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1.
司寇逸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宅院,耳边还回荡着惘辞那句“她将会是下一个西平”,可他不愿意,他曾见过惘辞抓来的半妖一点点变成怪物的样子,他没有见过西平,可他知道九重天关押着一只没有办法杀死的魔兽,那只魔兽叫西平。
惘辞收集半妖只是为了培养出魔兽,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半妖都成功完成了转变,有些中途就死了,虽然他知道,这或许是让炜彤活下去的一种办法,但那还是炜彤吗?成为魔兽,或许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少主,您不进来吗?看您在门口站了许久了。”二七拎着一盒食盒,还背着两个大包袱。
二七的声音打断了司寇逸的思绪,他赶紧调整好表情,“我这就进来,是姨母来了吗?”
“是,文雪大人做了些糕饼和衣物,我刚去她府上取来,大人现在和吕小姐在客房聊天。”
“知道了。”司寇逸再次在心里默默感谢姨母的贴心,自己确实没想到该给炜彤备些换洗衣物。“你把食盒给我吧。”
司寇逸刚走到客房门口,就听到姨母文雪爽朗的笑声,他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在记忆里,姨母总是温柔慈爱的模样,可却不曾放声大笑,她是最好的姨母,却不快乐。
他正要进去,就听到文雪唤他,“逸儿,别站门口了,快进来吧。”
不愧是姨母,司寇逸欣慰地推开门,只见文雪,蔓菁还有炜彤都在客房。
“看来不用我介绍了,你们已经熟络了。”好在圆桌不算小,司寇逸还有一席之地,“二七已经将东西取来了,”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大家都来尝尝姨母的手艺。”
文雪又看了看司寇逸,“我让二七拿的不止糕点,还有衣物和用具,东西呢?”
司寇逸摆摆手,“我让二七放到次卧去了,客房小了些,次卧难收拾,今日才收拾出来,炜彤之后住次卧。”
炜彤听到“次卧”两个字时有些惊讶,想起昨晚司寇逸不在,二七直接将她引到主卧,说是司寇逸吩咐的,炜彤不肯,自己跑到了客房。
没等炜彤说什么,司寇逸直接握住炜彤的手,“这次不能再推辞了,你不是客人,住得离我近些,我心安。”
炜彤没有立刻把手抽出来,她不知道司寇逸为何突然失了分寸,但她愿意把这个举动理解成是保护她。
文雪没想到司寇逸会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告诉自己炜彤是谁,虽然她早就猜到了。
“炜彤,你刚来魔界,人生地不熟,还是离逸儿近些好。”文雪本不想说,但终究还是不放心,“虽说魔尊已经知道你来了,但出行还是要小心。”
炜彤有些不安地看向司寇逸,倒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她不想再给司寇逸带来麻烦,“不然送我出去吧,是我太任性了,什么都没想就找到你。”
在炜彤开口前,文雪以为炜彤的眼神是在担心她自己的安危,没想到她竟然是在为司寇逸考虑。
司寇逸摇摇头,“你什么都别想,若是你在魔界都不安全,去凡间我就更护不了你了。”
司寇逸心里盘算着,惘辞不知道炜彤的具体情况,只要骗过这九十多天,纵是惘辞法力无边,恐怕也没什么办法了。
“好啦,瞧你们,又把气氛变得古怪。”蔓菁打起圆场,“你在魔界,不只有少主,还有我和文雪姨,不必担心。”
“想来你就是送逸儿凌垚鼓的姑娘吧。”文雪将一块糕饼递给炜彤。
炜彤这才脱手,接过糕饼,点点头。
“凌垚鼓是个宝物,”文雪顿了顿,“这样的东西应该自己留着,不该送人,再喜欢也不能。”
司寇逸不知道姨母为何突然这样说,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文雪。
文雪只是起身,“我有些乏了,逸儿送送我,改日我再来。”
炜彤也琢磨起文雪的话,但未能参透。
司寇逸将文雪送到宅院门口,才开口问:“姨母为何突然讲那谜语话?”
文雪有些难过地看向司寇逸,“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保住炜彤,可凌垚鼓或许能护住她。魔尊用凌垚鼓抓来了一百只半妖,可现在只剩不到十只了,我一直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毕竟当年的仙魔大战我是亲历者,我不希望炜彤变成怪物。我想,若是有个宝物,炜彤或许能有活路。”
司寇逸知道姨母是想保护炜彤,他却只能惨然一笑,“让姨母担心了,可是两年前,凌垚鼓便突然化为灰烬了。”
这个事司寇逸还没有告诉炜彤,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文雪说完,便走了。
02.
夜里,炜彤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司寇逸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顺势在她身旁坐下。
还没等司寇逸开口,炜彤便说,“凌垚鼓已经没了吧?”
司寇逸震惊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炜彤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倒不是觉得冷,只是感觉手脚有些僵,想必是身体觉得冷了。“凌垚鼓是用我爹蜕下的皮,一截尾骨,九成法力以及我娘的一成法力制成,”说话时,炜彤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在眼前瞬间消失的画面。吕幽制作凌垚鼓是为了完成连理咒,因他的功力几乎全部灌注其中,因此凌垚鼓拥有了统御妖族的力量,如今妖族群龙无首,令中岳大帝很是困惑。“如今我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猜凌垚鼓已经没了。”
惘辞耗费巨大心力,甚至不惜借助寻踪镜的仙力,差点导致自己被吞噬,才将凌垚鼓破解开,他用凌垚鼓抓来了一百只半妖,可惜真正转成魔兽的仅有五只,而且仍旧没有西平的力量。
解封凌垚鼓的时候,他意识到,炜彤是最完美的半妖,因为她是上古仙脉的后裔与妖王的孩子,本身具有强大的力量。如果能将炜彤转为魔兽,她将是超越西平的存在。
惘辞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孩子走自己的道路,心爱之人与前途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司寇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知道吕幽是个极好的父亲,对炜彤的爱更是难以用世间的言语描述,他想安慰她,却又觉得任何话语在这一刻都如此苍白。
炜彤伸出冰冷的手,指了指天,“你不必为我难过,我此生夙愿已经完成。以前过节,我和阿玲去放灯许愿,我的愿望从来只有一个,见一见我母亲,我见到她了,她美丽极了,我也知道,她是真的很爱我。”
司寇逸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炜彤完成夙愿,难过炜彤命不久矣。“你知道吗,下午我握着你手的时候,真的很怕你会当场挣脱出来。”
“虽然你突然越界,这很少见,但我想你是为了保护我,”炜彤想起那时的情景,“或许你不知道姨母对我的真实想法。”
或许是因为时间紧迫,司寇逸已经不想去说那些弯弯绕绕,或者带着掩饰的话了,“那时我也有私心,要想让姨母知道我会保护你的方式很多,其实不一定要那样。”
司寇逸的这番话让炜彤有些猝不及防,她看不见自己,也感受不到升温,不知自己的脸有多红。
见炜彤愣住了,司寇逸觉得是自己冒昧了,但他又不愿意辩解什么,这是他的心里话,他不知道自己对炜彤的情感该如何描述,他不愿意用“喜欢”二字去代替,明明他们之间的情感不止于此。
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算是生死之交,自己也对她生有情愫,他们之间不只是爱情,甚至他觉得炜彤还是自己的老师,遇到炜彤之前,自己仿佛更像一个器物,没有情感,不会在意任何人,或许那是一个好状态,没有软肋,可他已经不愿意是那个样子了。
“你为什么下凡,九重天不好吗?”司寇逸还是迅速换了个话题,他不想炜彤又变得沉默。
炜彤淡然地说:“待不惯,九重天不是我熟悉的地方。”其实这不是最真实的原因,炜彤知道私自下凡还与妖王相恋生子有违天规,从某种程度来说,自己和父亲是母亲的威胁,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了,只要自己不在了,母亲就再无威胁。可她没有勇气了解自己,虽然知道自己走向必死的结局,她依然无法提前下手。但只要她不在九重天,她能躲起来,有心之人就无法借此伤害母亲。
司寇逸捕捉到炜彤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炜彤不愿说,那他便不问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留在凡间照顾你,把你带到魔界。”
“这有什么?”炜彤抱着双腿,将头枕在膝盖上,双眸如水地看着司寇逸,“我不觉得魔界有什么不好,虽然没有绿水青山,但有别的。”
“别的什么?”
炜彤直勾勾地看司寇逸,“有你啊。”
这下轮到司寇逸不知所措了,但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你还真是活学活用,这话从我这儿学的。”
“不完全是,”炜彤的眼睛亮亮的,让夜里的冷风都温柔了,“我只是学了你的表达,可内容是真的。他们都不在了,我现在只剩下你了。”
司寇逸本来很开心,却在听到“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你了”这句的瞬间心情低到谷底,虽然知道自己本不该期待什么,但在这一刻,他希望炜彤来找他是没有别的原因的。
“很奇怪吧?”炜彤接着说,“我们的相遇并不愉快,甚至让我怨恨过,要不是你们的到来,或许我还能平静地生活下去。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师父想要变成人很久了,就算没有你,他也会为了蝶蛊得罪李赤芫,仍会丧命,阿玲有成仙的执念,她必定死于雷劫,宣凉是个凡人,以前师父也传过他一些修炼的法门,可他始终领悟不到,修炼这条路与他无缘,他终究是要离开的。至于我父亲,他的修为也散的差不多了,终究撑不了多久。”
话到此处,炜彤忽然坐正,双手握住司寇逸,“只有你,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我很怀念和你单独相处的生活,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做我自己,不必在意许多。”
炜彤的手还是那么冷,司寇逸知道这双手捂不热,但两颗心已经彼此靠近。
“那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司寇逸问道。
“我也不知道,”炜彤又抬头看天,“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她思索了一阵,“不如这样,你就带着我过一过魔族的日子吧,但不是王公贵族的日子,而是魔族老百姓的日子。”
“怎么,你觉得他们的日子与我的有很大不同吗?”司寇逸确实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习惯性地认为大家过得都大差不差。
炜彤点点头,她知道司寇逸不明白,从某种程度来说,司寇逸在魔界更像一只笼中鸟,他知道魔界有些什么地方,却未曾深入这个地方的生活。
“你是魔界少主,吃穿用度皆是上等,还有佣人,贴身随从,这些可都是上位者的优待。”炜彤不想太尖锐,于是缓缓地说,“你在凡间的时候也很短,可我相信你还记得魅影,魅影是相爷的傀儡,虽然蛤蟆精面目狰狞,但最可怕的仍然不是他,吃婴孩是他生理驱使,然而为他搜罗来那些婴孩的是相爷,设计杀害俞家的是相爷。相爷便是上位者,那些婴孩都是意外离世的孩童吗?不见得,那他们又是谁的孩子,都是百姓的孩子。”
炜彤难过起来,“我在凡间生活的这些年,见过朝代更替,百姓流亡,也曾见到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百姓能决定的,突如其来加重的赋税,突如其来的灾祸,突如其来的病痛,都能让百姓措手不及。魔界的百姓或许也有你想象不到的艰难,你是少主,你受他们供养,自然应当为他们努力。”
炜彤的话,掷地有声,这些道理司寇逸曾在书中见过,却不曾真正明白其中深意,如今他似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