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心里的乌托邦
妛閩王没说放她走,晚笙便也不敢退出去。
她的两条腿站得僵直,情绪也在大起大落后变得疲惫不堪,可她还是弓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站在大殿中央。
紧张的气氛在大殿里蔓延。
妛閩王忽然出声问到:
“她额头上的金纹如何了?”
晚笙一怔,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可她不敢确认,只好问:“殿下说的是谁?”
“让玫瑰花盛开的人。”
“……她”晚笙抿了抿唇,说,“她不太好,身上无一处好肉,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昏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晚笙说到这,眼前猝不及防飞溅过一片血光。
她愣愣的停住,反应了好几秒,才发现是自己的脸被妛閩王长长的指甲划破了一道口子。
痛觉,后知后觉地爬上整张脸。
晚笙才意识到自己起了恻隐之心,竟想为那个女孩求情,不知不觉说漏了嘴。
“你在可怜她?”
晚笙顿了一秒,摇头。
“呵,那你是觉着……她不该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晚笙抿住嘴。
妛閩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突然勃然大怒地一甩袖子,吼道:“我只问你她额头上的金纹消了没有?!”
“没……没有。”
她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的。
死亡的阴影向她扑过来。
她偷盱着妛閩王的表情,立刻低声下气地补上一句:
“……但很淡很淡,几乎看不出来。”
“滚!”
妛閩王终于怒不可遏,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一片愠怒之色,从脖颈处暴起的青筋一路蔓延到耳根。
晚笙立刻低伏着身子,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她的心里闪过一丝庆幸,庆幸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大殿,其实早在魇魔消失的刹那,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妛閩王为何会留她一条性命,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没命活着。
但或许,她这个整天浑浑噩噩的游魂,对妛閩王来说,还有一丝利用价值吧。
外面依旧是昏昏沉沉,无光无暗的模样,晚笙不敢停留,一路往来时的方向闷头跑。
中途她跌倒了几次,又爬起来,膝盖蹭破了皮,也不自知。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血河边上。
来时搭的箱车,没有回程路可走,晚笙静静地等在血河边。
茫茫无际的血河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沉浮着无数灵魂,被污浊浸染的灵魂化为厉鬼,互相撕咬着,血水吞下冰冷的骨碎残渣,裹携着破碎的灵魂一同往下流走。
晚笙蹲下身子,抱着膝盖,把自己的脸埋进臂弯里。
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就像一粒渺茫的尘埃。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木船出现在茫茫的血河中,隐隐绰绰地笼在雾气里。
血河里的水,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向何处去。
水流又湍又急,这只小小的木甲船却仿佛不受一点风浪的摆弄,在血河里平缓地直行着,径自向晚笙摇过来。
船缓缓地摇近了,靠着岸停了棹,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动。
晚笙抬起头,茫茫然望过去。
船头站着一个白胡子的老者。
他的背微微佝偻着,像是肩负过岁月沉重的担子。可他那长着胡须的脸,纵然缀满了沧桑的褶皱,却还留存着年轻时候的明亮和温和。
晚笙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的神情疲惫到了极点。
老者支撑着船桨坐下来,深陷的眼窝里藏着慈眉善目的亲和力。
晚笙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仿佛有了一丝慰藉似的,眼睛恢复了一点亮光。
她慢慢站起身,坐进老人的船里。
船,有了乘客,便推离了岸边,慢慢悠悠地摇起了棹。
这宽到望不到对岸的血河,不知会托着这船,漂浮多久,才能到达彼岸。
而晚笙希望,她待在船里的时间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最好是,永远在河中央漂浮着,没有终点,没有此岸,也没有彼岸。
这样,她便不必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的事,不必难过、不必疑惑,不必想不明白。
撑船的老人从来不会问她什么。
他只是沉默地撑着。
但他从不会避开晚笙的目光,不会像鬼域里其他的原住民一样,对晚笙又怕又鄙夷。
晚笙在这个地方,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可唯独对这个不言不语的老人,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她甚至觉得,这只船就是她心里的乌托邦。
每一次,她送完那些沾满罪恶的玫瑰花,都会在这个岸边静静地等老人划着船出现。
她等的时候,心里难受,总是垂头丧气的。
而只要老人一出现,她坐上那只船,心就变得平静下来,思绪慢慢顺着水流放空,再也不必苦苦挣扎在情绪的泥沼中。
后来,她坐在船中央,甚至会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老人总是很耐心的听着,不管是充满悲伤的倾诉,还是絮絮叨叨无意义的念白,又或者是污言秽语的咒骂发泄,老人从不妄加评判。
他只是在送她到对岸的时候,会摸摸她的头,眼里一片温和,对她说: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过错,晚安。”
晚笙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会在每一句告别里说一声“晚安”。
可她觉得这词很温暖,捂热心脏的那种温暖。
她愿意为了那句“晚安”,在岸边坐很久,等一只很久才会来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