，都暂时停一下。我会晚一会儿，你们稍微一等，我不去，你们别散。”挂了电话，顾南城看了看小方，“警察同志，我能相信你不会泄密吗？”
小方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不过你这系统会不会泄密，我也说不好，我怎么觉得你这个系统好像很多漏洞似的。”
这话说得，顾南城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知道现下什么事情最重要，或许依靠眼前这个小警察，真的能查出问题出在哪儿。“警察同志，你跟我来吧。”
顾南城亲自带了小方去了技术部，技术部所有的人都去了会议室，顾南城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把自己的笔记本打开，连接上服务器，然后调出后台代码，把电脑推给小方：“警察同志，这是你怀疑部分的代码。”
小方也不客套，转过电脑就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跟自己电脑上的信息比对。庄晓很自觉地站的远远的，她在打量顾南城，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顾南城。那天在文化街，因为后来抓贼的事儿，场面一时有点乱。所以她真的记不起来是什么场景下见过他。
也许是庄晓的目光太过直接，顾南城有所感应，他回头看了庄晓一眼，庄晓有一种偷窥人被抓包的错觉，脸一下就红了，低下头去。顾南城有点着迷地看着庄晓脸上的红晕，他也不明白只不过见了这个女孩三次，怎么就会印象这么深呢？
小方突然出声：“在这里。”说着将电脑推了过来。顾南城过去一看，脸色直接铁青了，坐下来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一时间屋子里只有键盘敲击声，还有顾南城和小方偶尔的讨论声。
庄晓默默地看着顾南城，她想起那家中介公司和黄五爷的联系，当然也知道这不算证据，本来她也是诈他的，可是这一诈才觉得，自己道行太浅。老严那天下午诈黄五爷，那是老严自己的本事在那儿，自己这点本事，看来还是不行。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顾南城和小方那边已经告一段落，顾南城的脸色十分难看，但开口的语气还算平和：“警察同志，剩下的就是我们自查了，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原因。”
庄晓不知道他是搪塞还是真心说，看了看小方，小方冲她点点头。于是庄晓信了：“那好，顾先生，谢谢你的配合。”说着要走，顾南城却开口找她要电话：“请把电话号码留给我，我这边有结果之后会通知你。”
庄晓一愣，这确实没想到，她本以为这几天警察轮番骚扰顾南城，顾南城早就有警方的联系方式了，况且真要找到了RFID标签后台系统的漏洞，那可是本案的重大线索，总不至于报告给她这个实习警员吧？她看了看小方，小方无辜的表情好像在说关我什么事我就一技术，庄晓没了办法，就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顾南城。
吃完饭回到市局，庄晓一进门就看见陈勉，喜滋滋地上前问好：“师父你回来了？”
陈勉去省厅培训学习一周，今天刚回来，就看了文物盗窃案的案卷。见庄晓来了，正想问问情况，刘丙智一脸不爽地进门，“庄晓，过来。”说完就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声色不对，陈勉看了一眼庄晓，庄晓也莫名其妙，可还是跟着队长进了办公室。
“庄晓，你今天去顾南城的公司了？干什么去了？”刘丙智开口的语气不算好，不过也不算太坏。
庄晓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完了，刘丙智的脸色才算平和些。他斟酌了一下：“你去跟线索是好事，不过不能太性急，以后再有这种线索，不要直接去接触顾南城了，报上来，我会处理。”
庄晓心里有点奇怪，反思了一下今天的事儿，只有一开始诈顾南城的时候不算礼貌，后面都还好。而且小方还帮顾南城找到了漏洞线索，这对顾南城来说也算好事吧，要不他一直查不出原因，也不好交代啊。为什么刘队是这个态度？
陈勉敲门进来，看看庄晓，问刘丙智：“刘队，庄晓怎么了？”
刘丙智叹口气，让他俩坐了，说起来。原来顾南城有个十分强势的母亲，强势的方向还只跟顾南城有关。今天庄晓和小方去找顾南城，硬闯了进去，公司里立刻就有人告诉了顾母。两人走后，顾南城把技术部所有人押在会议室里，自己粗查了一遍，又让技术部所有人自查了一遍，那架势就是公司里出了内鬼，闹得人心惶惶，很快就有谣言，说顾南城被警察拿住了证据要挟，要从公司内部找一个替死鬼出来。这下子顾母坐不住了，一个电话打到了市委常委那里，说警察无凭无据诬陷她儿子。崔局接了常委的询证电话，就直接问到刘丙智头上，毕竟外出办案的一线女警不多，刘丙智一下就想到了庄晓。
这事出的，庄晓都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刘丙智和陈勉都觉得这事不至于闹很大，毕竟还是要以破案为重的，可是后面的事儿却大大出乎了两人的预料。隔了一天，内网上出了通告，刑警队实习警员庄晓和信息中心警员方进尧，办案过程中无证据擅闯民营企业，侵犯人权隐私权，造成不良影响，给予二人内部通报批评。
这一下，刑警队内部炸了锅。本来要外出办案的也不出去了，全都聚到办公室安慰庄晓。
“这什么意思？你又没把顾南城怎么样，怎么还通报了？”
“就是啊，庄，你和小方昨天为啥去找顾南城？发生了什么？”
“没事啊庄，通报批评而已，又不是警告记过，不会在档案上留下什么的。”
庄晓都有点浑身无力了，是不会在档案上留下什么，就是有点丢人而已。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晓晓心情不好，都别在这儿围着她了。”刘萍拨开众人，“晓晓没事啊，顾南城他妈就那样，谁沾着她儿子就跟谁急眼，她那不是儿子，是个金灿灿的活宝贝。刘队心里有数，咱们都有数，没人会真觉得你怎么样。”
这番安慰虽然没有让庄晓心里好过些，却引来了小胡的共鸣：“是啊是啊庄，我跟你说，顾南城那妈，那绝对的心理变态，看她儿子看那个严，别说咱们警察，就是顾南城的女朋友，他妈也是这么对待的，不能沾着她儿子，谁沾着跟谁急。顾南城的初恋，就是这么让他妈搅黄的。”
正说着，何海滨进来了，驱散了众人，把庄晓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小庄，刘队去找督查问过了。这个事情是顾南城的妈妈，拿着他们公司的监控视频作证据，到督查那里告你跟小方，无证据擅自闯入顾南城的公司。督查那边也调查过，你们并没有强迫顾南城泄露商业机密，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影响，但是你们办案方式确实太粗糙了，没有提前沟通，人家不想见，总不能硬闯进去吧？这点确实是你们做的不好，组织上通报批评一下，也是帮助你们改进。”
“指导员，我——”庄晓有点不知道说啥好。
“这个事情呢，咱们上头的领导们都知道原委了，没人怪你，大概都觉得你也是一心要破案，急躁了些，工作方式有点问题，但是态度是好的。刘队让我跟你说，别有压力。”何海滨没有说的是，一早刘丙智为了这事大为光火，跑到督查嚷嚷了一通，这么点小事督查就小题大做。后来又被李局叫去训了一顿，让实习警员单独上门排查本来就不合规章制度，他这个当队长的管理不严还有脸跑到督查去闹。
刘丙智的委屈庄晓是不知道的，不过庄晓心里是真的有点委屈，这叫什么事？怎么就让人告到了督查那里。可是通报批评已经出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从何海滨的办公室出来，庄晓才想起来打电话问问另一个当事人小方。小方心里也窝囊着：“我们主任也说了差不多的话，这人是挺可笑的，我们其实是帮了她儿子，居然还到督查那里告我们。”
“我们同事说，他那妈正经挺出名的，做这种事，好像大家都不意外。”
“这我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妈。”
“反正咱俩是点背，撞到了枪口上，让人拿了监控证据。”
“点背不能怨社会啊。”
说着，庄晓的手机进了电话，庄晓匆匆忙忙跟小方挂断，接了起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传过来：“是庄警官吗？我是顾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