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启蒙(上)
现代计划的轨迹
1 从启蒙说起
和现代(modern)相关的还有三个词:modernization(现代化)、modernity(现代性)、modernism(现代主义,即现代文学和艺术)。“现代化”不言而喻。“现代性”指现代哲学思想,也就是那些与现代化和现代世界相关的价值观。“现代主义”通常又代表“美学/艺术现代性”(aesthetic/artisitic modernity),它与现代性有一致之处,又时有冲突,存在着张力。
思考现代性很重要,因为没有适当的现代价值,现代化就会失去灵魂,或变成无头怪物,或成了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Sphinx)。无灵魂的现代化、无头怪物或斯芬克斯出现在现实中,比起神话喻说要可怕许多。
对现代性的思辨一直没有停止,在动态中显现出许多的层面。与其问“什么是现代性?”不如问“现代性有哪些层面?有哪些价值应该坚持?有哪些问题需要警惕?”作历史动态观,现代性不是旷野一支孤笛,而是回荡时空的赋格。赋格(法文和英文fugue,意大利文fuga)是多声部对位音乐结构之一种。在赋格中,最先出现的主题(音乐导句)产生变化,随之出现几个与之对位发展的对题或答题,多个声音相互呼应,相互追逐,复调浑然一体。
我们认为,现代性是多意、多声、复调的,这其实已经是用后现代的方式讨论现代性。后现代理论不是否定现代性,而是使之在对话中继续。后现代思辨的鲜明特征是不事体系,以不事体系来审视体系,产生的是立体的多元景观(借罗兰·巴特的用语,stereographic plurality)。以《现代性赋格》为这本书的标题,意思是:不以单一现代性理论为目的,意在识别各种对体系现代性的对位应答,重现现代性的复调。复调式的理论已经是“元理论”(metatheory)。
从历史的大趋势看,“前现代”在欧洲是以神权为意识形态的君主专制时期,那段时期被史家称为中世纪;现代意识挑战前现代的意识,萌芽于文艺复兴;到了17—18世纪,霍布斯、洛克、休谟、康德等人的著作,以阐释人权和世俗化价值为己任,为现代世界作哲学思想的立法,挑战神权和王权代表的绝对价值,此时现代性之势于焉形成。进入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推波助澜,现代性形成了体系,今人称“体系(化)现代性”(systemized modernity)。
对于康德需要多说两句。康德的哲学巩固了启蒙的理性传统,但他又是浪漫哲学的理论家。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他的第三个批判)中谈到美学判断包括了理性之外的人性功能(human faculties),这又暗暗抵触着他的理性论述。康德的复杂和矛盾也是康德的复调。同样的道理,现代性不能用理性主义的单一音调来解释。
本书以19世纪欧洲文学为主要话题,展现现代性的各个层面,先从启蒙说起。在历史实践中,启蒙的体系现代性(或简称现代体系)的有些价值被肯定,有些价值则显露出问题和局限。两百多年来,质疑和思考体系现代性的声音累积了思辨策略(critical strategies),至20世纪下半叶化作新的理论能量,成为后现代性(postmodernity)重要的一维。“后”(post-)这个前缀,有“超越”的意思,也有“思辨”的含义。鉴于后现代性还是在谈现代性,“后现代性”这个说法,可以理解为对启蒙体系现代性的后见之明。
针对体系现代性的后现代,不是另立体系,而是不事体系,在历史、变化、新语言认识的更大格局中,继续寻求启蒙之光,继续启蒙。用当代思辨理论的另一个词语,“后现代性”可称作“对位现代性”(contrapuntal modernity)。“对位”的说法借用了多声部音乐。
启蒙是件大事。我们分上、下篇叙述。上篇综述启蒙如何提出了现代性计划,形成哲学思想体系,同时,还谈到启蒙中一些非体系的思想;下篇以19世纪欧洲文学和后现代理论为例,论及针对体系现代性的后现代讨论,以及后现代在理性、主体、知识、人等形成体系的概念上如何思辨,形成新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