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魂飞魄散 山呼圣明
“是吗,那便不提这茬了,最近贼乱不休,此去一路实不太平,你去流云观把王综带上吧。”老太太沉呤一会,才道。
“王综,那人原来是藏进流云观去了,勤儿从前嫌弃他跟过朴儿,冷落他,将他气走了,这会儿叫他去救勤儿,这合适吗。”秦夫人不禁犹豫道,万一王综怀恨于心,从中作梗如何是好。
“是我安排王综去流云观,不曾亏待过,这人武艺好是其次,重情念好才尤为可贵,知人用人这一套勤儿不行,你也不行,放心,凭我恩义,他会听你吩咐。”老太太胸有成竹道。
“是,明理无过老太太。”秦夫人恭敬唱喏道。
“据来人报信说勤儿的罪名是,啊,老嘴不修,秦王府的人诬告勤儿对郡主大不敬,这位郡主会否就是那个缘宝郡主,你去了西安需先探问清楚才好,若果真是她,你去了倒也合适,看着朴儿的面上,她不至于为难你。”老太太作势自抽一嘴巴,又脸色凝重细嘱道。
“是。”
“然而,秦王府是出了名的魔窟,里面不知是什么样的禽兽在生事非,咱们也不能只是讲理,那边存心不讲理,嗯,秦王府只有皇上能治,可皇上那里咱又说不上话。早先年,你太公还在世那会儿,我们与晋王府有些面缘,老头儿他过世之后才渐淡。”老太太又指点道:“你不妨先去太原的晋王府求个情,王府里某个贵人的一封书信,哪怕随手一条帖,求得那是极好,其次求一面内勤铜牌吧。”
“这,这可管用。”秦夫人翼希问道。
“啊,尽人事而已。”老太太正走着神,待回过神又无奈的叹息道。
“老太太,媳妇求您要个人。”秦夫人言罢,侧目玉立一旁的丫鬟鲜妮,后者身子猛地一震,显为惊惶以极。
“哦,你要她吗,去做什么。”老太太问道。
“此行去往西安,走门路,接来送往不能免,遇上有些人不好财,唯好色,这丫鬟长的水灵,能派上用处。”
“嗯,是啊,那便带去吧。”老太太心里有些舍不得,她这年纪尤其念旧,可再好的丫鬟也不及亲孙儿之万一。
鲜妮当场软倒在地,秦夫人冷眼看她妖娆作态,暗忖:这丫头平时打扮花枝招展,必是心里不安分,要勾引男人。也罢,这一回且送她去做一回表子,那回来以后,破了瓜的身子就脏了,但凡体面点的奴才都不肯娶她,只配给庄子里的下人,从此眼不见为净。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鲜妮回到厢间,门口早已聚了一伙人,有来讨债的七嘴八舌说着话,她溺了水一般听不真切,只听清一男仆来求欢的那句:肥水不流外人田,姐姐好润的身子,岂可便宜了不相干的陌路人。
“走,都走开。”屈辱如洪流破堤一般瞬间就将她击的站立不稳,仿佛要抗拒着什么,她尖声怒吼道,双手使劲去拨开眼前。
“哎呦,你个贱人凶起来,还不知死活,平时嚣张不可一世,你也有今日吼。”
“怎么,银钱不还,你就,哎,哎呀,哎呀。小贱人,杀人要偿命,欠债要还钱。”有一个丫鬟嘴碎,话未说半句,那边一笤帚抡来,余众见此皆破口大骂,但见鲜妮嫩手紧握笤帚来回乱抡,细弱的腰肢如狂风柳摆,削瘦双肩起伏翻飞,已然状若疯癫。
“嘿嘿,偿命,姑奶奶命就在这,来偿,有本事来拿,拿命来。”
“哎呦,疯了,这贱人疯了。”
“早晚会疯的,现在不疯,早晚会疯的。”
“这般就下回讨钱吧,等她从西安回来,那时便成没人要的破布烂鞋,将来该有办法整治的,现在还狂什么,死都比那强,呵呵呵。”许是不敢跟疯子拼命,这伙人嘴里不依不饶,但终于退散开去。
等人走空,鲜妮身子酥麻,想找个坐,却不料两腿僵硬,一屁股摔坐泥地上,待要爬起,眼前模糊不清,抬手去捋面,手背兜不住那淋漓,稀稀拉拉盈落小袖,脸上有余渍挂嘴边,却是咸汤。
“我在哭,哭有什么用,佛祖在吗,救救我。”鲜妮心里在向佛祖呐喊,却得不到回音,这时一个念起:我去跳井。
她仿佛得了些气力,又迷迷糊糊站起来,又一个念头:我要化作厉鬼,我不甘心。
是夜,府内灯火星星,人声杳杳,鲜妮从梦里醒来,只觉浑身酸疼,肚子咚咚响似打鼓,却是错过了饭点,但没人来叫醒她,她又自怜孤苦,回味方才作梦,那是个好梦,有娘来给她梳头,说了什么,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娘那天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还是,叫了我小名吗,我,我的小名是什么,对了,我本就不该叫鲜妮,这名是府里的那李老婆子给我取的,本不是我的真名。”鲜妮痛苦的回忆,怎么都没有线索,只怪那年她太幼小,还来不及记事。
她从衣柜子里找出那件红云朵白底长袖短衣,又一件为腥红色百褶皮裙,这全身一套原是她备为嫁衣,今夜她要穿上这件衣裙去作鬼,飞去见爹娘,问一问她的小名,还问为何狠心将她卖。还要回来掐死秦夫人,老太太也不能放过,还有那几个欺负我的贱婢。
鲜妮自嘲一笑,她知道世上没有那种厉鬼,府内像她这般含恨而死的婢女太多,从来没见有厉鬼出来索命,难道说奴婢的魂魄太卑微,便是化成鬼,也不敢在主子前放肆,主子只要一瞪眼,她们立刻魂飞魄散。
念及此,鲜妮浑身发抖,这太不公,她痛恨这个世道。
花落削肩,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园子西角,穿过小径,拐破土墙至尽头,苍林间幽暗,常常有下人图省事,随处便溺,因之素有洁癖的她从来不往这处走,但今夜她刻意躲着人,哪怕林中腥臊使人欲呕也不比人心恶毒可恨可憎。
西角这口陈年老井隐没于一人多高的耆草堆中,多年之前有人跳此井殒命,从此也就无人敢用这井里的水,周围渐渐荒芜,她一咬牙往草堆里钻了进去,苦苦寻觅了半响还是找不到那口井,心里不禁有些疑窦,那传言难道不实,或者那口井并不在此处。
正迷离动摇间,依稀听得碎叶断草之声,鲜妮惊觉四顾,气急问道:“是谁啊,出来,我看见你了。”
“丫头,你恨她吗。”土墙后忽有人声问道,但鼻音太重,却听不出何人。
“我,我该恨谁。”鲜妮听了这问,恍惚无措反问道。
“你知道我说的谁。”
鲜妮默然无语。
“那就好,我给你指出一条可以报仇的活路,你只要到时候紧紧抱住夫人就行了。”这人言辞模棱两可,咋一听实不知所谓。
“紧紧抱住夫人,怎么说。”鲜妮迷惑不已,应问道。
“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住你只要听见动静,就紧紧抱住夫人,不要让她自尽,立功后,我们不会亏待你。”
“你,你是。”鲜妮忽有所悟,惊呼道。这人说话起初有刻意的鼻音,似得了极重风寒,但是他笑起来之时,那笑声却十分熟悉,必是常在身边走动的熟人。
“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这人沉声呵斥道,他没有再捏着鼻子说话,原来正是神甲营的叛徒王禄。
“嗯,我信你。”鲜妮重重点头道,此刻只有满心的喜悦,这是个她暗暗钦慕许久的美男子啊,要是能和他亡命天涯,怎么也好过在这里寻死,不禁心驰神往那一刻来到,从此与情郎双宿双飞,这是怎样的美好呢。
“好丫头,回去吧,另外,那口井早填实了,哈哈哈。”王禄潇洒一笑,扬长而去,留下鲜妮心里暖暖的,甜腻腻,对这个美男子顿时又多出几分莫名爱慕,只觉就是王公贵人也不及其风度翩翩,谈吐绰约。
方载生烟柱,升嚣归穹灵,乱兵祸京畿,垂髻也无善。乱兵俞众,仅仅十日,生死惨变无数,州府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往京师,通州知府黄品坚文书中疾呼,贼来路甚疑,刀甲齐具,如蝗过境,所遇豪家皆净灭。
朝野大哗,有人便怀疑是神甲营潜越而来,四处生乱好浑水摸鱼,行那谋反大逆事,东林党人多有忧顾,竟受奚落而不敢言。
“无论如何,也要等锦衣卫缇骑从蓟州回来,这会儿也该快到了。”徐光启又不得不强忍困倦进言。他是王朴的后台,风口浪尖,逃不过群臣各种质询诘问。
“徐光启,若是贼与你有关,我必不能与你干休。”许多东林党人见势头不妙,纷纷当众与徐光启划清界限。
“我,我真不知道。”徐光启欲哭无泪,饶是他仕途一生,也不闻有如此恶冤,心知坐实逆罪的后果,目下只能暗暗向上帝祈告王朴别反,连日坐卧不宁,朝堂上已然昏厥过两次。
崇祯御座上面沉如水,始终一言不发,未知心里如此盘算,群臣更是战战兢兢,伴君三载,但凡今上许久木然而不言,必为起杀心耳。
“徐爱卿说是不知,朕不疑,等着吧。”好在崇祯又说了句宽心话,徐光启这才气喘匀了些许,没有又昏厥。
“十有八九是神甲营,否则如何解释来贼多披甲精锐。”周延儒又在旁边拱火,他心里面那叫一个喜滋滋,借此一举清除东林党不算,另外一个不安于事的温体仁也下落不明了,听昨夜喜鹊门前啾啼,好事要来啊。
“臣请陛下下旨,逮左都督王威下昭狱。”候恂忽然出列奏请,此言顿时引起周围一片吸气声。但转念一想也就了然,候部堂之前去一趟王朴军中劝其让出蓟州城,据说一向跋扈的王朴在候恂跟前如童稚乖巧,下跪扣头莫不敢违,朝野遂以为候恂可降王朴,皇帝始而有问罪徐光启之意,这会儿候恂却出来撇清与王朴的干系,想来是怕皇帝误会他与王朴共谋。
“王卿不曾有过,何谈下昭狱,候卿慎言。”崇祯却急忙否决其议,这却是当场着了相,犯了为君大忌。陛下众臣皆缄默看脚上靴纹,头不敢抬,心里无不讶然,原来皇帝还是不敢激怒王朴啊,果然时移世易,如今是有兵就能腰杆硬。
“候部堂何不去一趟蓟州,左良玉部也在蓟州。”兵部尚书张凤翼冷不防给了候恂一刀,左良玉部与王朴部,两大强军都为候恂收作羽翼,他身为兵部尚书,手底下没个像样的,不免嫉之,这会儿逮住了机会给候恂难堪。
“张部堂,你这话侯某不甚解。”候恂强自压下盛怒,索性装起糊涂。
“你不是说王朴在军中不能服众吗,如今这一出该怎么说。”张凤翼不依不饶,又提了这个梗。
“侯某不早就说过了,王朴狡诈,这是他的故布疑阵。”候恂气急道,自从王朴突然回兵蓟州讨要欠饷,朝中就有人质疑候恂所谓王朴无力统御军中骄兵悍将的说法,当然候恂也不会给人如此要害的把柄,辩称是中了王朴疑兵之计,这说辞没法子证伪,故而质疑之声虽其势汹汹,却不能奈何他。
果然张凤翼无言以对,悻然拂袖退回班列。
“王朴的神甲营有多少人。”崇祯突如其来的这一问。
“回圣上,王朴军中兵马不过千,但是工匠颇多,也有一千。”候恂回禀道,他是去过神甲营的军中,自然是心里有数。
“就算这一千都是百战精锐,那也不够搅乱整个北直隶,未必就是他。”崇祯重重的下了定论。
“吾皇圣明。”候恂连忙下跪称颂,心下却不以为然,一千精锐可裹挟至少数万贼,糜烂一省并无不可,早年的倭患其中真倭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皆为乘乱景从的国内乱民。
余下众臣也不敢怠慢,抢地一望弥背,山呼圣明中,崇祯难得有了笑意。果然没有人愿意强出头,给皇帝泼冷水,都只是在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