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魇魔
晚笙几乎是强忍着胃里的酸涩冲出来的,她推开门的刹那,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冬夜的寒意,一瞬间刺进气管,那股冰凉的感觉顺着呼吸道,把整个肺里的暖气掏空。
晚笙难受得感觉五脏六腑都揪紧了,她随便找了一棵树,刚扶住就干呕起来。
眼角的生理泪水和额前顺着青筋淌下的汗水覆在一起,变成更浑浊的泪,在鼻尖上坠着。她的妆已经花了大半,汗水濡湿了粉底液,眼睑底下的睫毛膏晕染开来,像耷拉着两个黑眼圈。
她从口袋里摸出云曦让她带上的小镜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无声地咧开了皲裂的唇。
那精致的模样是想骗谁啊?
现在这个狼狈模样,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不是吗?
那一滴悬着的泪终于不堪负重地落下来,砸在镜子上,模糊了女孩的面貌。
她又蜷起手指,从口袋里抽出皱巴巴的纸巾,一下一下擦拭着眼角、嘴巴和脸皮。她用了狠劲,擦过的地方一片火辣辣的红,直到整张脸都被擦的血红,甚至出现了细密的毛细血管。
她才把脏污的纸巾捏揉成团,蹲下身子,刨开土坑,把不属于女孩的颜色埋进树下。
她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别人在屋里狂欢的时候,她在外面用手指抠挖泥土。
多滑稽的画面。
等到她撑着胃缓缓直起身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往上一看,她突然发现,疯子不止她一个。
对面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穿着灰色的风衣,领口竖的高高的,挡住了他的半张脸,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大帽子,帽檐压的极低,于是,连眼睛也看不到,整张脸都陷入了黑色的阴影里。
晚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动漫里出现的那种怪侠大盗。
但紧接着,她的眼前忽然乍现出两只骨碌碌转动的眼球。
那被强行模糊的短暂记忆,在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时,蓦然清晰起来。
晚笙在凛冽的寒风中,狠狠打了一哆嗦。
或许是同为疯子,疯子和疯子打了个照面,晚笙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被悲伤侵蚀过的神经变得冷硬麻木,似乎丧失了感知恐惧的灵敏度。
她的身体在冷风中站的笔直,目光波澜不惊地落在那人的帽檐上。
那人似乎觉得这个人类的反应极为有趣,他的下颚慢慢向上抬起,露出那双渗人的眼睛。
他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声,像一节节骨头小幅度的缓慢摩擦发出磕碰声。
这种声音落到人类的耳朵里,会有种百爪挠心的刺痛感。
晚笙没忍住,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就这一下,远处站在屋顶上的“怪侠”已经瞬移到了晚笙的面前,那张阴影下的脸瞬间放大数倍,几乎到了脸贴脸的地步,两只眼球和晚笙的眼睛间距只隔了分毫,死死地盯着晚笙的眼睛。
近距离遭到视觉冲击,晚笙差点没跳起来。
这要换做其他人,得吓的晕厥过去。
还好晚笙神经麻木,只是脚底一软,勉强白着脸站稳了。
“你是云神的仆人?”
晚笙分明没看到那张缝着针线的嘴巴张开,阴冷的声音却扑面而来。
也不知怎的,晚笙脑海里忽然闪过恐怖片里的场景,按照鬼片的套路,遇到明显不是人的鬼东西问话,最好的办法就是闭上嘴,拒绝回答。
晚笙把嘴巴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你是云神的仆人?”
那人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晚笙开始在心里念起了大悲咒。
短暂而窒息的沉默过后,那人换了一种问法,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阴翳。
“你是哑巴?”
晚笙心头一跳。
“装哑巴的话,我会让你得偿所愿,变成真正的哑巴。”
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这样的对峙让晚笙没办法再沉默,她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单音节。
那人似乎满意地笑了一下,可他的笑也带着不寒而栗的惊悚,嘴角拉开长弧扯动了针线,血珠从针缝里渗出。那双死鱼眼,两只眼珠子一左一右转到眼角,露出大量的眼白,沾着黑色的血丝。
晚笙被他笑的头皮发麻,神经在太阳穴扭曲地挤压了一下。
“看来你是个识趣的人类,你应该不会做傻事吧。”
“怪侠”暗示性地瞥了一眼晚笙叉进口袋里的手。
晚笙冰冷的手指从蝴蝶项链的末口处移开。
“人类,你很聪明,我可以满足你任何一切欲望,数不尽的金钱,至高无上的权力,你想要什么?”
晚笙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他话里几分真假,半晌,她舔了舔唇,说:“代价是什么?”
“不不不,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那我不能信你。”晚笙看着他阴恻恻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物质守恒,得到就会有失去,所有的东西都会开出等价交换的条件。”
“呵呵呵。”
“怪侠”讥笑了一声,评价说:“聪明的灵魂。”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眼珠子“咔嚓咔嚓”转起来,说:“我要你配合我,让云神堕落。”
“……”
晚笙呼吸一滞,说,“那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你什么也得不到,还会发现——物质不是守恒的,失去生命,溃散灵魂,一切归于虚无,消失于天地,天地不会因你多生一粒尘埃。”
这是变相的威胁了。
晚笙脸色苍白地闭了闭眼睛。
“……我可以回去考虑一下吗?”她试着拖延时间。
出乎意料的,那张可怖的脸盯着她半晌,竟答应了她的请求。
“可以,只不过,别让我等太晚。”
什么时候牛鬼蛇神这么好说话了?
晚笙的心底敏感的闪过一丝疑虑。
她缓慢地挪动脚步,往后退着走,不敢把后背暴露在这个人的视线里。
“等等。”
晚笙立刻停下。
“如果你想好了,就在你房间的窗前,点燃这朵白色的冥花灯。”
晚笙像是受了蛊惑似的,魔怔地伸出手,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捧着一盏纸做的花灯。
晚笙垂下了眼睛。
她感到有什么活物敷在纸灯里,像心脏似的,一跳一跳,却没有温度。
“好。”晚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稳了稳心神,装作不经意地问,“请问,我可以称呼您什么?”
阴风忽然呼啸起来,刮的树枝无助地摇摆,风声里夹杂着来自地狱恶婴的哭声,晚笙被吹得睁不开眼睛,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只看到一个黑影闪过,她恍然听见宛如老人悼亡的叹息声般——“魇魔”。
再睁开眼,树是树,黑夜是黑夜,屋顶是屋顶,那穿着风衣的“怪人”已经消失了。
晚笙怔了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裙襟已经被冷汗浸的湿透,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原来不知不觉间,恐惧已如蛆附骨,而她,竟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