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满城春色宫墙柳
安非夜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樽,里头是清香甘醇的桑落酒,取桑落之时的井水酿成。
这酒他在京城时的宫宴上喝过一次,是贡酒,没想到在江宁,他还有幸再喝到。
仰头饮下,旁边早有人帮他斟满。
是官妓,但看着旁处热闹的情景,安非夜这里倒显得清净了。
今日是高定宗的生辰,整个江宁的官家子弟都被他请了过来。
教坊司的官妓也都来了,偌大的屋子里都是些调笑放荡之声。
安非夜闻不得那些俗气的脂粉味,冷着脸不让人靠近,这个官妓也只得离得远远的,在斟酒时才敢过来。
安非夜在想,若是此时那个乐妓来了,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中间有个女子也是抱着琵琶唱着曲,是柳七的那首《蝶恋花》,那般曲径通幽的曲子,在安非夜听来却索然无味。
她好像特别喜欢李易安,每每听到,都是她的曲子。
又想到了她,安非夜摇了摇头,仰头把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忽而外间一阵嘈杂之声,众人皆是停了各自的事往外头张望。
连咿咿呀呀的曲声也是停了。
声音渐进,一个身着素净的女子被推搡着进来。
因为挣扎,头上的发钗有些凌乱,安非夜抬眸看时,正见着一脸愤怒的苏胧烟。
往常苏胧烟都是同花船上的姑娘一般浓妆艳抹,而此时她未施脂粉,绝色的小脸上满是愤怒的红晕,而一身的素白,衬的她如同空谷中亭亭而立的幽兰,让人挪不开眼。
往常时,苏胧烟总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着模样,而现在,她的头高高的仰着,一双眼睛愤怒的看着左拥右抱的高定宗。
高定宗早就看直了眼睛,松开揽着的两个官妓,起身朝着苏胧烟走过去。
“巧巧姑娘来了,今日本公子生辰,冒昧请了姑娘来,还请巧巧姑娘唱上一曲。”
这话在高定宗心里已是极为客气了,但苏胧烟却丝毫未给他面子。
站在那里义愤填膺的控诉着高定宗的行为。
她不外出唱曲的事整个秦淮河都传遍了,高定宗是那里的常客,怎会不知,今日将她强行绑了过来,着实是让苏胧烟气愤了。
苏胧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高定宗啐了一口,他吴府的家宴能去,这高府就不能去了?
“今日让你过来,自是抬举了你,你若是识相的就把你那大小姐的做派收起来,今日伺候的本公子高兴了,让你落籍也是有可能的。”
落籍可是她们这些官妓梦寐以求的,高定宗断然不信,这苏胧烟会不为所动。
但苏胧烟还真的就没心动,落籍,她当然想,但若要这般,她宁愿还在花船上。
见苏胧烟这般不识抬举,高定宗的面上很是难看,一个妓子,当着众人下了他的面子,往后,必然会成了他们的笑柄。
“啪”的一声,苏胧烟的脸颊已经高肿起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安非夜莫名的有些愤怒,他压制住站起来的冲动,坐在那里,在旁人看来,完全一副看戏的模样。
苏胧烟捂着脸颊从地上站起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支发钗。
尖锐的钗子抵在脖颈上,一字一句说的异常坚定。
“奴婢虽身在红尘,但却也不是任人践踏之人,奴婢发愿,再不过府唱曲,必得信守誓言,诸位公子想听奴婢唱曲,自可去花船之上,诸位都是身份高贵满腹经纶之人,何必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安非夜转头看了席间的吴尧卿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怜意,盯着苏胧烟没有挪开眼,但却没有丝毫为她解围的模样。
“……你惜命的很。”
高定宗说的话,安非夜没听真切,他复转头看向苏胧烟。
“是,我是惜命,不然也不会在这红尘里苟延残喘了这许久。但我活着却不是为了让人轻贱的,若是高公子执意要为难奴婢,奴婢人同草芥,无法同公子抗衡,只能以死明志了。”
抵在脖颈上的钗子已经刺进肉中,刺目的鲜血淌进了衣领之中,染红了素白。
吴尧卿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安非夜的眼里,他摇了摇头,这个人当真不是良人。
安非夜慢条斯理的起身,拍了拍高定宗的肩膀,“鼎元何必同一女子置气,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莫要见了血光。”
说着拉着高定宗走回席间,回头见苏胧烟还握着钗子站在那里,皱了皱眉头道,“还不把人轰出去,平白站在这里岂不晦气。”
吴尧卿松了口气,却突然对苏胧烟生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苏胧烟被人拉了出来,鸨母正焦急的等在外头。
苏胧烟被人绑了来,她后脚也急匆匆的过来了,怎奈进不得门,只能在门口巴巴的看着,见苏胧烟流着血被人推了出来,又是哭天抢地了一番。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对着苏胧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什么。
苏胧烟虽说是伤着了,但却放下心了,经此一番,往后,必然没人再去找她过府了。
而且这伤着了,一时半会的倒也不用再抛头露面了。
只苏胧烟没想到,她今日这番举动,倒是博了个烈女的名声,她的花船,每日都有不少人慕名而去。
尤其是对岸的贡院,那这个附庸风雅的学子们,更是想见上一见。
苏胧烟脖子上了药,难得清闲的翻着手里的书,《碾玉观音》她才看了一半,现下里倒可以把剩下的看完了。
云裳被鸨母难得大方的拨了过来照顾苏胧烟,此时她端着碗药正苦口婆心的劝苏胧烟喝药。
苏胧烟还是摇了摇头,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养几日便也好了,再说,能晚一天好,便可少出去一日,喝什么劳什子药呢!
“没想到苏小姐还是一副大小姐的模样。”
戏谑的声音响起,苏胧烟迅速的起身,一身戒备的看着门口。
这里是她的房间,这时候怎么会有男子过来,而且鸨母为何也没有动静。
安非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逆光而立的人身上多了一层光辉,仿若神袛一般。
苏胧烟看着眼前的人,竟有些梦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