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见外戚郭后诫德行 迎天子曹鉴忽殒命
“臣，拜见皇后殿下，愿皇后殿下慈躬安和。”
此刻恭谨柔驯、长跪永始台上的监国平原王殿下，依旧如往常的每一个清晨一样，来到了他“敬爱”的“母后”所暂住的行宫，昏定晨省，侍候问安。
郭女王见曹叡跪在雨露潮寒的青砖之上，急忙想要伸手去扶，但她略一犹豫，又将手缩了回来。
“叡儿，地上冰冷，你如今身负监国重任，定要保重身体，可不敢有丝毫疏忽。青鸾，快扶平原王殿下起来。”
一旁侍候的青鸾一个“唯”字尚未说出口，曹叡袖袍一挥，便已自己站了起来。青砖之上所积存的雨水沾湿了他的绛纱袍，使得那褐红色的王子冠服袍襟，颜色变得更加深沉。
曹叡挥手抖袍，触及了一片冰凉。
“母后，陛下今日即将回銮返驾，臣，先去预备了。”
“好，既如此，叡儿且去忙，约莫到午时，陛下的龙舟，也该到许昌了。”
曹叡并未答话，只冷冷的“嗯”了一声，便挥袖离台而去了。
这时，一名黄门拾级而上，长跪郭后面前奏报：
“皇后殿下，奉车都尉求见。”
郭后闻言笑道：“是兄长来了，快请他来。”
黄门闻言，即行传报，不多时，一名头戴武弁冠、身披两当铠的青年将官来到了永始台上。此人正是郭后从兄，此次专责护卫皇后銮驾的奉车都尉郭表。
“臣参见皇后殿下！”
郭表虽为郭后从兄，但此刻君臣之礼为先，因此他先是恭恭敬敬的跪拜地上，行了参拜之礼。
“兄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臣，谢皇后殿下。”
郭表起身，拱手继续奏报道：
“禀殿下，许昌宫内外，各个街道、民宅、官署，以及宫内毓秀台、故丞相府、永始台各处，臣已经率人系数巡逻排查过了，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郭皇后见郭表身上官铠衣衫尽被淋湿，急忙命人带其入后堂换了干衣。
述职之后，兄妹二人这才对坐堂下，叙起话来。
“兄长，陛下御驾回銮，龙舟约莫今日便可抵达许昌宫，一应事务，可千万要上心安排好了。”
郭后心知自己这堂兄并非什么明敏干达之人，生怕他粗心大意，误了事，因此上常常叮嘱提醒。
郭表接过下人递来的热巾，擦了擦淋雨微寒的脸颊和双手，又将热巾丢进下人双手托着的漆木盘中，这才笑着回话：
“殿下，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些小事，哥哥我还应付得来。”
郭后听了这话，正要开口规劝，郭表急忙开口打了岔，他一看自家妹妹凤眉一皱，便知其定要再说什么“天家之事无小事，不可如此心不在焉、托大自傲”之类的言语出来，他不想平白无故再受什么训斥，故此才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殿下，臣这里倒是有两件可大可小的家事，一时之间，不敢轻作主张，想让您来拿个主意。”
郭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既然是兄长的家事，我又怎好随意置喙？”
郭表笑道：
“殿下错了，非是臣一人之家事。”
郭后闻言，心中便已猜着，肯定又是自己那些个不争气的表亲外戚。
郭表笑道：
“其实倒也都是些沾喜气的好事儿，其一，殿下的表兄刘斐，近日有一房小妾置气回了娘家，刘兄听闻东吴公子孙桓孙叔武家有一女待字闺中，欲与通婚，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哥哥我倒是失了主意，一时不敢随意安排，因此来问问殿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玉成此事......”
郭女王闻言，凤眉一皱，她心知那孙叔武乃是东吴宗室贵公子，且又身兼江东重职，怎会真心实意的将爱女嫁给自己这不争气的外戚表兄，此事不成倒还罢了，如若成了，是福是祸只怕还难以预料呢，她摇头告诫道：
“诸位亲戚遇婚嫁之事，都应与门户相对者联姻，怎可借权势强与他方人家通婚？此事万万不可，兄长务必规劝刘斐，教他莫要胡思乱想，否则届时坠入火坑只怕还尚不自知！”
郭表虽然平日里粗心大意，但对自己这个皇后堂妹的话还是十分敬听的，见郭女王反对，郭表急忙应承了下来。
郭表又说了郭女王外甥孟武还乡后求娶小妾一事，郭后严词拒绝，并说当今战乱，妇女不多，应将她们配给前方将士为妻，决不可依仗权势随意纳妾。郭表自是不敢不遵。
兄妹话不投机，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郭后又正色言道：
“兄长，汉时外戚，大多难保其身，你可知是为何？”
郭表平日里鲜读诗史，故摇头以示不知。
郭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无他，只因其骄横奢侈，兄长，你与诸亲戚，遇事不可不谨慎三思啊！”
郭表点头称是，心中却因今日平白无故受了一番训斥而感到不满。兄妹二人又闲坐了一会，随意寒暄了两句，郭表便辞退离宫而去了。
【注1：黄初六年，曹丕督师东征，郭表留守行宫负责警卫，想要堵水捉鱼，皇后制止说：“这河水是通着运送军粮的河道的，你筑坝截水又需木材，自己的奴客不在眼前，只好私自挪用公家的竹木来筑水坝。如今奉车都尉所缺少的东西，难道是鱼么？”此事例可推知郭表其人贪小利而无远见才识。】
————
安排好了皇城内外的防务之后，监国平原王曹叡、郭皇后便偕同留京的文武百官以及六宫妃嫔，一同前往许昌东郊迎候天子銮驾。
天子御驾亲征，平原王监国留守。
一个无声无息的平定了青徐内乱，另一个经历了宫廷之内的血雨腥风。
短短数月时间，父子二人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夏侯玄随侍诸王之后，此刻心中思绪万千。
此数月间，有的人苦苦支撑着，生怕自己的安排百密一疏，叫人钻了空子；有的人苦心经营，无所不用其极，只盼可以争得那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尊贵与荣耀；有的人看似跳出圈外，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推波助澜。
而今日，破局之子已然落下，那么这一切，也许就要尘埃落定了吧。
曹丕在随驾众臣的簇拥之下缓缓走下龙舟，郭后与曹叡率领着迎驾众臣山呼万岁。
惊变，就在这最不应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了。
原本安安生生紧随在兄长身后的东武阳王曹鉴，此刻宛如发了疯一般，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那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血丝密布，仿佛有什么毒物在他体内乱窜一般，他疯狂的抓挠着身上的肌肤，以至于那一身楚楚的王者衣冠尽皆残破。
东武阳王曹鉴，居然就这样在天子皇后、诸王百官面前，可怖而诡异的薨了。
数月舟车鞍马劳顿的帝王，此刻遭此大变，顿时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陛下！快来人，扶陛下回宫！”
郭皇后与曹叡，以及一众臣子见皇帝突然晕倒，纷纷焦急之至，急忙手忙脚乱的安排禁军内侍搀扶。
而亲眼目睹此变的李丰、李翼兄弟二人，以及受李丰嘱咐的袁侃、袁亮二兄弟，此刻内心惊骇无比。
尤其是深受曹叡倚重，以上宾之礼相待的李丰，此刻更是惶恐无比。想当初自己主动请缨，拍着胸脯对平原王殿下许诺，说是要为殿下立此头功，可是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让曹洪和曹霖二人钻了空子。
要知道，倘若此番东武阳王殿下安然无恙，那此番平原王殿下的太子之位，可以说是挡也挡不住的，但，谁知道不早不晚，偏偏在陛下刚刚回许昌宫之际，东武阳王殿下就这样暴毙在了陛下面前！
这样一来，不要说自家监国殿下的太子位成了泡影，恐怕还会被陛下猜疑了。
是那晚骠骑府的夜宴！
夏侯玄的心中此刻思绪万千，他的一点灵思绕过了这些千头万绪，最终能够想到的，也就是那晚轰动了整个洛阳城的骠骑府夜宴了。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曹洪为人虽然贪鄙，但也是征战半生的名将，如此铺排，大张旗鼓的搞这么一场违背本朝节俭国风的奢侈宴会，看来是早有预谋的。
曹洪此人，看似五大三粗，可实则他在战场和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早就混成了个老泥鳅，这次他几乎将自己的尾巴递到了陛下的眼前，如此铺排浪费，看来是早就嗅出了陛下想要动他的味道，因此这才破罐子破摔，借着这场宴会来掩人耳目，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好在最热闹的宴会上行这最为阴诡狠毒的计谋。
夏侯玄也没有料到，李丰李安国揽下了这场大战，竟然没能担住这份天大的干系。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请缨，负责保护东武阳王，可是现如今，一切都晚了。
这时局，本该是前星正位之时，却变成了前星摇摇欲坠之势。
看来，扳倒骠骑曹洪、逼河东王就国之藩、搭救崔三郎、扶平原王殿下得太子位这四件大事，此番只能做得前两件了。
崔三郎如要活命，也只能暗中搭救，不可请求陛下明旨相赦了。
夏侯玄长叹了一口气，也匆忙带领着众位世家公子前去帮忙救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