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当年明月
清水哗哗地冲出龙头，击在洗手池内侧壁。溅出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单翔的手腕和袖口。他只觉得心口沙沙作响，一股酥麻的感觉覆盖全身却难以移动。
“真是单翔？！”那男人靠前了几步。
单翔依旧盯着镜子怔怔地看，光滑的镜面被壁影灯上了暖暖的颜色，镜子里的人也亲切了许多，他一眼看到的是他舒展的脖颈和突兀的喉结，甚至故意避开了眼神再向上的游走。
他怕极了和他四目相对的感觉，甚至在害怕的时候来不及想为什么害怕，似乎这是一种本能，时隔多年依旧刻印在骨子里。
那是苏州最热的天气，每到清晨，门楣、窗台少不了露水的光顾，时不时几撮飞虫转来转去，嗡嗡响的人一大早就心烦。单翔也不关窗户，他在等人喊他下楼，也就是上个学期，他俩才刚刚认识。
这个人刚好就是于申，于申的父亲是某企业老总，姐姐是某大学教授，说起来这个配置在他们学校里算不上独占鳌头，但学校的赞助，每年确是他们家拿得最多。听传闻说，于老爷子颇有慈悲胸怀，他宁愿学校办得好一些，将来给他儿子多培养几个忠心耿耿的能人辅佐，倘若这传言为真，怕是这份心胸不知要招来多少人的诟病。
但好处显而易见，作为苏州排名前三的私立高中，广衡国际中学因校董事会的财大气粗和学校师资条件的独树一帜而闻名全城，要进这样的学校，真要成为素质好、学习好、背景好的“三好学生”不可。
学校的目的很明确，人家培养的是具备全球视野的世界公民，常青藤几乎成了广衡学子毕业后的大概率选择。单翔这一批共20名同学经由市教育部门推荐，从高二直接转入广衡读国际部，也是当地公办民办合作的先声之举，学校买单高昂学费，理由就必须是这些孩子足够优秀，学校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总不能让那些纨绔子弟代表全部的毕业生吧。
单翔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没什么感觉的，你知道，当人明确得不到某样东西的时候，那东西也无法成为诱惑。单翔的家境是不可能允许他萌生就读广衡的想法的，但是广衡开出的条件太诱惑了，如果两年全优毕业，四年出国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校董事会赞助70%，并且优先推荐回校任教。这简直是一条龙人生发展服务公司呀。你也要知道，当人有机会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只要条件足够诱惑，几乎插翅难逃。
单翔读广衡的学费，市里象征性地出了百分之5%，剩下的就是校董事会的事情了。
这笔赞助，真是改变了单翔的命运，也正是因为这笔赞助，确实又改变了单翔的命运。
单翔比其他同学晚报道两个周，也就是这两个周，他有幸和于申有了一面之缘，这一面，既炽热如烈日，亦黑暗如深渊。
“嘿！”
“你干嘛的呀！”于申穿着校服，干净的脸上洋溢着属于那个年纪的朝气。
“我来报道的。”单翔背着书包，一根背带磨得几近要断掉，他抬头看了看这个男生，倒也有些气宇轩昂的样子，只是笑起来一露小虎牙，少了些蛮横的影子，多了几分青春羞涩。
“你哪个班的啊，这时候来报道。”那男生许是看单翔眉清目秀，不逗一逗怪可惜的样子，竟大言不惭地盘问了起来。
“你是谁？”单翔警觉地问起来。
“哦，我是于申，专门负责协助老师做安保工作的，你这个时候来，我例行询问一下。”于申低头抹了一下鼻子，继续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说“你把学生证明我看一下。”
单翔立马交了出去。
“你就是市里推荐的那几个学生？”于申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单翔看不惯，但也懒得解释什么。
“我是高二一班，麻烦问一下教师办公楼怎么走？”
“噢，巧了，我也是高二，七班，我带你去。”于申嘻嘻哈哈地热情极了，拉着单翔就要走。
“干嘛呢？”只听一个校警突然走近。
“于申，你小子猴急什么呢？这谁呀，拉着就往里冲？你们班主任不是让你等你爹么？这就是你爹呀？同款校服啊？”校警大哥打趣道。
单翔彻底懵了，原来这个什么于申是来传达室等家长的，还在自己面前装大尾巴狼。
“我这不看着来新同学报道了么，我把他送到办公楼，待会儿就过来。”于申也不跟单翔解释什么，拽着单翔的袖子就往一边走。
“哎，哎...，你，同学你究竟要干啥？”单翔边走边问。
“我都站了两节课了，那哥们儿连个凳子都不给我，你就当行行好，让我找个地儿坐一会。”
“得，一个学渣。”单翔心里想。
“你们老师叫章茂林？和我们老师一个屋办公，我带你去。”
“不用，你明明就是出来被罚站的，我自己可以找。”
“你当咱们这里是小孩子读书呀，还罚站？”
“那校警总不会骗人吧？我可不想一进学校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单翔一脸嫌弃的样子，拽了拽左肩带，转身走开了，留于申一个人在办公楼前。
“这小子别掉我手里，给脸丫不要。”于申心里暗暗地想。
单翔的第一天报道，很顺利，虽然落了两个周的课，但好在是刚开始，没什么大碍，而且单翔的小脑袋，和学习相比永远是强势，不耽误事儿。
晚上回了家，单翔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瞅着窗外，思绪飘了很远。
回想起这段时间来自己的经历，倏忽感到孤独，父母离婚后，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单翔跟着父亲生活，是母亲坚决的决定。
母亲知道自己没有劳动能力，单翔将来的发展，还得靠爸爸供养，所以单翔虽然跟爸爸住，但隔几天会去瞧瞧她，直到前两个周病情恶化，单翔心间倍感如负磐石。
今天顺利的报道，加之章茂林对他格外的看好，不知不觉地给单翔画了一张大饼，仿佛随时可以吃到一样，那饼圆圆的像月亮，浅浅的也像月亮，此时看到的月亮一定是奶酪口味的，那哪里是月亮，是单翔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