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班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丈夫在的时候,家里的经济就很拮据,每月的工资一到手,首要的是将米从粮站买回来,剩下的钱,再作仔细的安排,打酱油的钱绝对不能买盐,不然酱油就没的吃了。现在顶梁柱倒了,没了任何经济上的来源,买米的钱哪来?以后这五张嘴——不,应是六张嘴,吃什么呢?总不能吃西北风就可以长大吧。
祖美凤挺着个肚子,找到了街道,请求安排个临时工什么的,那怕再苦再累她也干。可街道的工作人员,两手一滩,到哪里帮她找到临时的工作。
这不是推诿,也不是刁难,确实是实情。小城很小,有数的几家小型工厂和商店,还有就是餐饮服务行业。僧多粥少,很多的年轻人由于找不到事干,不是张狂的在街上闲逛,就是苦闷的躲在家里。
这正是割尾巴最厉害的时候,小商小贩一律禁止,就是农村屋前屋后的果子,甭管是什么,都不能拿到街上去卖。否则,要是让“打办室”的人抓住了,这一壶就够你喝的了。就连传统的工匠,像铁匠、瓦匠、木匠、篾匠……都集中起来入了手工业社。至于炸油条的,蒸包子的,下面条的,做糕点的,卖馄饨的,统统到饮服公司上班。那些靠骗人钱财的和尚、道士,江湖骗子,都胆颤心惊的恨不得立即遁入到土中。
那年代只有两种工作方式,种田、政府安排的工作。但政府安排的工作实在有限,普通人要是能被安排了,那真可以说祖宗的坟头上冒了青烟。
“打办室”在后来的经济生活中,演变为现在的工商所。
家里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由于营养不良,孩子们个个面黄肌瘦,头发稀疏枯黄,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这下好了,又要添一张人口。祖美凤回来后,一直在思考这家庭存活攸关的大问题。自己原本就没有工作,又不能去抢去偷,这如何是好?
祖美凤处在了极度的焦虑当中,不能自拔……
肚子中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祖美凤这时就有些残酷了,她想把肚中的孩子人为的做掉。这个月份的孩子,医院不可能为其引产了,就是医院斗胆敢这样做,她也没这个经济条件。她能做的只能是根据生活的经验,穷尽各种能做的手段,让孩子在肚子中夭折。可无论祖美凤如何残忍,这个孩子就是命大,二个月后竟然来到了这个世上,只不过身体有些孱弱罢了。
现在,摆在祖美凤面前的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回到她的出生地去务农。可这条路,这是万万不能的,别的不说,她一个人能养活这五个孩子吗?可正常情况下,她是不可能得到政府安排工作的,因她丈夫的成份太高,并且是双料的。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发疯。祖美凤在做月子期间,想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并且满月后立即开始了行动。
她抱着刚满月的婴儿,找到了劳动局,向局长诉说了家庭的困难。完了后,她要求局长给安排个工作,好坏都行,只要离小城不远。
局长是个南下的干部,北方人,脾气有些暴躁,工作中的烦愁,几乎使他有些冷血,平常根本就听不进这类的诉说。这次却有点意外,他不但耐心的听完了祖美凤的叙述,甚至还表现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同情。但听到祖美凤提出要安排个工作时,暴躁的情绪一下就窜了出来,近乎咆哮的说:
“这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声音有些高,局长可能想在气势上压制住眼前的这个女人,让她不能存有任何的妄想,否则,就可能尾大不掉,会把很多的精力消耗在这无用的请求中。
他现在确实是有些铁石心肠,这也是没有办法,那么多人等着要工作,都有让人无法排遣的困难。无法拒绝的理由。可工作岗位呢,他创造不出来!
局长吼过后,面无表情的铁青着一张脸扭向了一边……
这可是祖美凤考虑了很长时间的想法,局长的几句吼叫,她岂能轻易就此罢休!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祖美凤哭了起来,怀中的孩子,不知是饥饿,还是受到了惊吓,跟着哭了起来……
这一大一小的哭声,让局长不胜其烦,女人的哭声,尤其是小孩的哭声,触动了他脑子中某根脆弱的神经,使他的心,有了某种异常的悸动。他站了起来,在狭小的范围内不停地来回走动。突然,他将手伸进了口袋,然后再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将身上的纸币和镍币,凑在了一起,刚刚好是一元。
虽然,他是个局长,但他手头也有些紧,家里有三个孩子。
今天,他只能这样做了。
他将一元钱捏在手上,偏过头去,然后将手伸向了祖美凤。
“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一元钱你先拿着,然后回家买点吃的。”局长边递钱边小声地说。
这样的小声说话,连局长本人都感到有些意外,怎么会这样?
一元钱,对祖美凤来说,可是一笔非常奢望的收入,可以买很多的食品。那时,食品都是计划供应,很便宜,油条二分钱一根。但她绝不是为这一元钱而来,她要的是长久,要的是今后全家不饿肚子。
祖美凤很想要这一元钱,但现在不能要,自然就坚决的拒绝了。虽然这次来她什么目的都没达到,甚至还遭到了一声怒吼,可她却悟出了一个道理:女人的眼泪,尤其是有些姿色的女人眼泪,对男人来说有很大的杀伤力,能唤起男人很强的同情心。她把这次局长态度的陡然转变,完全归结到自己的名下,一点儿也没想她怀中婴儿的哭声所起的作用。
她确实长的美,尤其是产后的营养不良、精神不振,在脸上留下来的那种凄凉之美,加上她特有的那种冷艳,令同情她的男人,生出无限怜悯来。
以后,祖美凤不仅去劳动局,她县政府也去。自然,她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去。
县领导十分同情的先劝慰一番,然后再说上一大堆的道理和政策,想让祖美凤就范。当然,县领导说的也是事实,但撼山易,撼祖美凤就不那么易了。她不达到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
明摆着,不达到目的,全家就得饿死。
祖美凤一天去劳动局,一天去县政府,去的时间,非常的固定。这是由于她起床后,有很多的家务事,等她做完后,就到这个时间点了。
领导很头疼,既不能帮祖美凤解决问题,又要天天面对她,精神上就有了某种说不出来的焦虑,时间长了,就表现出了冷漠、厌恶、憎恨。他们要下属挡住她,或者干脆就说不在。祖美凤可不管领导什么心理,或者是什么态度,谁挡了她,她就和谁急,杏眼一睁,要是再不“识趣”,继续的阻拦,她就会破口大骂,甚至撒起泼来。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尤其是漂亮中又楚楚可怜,下属中的这些人,内心当中并不想为难她,甚至还会生出帮助她的想法,但碍于领导的吩咐,必须要例行公事一番。可祖美凤那时,哪里能体会到这些,稍遇到阻拦,就可能撒起泼来。这让他们感到心里很不舒服,就灰了一张脸,嘴里叽哩咕噜的悻悻的走开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嘴里是在骂领导,还是在骂祖美凤。
县领导不甚其烦,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一天不解决这事,就一天不得安宁。县领导不得不亲自打电话给劳动局长,要他想尽一切办法,给祖美凤安排一个临时的工作。
劳动局长接到这个电话后就没少挠头,也没少背地里谩骂:这些个滑头的县领导,生生的将皮球踢给了他。但情绪归情绪,他也不敢怠慢,必须硬着头皮也要完成。
祖美凤终于可以上班了,在一家离小城不远的县属企业当炊事员。
好消息来的那一天,祖美凤还是像往常一样,做完了家务,抱着孩子,差不多和平时相同的时间点去了劳动局。
那天,天气相当的好,湛蓝湛蓝的天空,一丝儿云彩都没有。局长办公室的门大开,阳光从窗户射进室内,照在办公桌上,也照在了局长的脸上。
这次局长见她进来,没显出他的那份厌恶,也没有想回避的意思,过去一见她紧锁的眉头,今天完全的舒张开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一切,祖美凤觉得是个好兆头,
“来了。”
这可是多日来,劳动局长第一次主动的和她打招呼。
“嗯……”
祖美凤有些吃惊,甚至还有些狐疑,但还是立即回应了。
“明天,你不用再来了。”
祖美凤没说话,只是用她那好看的眼睛盯着他。
“不用盯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
“真的?”祖美凤一脸的惊呼。
“这还有假,去××单位的食堂做炊事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