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泊秦淮近酒家
苏胧烟淡扫蛾眉,透过铜镜,看着里头娟秀的容颜。
以往每每读起《漱玉词》时,只觉易安心思细腻,文采斐然,而现在倒是有几分明白她的心境。
日晚倦梳头,外头已经来催了几次了,但她却不想动一动。
物是人非,曾经的她是锦衣玉食,满腹才气的江宁织造家的掌上明珠苏胧烟。现在,她是飘荡在秦淮河花船上的歌妓苏巧巧。
巧巧,巧巧,连名字都带着浓重的烟花气。
她搁下手里的黛墨,捡起那个梅花花钿呵了口气,仔细的贴在眉心。
以往她是顶讨厌这般的,她以前总说,天生丽质若再加以琢磨,便显得俗气了。
自嘲的笑笑,理了理衣襟,转身之际,瞥见桌角看了一半的《碾玉观音》,心思转了转,但自己终究不是璩秀秀,这辈子也求出来崔宁。
抱起琵琶,今晚难得天放晴了,水光潋滟,半月荡漾。
“巧巧姑娘来了。”
苏胧烟还未走到楼上,鸨母便扯着嗓子媚笑着开口。
那帕子上的香气被风裹着飘了过来,让苏胧烟微微皱了皱眉。
进到二楼的船舱,轻纱粉幔之后,众星拱月一般的坐着一个男子。
苏胧烟没有抬头,这是官家的花船,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她不用看,也不消看,便知道都是一群她爹爹曾经的同僚。身姿款款的行了一礼以后,便在纱幔以后坐下。
那涂了蔻丹的手轻轻试了试音,唇微微张开,一曲易安的《声声慢》咿咿呀呀,带着吴地特有的娇软,合着琵琶带出丝丝忧愁。
只是还未唱完,便被人打断,“世子才从京城回来,好容易出来乐乐,换个曲子,什么冷啊清啊的,唱高兴点的。”
苏胧烟当然听出来了,说话的是府台大人家的公子高定宗,就在岸边的贡院里念书,不过,却个酒囊饭袋罢了。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所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改了一曲《青玉案》,苏胧烟料定这高定宗只识曲中相思,不知其中愁绪。
待一曲唱罢,苏胧烟规规矩矩的坐在哪里,不言不语。
“听你琵琶甚是纯熟,便再弹一首曲子吧!”
苏胧烟没有抬头,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只是这声音听着耳生,想来是不常来花船的。
苏胧烟轻轻的拨弄着琴弦,她的琵琶弹的确实熟练,但却谈不上出彩,只是闺中时闲来无事学了一学。她真正出彩的是她的筝,是她的娘手把手教的。
没入乐籍,她总不肯再去扶筝,总不肯亵渎了她的母亲。
心思飘的远了,手里的琵琶也跟着带出曾经,也只有这时,她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回忆过往。
“赏。”
还是刚刚的声音,苏胧烟起身盈盈拜谢。
赏?她是罪臣之女,便是赏下来金山银山,也到不了她手里一丝一毫。
但在触及到赏赐之物时,苏胧烟便动弹不了了。
“囡囡真好看,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大哥若是再胡说,我便把你屋里的那画给茹岚姐姐看。”
“好了,哥哥说笑呢!今日可是哥哥的生辰,你有没有请了成小姐过府?”
“大哥倒是糊涂了,今日你那帮酒肉朋友都来庆你生辰,我做甚还要请茹岚姐姐。”
“哥哥倒是忘了,还是囡囡想的周全。”
“呶,这是给你的,可莫说我忘了你的生辰了。”
那这话犹在耳边,但却不见了画中的人。
赏下来的是一块玉佩,苏胧烟一错不错的盯着那人手里的玉佩,那是当年她送于哥哥的生辰礼,玉佩上的纹样还是她亲手画了找师傅雕琢的。
家里出事之后,她被没入乐籍,她的哥哥流放三千里,听说那是岭南恶瘴之地,不知这玉佩怎会到了这里。
“怎么?嫌少?”
戏谑的声音响起,连带着手里的玉佩也收了回去。
“晟月兄不晓得,这可是苏翰墨家的大小姐,自然是看不上你这方小小的玉佩。”
晟月?安非夜?江都王世子?
是了,这里除了安非夜还有谁是世子,除了安非夜没有第二个晟月。
“世子赎罪,奴婢绝无此意,这方玉佩实为上品,奴婢委实不敢收受。”
苏胧烟跪在地上,头附的极低。还记得当年闺中之时,同茹岚姐姐一起面红耳赤的说着江都王世子,没想到竟真的让她见到了,却是在这般尴尬的情况下。
“好了,下去吧!”安非夜挥了挥手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苏胧烟行礼往外退去,却在门口时听到里头人说的话,让她猛不丁的住了脚步。
“晟月,听闻皇后娘娘做主把礼部尚书家的掌上明珠赐给了你,你倒是艳福不浅呢!听闻这个成小姐可是个才女啊!”
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成小姐,成茹岚。
竟是被赐婚给了安非夜吗?
苏胧烟晃了晃头,于她何干,终究是那一场梦中的过客,再无交集。
浑浑噩噩的走回她的船舱,云裳又偷偷的跑过来,怀里还揣着一个油纸包。
云裳是她曾经的丫鬟,是他们苏家的家生子,苏家被抄之后,一同成了官妓,好在她琴棋书画皆是不会,便在花船上打杂了。
看着这油纸包,苏胧烟知道,定是又送了吃食来了。
若是往常,苏胧烟必然会同云裳说几句话,但现在她的心思都在那方玉佩之上,手里拖着油纸包竟愣在那里。
玉佩能到了安非夜那里,怕是官家赏下来的吧!苏家抄没的家产,应该是四分五裂了吧!
刚刚若是领了那赏赐,现在这玉佩为是到了鸨母手里了,不,绝不,苏家有她这个女儿已经是奇耻大辱,如何再能让他们的东西落入风尘。
但那是大哥的东西啊!她多么想将它放在身边。
云裳就一直看着苏胧烟,自从苏家变故,曾经蕙质兰心,冰肌玉骨的苏胧烟,便时常这般。
云裳叹了口气,悄悄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