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中买炭
程俊杰不在书院内住,恰好和杨炎灱能同行一段,加上心情愉快,干脆再送他一个人情,送他回书院。
路上,程俊杰不停给杨炎灱传授江湖基本知识。
这七台县不大,江湖却不小,按方向东南西北划分,东城当下名头最响的是古月会,为什么称作古月,是因为会中老大姓胡,胡字拆开,就为古月。
好像也没什么创意……
北城就是我们刚才见过的侯哥所在帮派,北城十三鹰,那侯哥是他们帮里排行十三,最小的。他们十三兄弟不管谁有事,都会全部出马,团结一致,所以道上人都害怕。
南城本来南氏四兄弟过去横行一段时间,却无意中被十三鹰拉了下来,目前局势比较复杂,南氏势渐弱,其他帮派自然要从中作梗,争相出头。
西城这边一直都是富贵人家聚居,帮会痕迹不是很重,跟官家有千丝万缕联系,就算是有道上的人,行事也低调神秘一些。
除了东南西北,还有一个七太保。这七太保头目闯荡江湖多年,风云城中数年,只是后来淡泊名利渐渐隐退,如今很少再管江湖上的事,不过德高望重,遇大事也会出面,说话很有分量,没人不敢不听。
杨炎灱虽听得惊奇,但心中疑问越来越多,问道:“程兄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程俊杰哼了一声,笑道:“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样读来读去,不知世事,又有何用?”
“嗯……这些帮派因何而设,难道只为争强好胜?”
“其实争强好胜,不外乎就是为了一个利字。”程俊杰此刻变成了一位江湖好学生,对杨炎灱苦口婆心地教授。
“愿闻其详。”杨炎灱对程俊杰刚才的训斥并不生气,而是耐心地求教。
“举个例子,那蒋宗余家是开当铺,当铺经营不光是你拿东西来当,铺子出低价买走物品这么简单。很多时候还要做放贷收利这种生意,才是最赚钱,钱放出去,很有可能收不回来,一来有人拿钱就跑,寻不得人,二来有彪悍之人,有钱不还,不管是寻人还是讨债,哪种情况都会求助于江湖人士,办事当然又会提钱财交易,各个行业交织起来,自然成了一种营生。表面好勇斗狠,实则唯利是图,就是这么个道理。”程俊杰说得头头是道。
杨炎灱听出其中一些道理,又问:“打打杀杀,如若伤了人命,惹出祸事,又当如何?”
程俊杰感觉他迂腐,有点不耐烦地说:“吃这碗饭,自然有些手段平息这些事情……”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平息?”
“唉……我说……这就是你的不懂了,听说那十三鹰头目伤人杀人无数,还是好好的,你怎么解释?”程俊杰快要崩溃。
杨炎灱见他脸色难看,不好再问,心中各种疑问没有想通,就像胸中有一团气郁结,想又想不出答案,摇了摇头,这些问题只能以后再议。
突然又开口问道:“见程兄如此热衷这些事,难道以后是要走那书中大侠帮派之路?”
程俊杰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能结交这世上的各种厉害人物,是一件好事。常言道,你和什么人交往,就决定了你的层次。又觉得这杨炎灱问题多多,烦不胜烦,自己连先生的作业都还要请人帮忙完成,又哪里知道太遥远的事情,没好气地回答他:“你别管。”
杨炎灱看了几眼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又不敢再问,低头不语,到了书院,两人告辞。
晚上,躺在床上,手中的书看不进去,今日所见,确实不同以往,来到书院几月,确实听说院内子弟和院外江湖人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显得威风八面,也不知道院内先生和院长知不知道,反正自己一心向学,窗外何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
关键是那柳儿的身影总是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不知道她和蒋宗余饭后离开又去了哪里?会不会路遇危险?回家晚了会不会被家人责备?各种担忧,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不知为何?
原来看不进书,还是因为那档子事儿。
恍惚间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地方像书院又不是,房子高了许多,一仰头,帽子都掉了。
人们看见他都十分诧异,更有的人一见到他就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杨炎灱害怕,按着帽子就开始跑。
没跑两步,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定定神,翻身起床,洗脸,吃饭,念书……
程俊杰自从请了蒋宗余吃了这顿酒后,两人关系更进一步,总是同进同出,作业都交予杨炎灱帮忙完成。
仿程俊杰字体越发熟练,不用担心被先生发现。一开始许诺给杨炎灱的好处,两边都渐渐不在意,慢慢地形成一种理所应当的习惯。
蒋宗余上次见了杨炎灱以后,因为其对柳儿猥琐的眼神,自己中意的姑娘哪能被这乡巴佬随便看?心里并不喜欢他。每次在院内见到他的时候,总要调侃讽刺几句,随意在他身上敲打几下,好像在向众人宣布,这个乡巴佬已经诚服在自己脚下。
杨炎灱一开始不以为然,总以为这是同窗熟人之间的一些小玩笑,久了也发觉事情不对,那样的感觉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哪里是玩笑。想到蒋宗余和北城十三鹰关系颇深,不敢反抗,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以后远远看着蒋宗余,都绕道而行。
躲躲藏藏一段时间,倒也能过,久了没看见杨炎灱,蒋宗余还差点把他忘了。
不过蒋宗余也和程俊杰有同样的问题,明明自己读不进书,不喜欢读书,家中却偏要把自己培养成读书人,先生每次的任务,自己不懂也无法完成。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见难兄难弟程俊杰却是一脸轻松,甚至被先生表扬有进步。
莫非这小子真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开了窍?
一问原因,程俊杰才说:“我们脑子都差不多堵,又没神仙水,哪有自己通的说法,我那作业任务都是杨炎灱代笔的。”
蒋宗余才又想起那个倒霉的情敌,没想到这小子还是有用处的,马上叫程俊杰去给他说,帮忙写作业。
这哪是帮忙,这是任务,是命令。杨炎灱没有办法,只能又多做一份,为了不让先生发现,又模仿蒋宗余那见不得人的笔迹,每日交差。
在模仿笔迹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不能回头。
离家数月,此时已是深冬腊月,中间给家中写了几次信,讲了一些书院的事,并无稀奇之处,出去喝酒帮人完成作业的事自然是不能讲,要是知道儿子在外干了一些读书以外的荒唐事,母亲还不得骂父亲一天。
父亲识得字,却不回信,每次都是母亲托人回信,内容大概都是家里钱财紧张,在外省着花钱,隔壁大婶儿子都已经做工挣钱,不过没关系,家里自会想法供读,外头复杂,少生事端,有事就给先生汇报。
七台城最近热闹起来,不管是书院,还是商家摊贩都变得有所懈怠,安安心心等着过新年,没事总找出由头在街上闲逛,买一些东西。
杨炎灱虽然刻苦一些,多少要受到环境的影响,总得要出门买点必需品不是?
出了书院,向西而行,一条河由西向动穿城而过,河不宽,水却不小,绿水遇石激起层层白浪,朝廷又将河两岸筑堤修缮一番,两岸种树,冬天下雪以后,树枝上雪水结冰,一串一串,煞是好看。只是今天天空又飘起了雪,路上行人稀少,不如往日热闹。
少有少的好处,雪白安静的风景,正好合意,心情不错。家中不远虽然也有一条大河,但是每年夏季,都会担心大河涨水,水灌进屋,没有住处,还得投靠亲戚,与当下这七台城河水意境相差甚远。
他继续前行,正在考虑等会买了东西在哪里去,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听见声音,心中纳闷,在这城中怎会有姑娘家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那姑娘一身白衣,外面又加一层粉红袍子,衣着虽不名贵,却干净好看。头顶头发简单辫起几根,其他自然垂肩,天气寒冷,脸被冻得微红,大大的眼睛正望着杨灱笑呢。
正是柳儿,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普通的杨炎灱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那次在酒楼见了柳儿后,杨炎灱一段时间心神不宁,可惜学业繁重,又惧怕蒋宗余,那种短暂的悸动已经慢慢消逝。
今天又恰好遇见,觉得怕是老天故意安排,心中大喜,快步走向面带微笑的柳儿,认真行了一礼,闭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柳儿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年纪轻轻,怎么像个老夫子似的。”
杨炎灱尴尬一笑,问:“姑娘哪里去?”
“叫我柳儿吧,我呀,不喜欢客气。天冷,父亲叫我去西边买点些木炭,刚出门,一眼就看见了你。你去哪里?对了,你是叫杨炎灱?”柳儿问。
“正是。”
“灱是什么灱,吹箫的萧?”
“不,这字简单却不多见,火旁带刀的灱。”
“你这么斯文,怎么给你取个带刀名字?”
“出生时,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火,要取带火的字,父亲想到,那熔刀的火一定很旺,所以取了灱字。”
“那为何不取四个火字的燚?”
“呃……这个确实不知,柳儿读过书?”杨炎灱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在和自己讨论学问。
柳儿见他老实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觉得这呆子有点意思,嘿嘿笑了起来,说:“以前读过几年,后来……后来没有读了……你还没说,你要去哪?”
“哦,正好,我也是去买些木炭。”
“真的?”
“呃……真的。”杨炎灱偷看柳儿一眼,没有底气地回答。
“哈哈,那同去?”
“那是自然。”
二人并排前行,他心里打鼓,柳儿坦然得多,一路问起书院的事,杨炎灱告诉柳儿,依现在的考试方法,自己在这里快的话会读一两年,慢则三年,到时候参加朝廷举行的乡试,如榜上有名,就算是得了功名,有了做官的资格,办任何事都要方便不少,还能继续考试,如再能上榜,那就光宗耀祖了。
落榜之人还可以继续留在书院读书,没有限制,直到考取为止,只是有人一生没能被录取,又不会别的,成了人们嘴中的穷酸腐文人,耽误了一辈子。
柳儿听得羡慕,知道读书人有前途,没想到有这么好的待遇,难怪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有人因此辉煌腾达,有人因此疯掉,只可惜自己是一女子,做不得这些事情,禁不住对杨炎灱说道:“看来你将来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一女流之辈就是不行。”
杨炎灱说道:“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天生男女,自是缺一不可,柳儿不要自惭形秽。”
柳儿听了,心头一暖,眼前这位老实的读书人,简单言语却能给人一种希望和动力,还真是不一样。
两人各有心事,并行沉默几秒,杨炎灱小心地问:“那蒋宗余蒋公子好久不见,柳儿姑娘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柳儿眼睛转了一下,冷冷说道:“嗯?我与他并不熟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心里舒了一口气,原来柳儿和这蒋霸天并没有多熟,顶多是姓蒋的自作多情,他前些日子的担忧,怕是多余的。
“梅梅怎么没和你同路?”杨炎灱又问。
“梅梅姐?梅梅姐在外,行踪不定,我俩虽然从小认识,但是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做些什么?”
杨炎灱心中畅快顿时好多。
二人买了木炭,就要回去,见路上有卖糖葫芦,小姑娘嘴馋,要上前去买,杨炎灱摸摸兜中余钱,给柳儿买了一大串,自己却没有吃。这是他第一回掏钱请客吃东西。
只希望这路再长一些,就能和柳儿多呆些时日。可惜这城并不大,东西贯通也就不到一个时辰。柳儿到家后,互相道别,并没有下次之约。
杨炎灱提了一布袋木炭,才想起其他东西都没有买,这些炭用到夏天大概都用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