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的主人公叫小二，虽然他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被叫做小二而骄傲。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因此就获得了数字家族的部分财产权，其中就包括并不仅限于木星和小行星带开采权；也不是因为2%的基因检测结果让他得到了这个名字，成为了人类精英的一员。而是因为这改变了他的想法，而正因为这个想法，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他的想法来源于他的父亲，那个远在银河系另一端的八十八大人。他让他觉得自己成了八十八个伟人的继承者，所以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而这个事业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固定了下来，那就是----当上地球领主。
如今，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坐着地球领主的专车，来到了地球领主居住的地方——云顶天宫。
这座宫殿位于距离地表三十万英尺的电离层，像半个悠悠球一样悬浮在广袤、黑漆漆的宇宙背景之下。它半球形的银色底部映照出下方广袤海洋上的巨大气旋，这些地球上的海洋、陆地和云彩，像动图一样从它身下滑过。而它的上部是一个近乎空荡的圆形广场，四道绿色的树墙矗立在圆形广场四分之一直径的地方，像是等待检阅的卫兵一样围绕着圆心处的白色城堡。
这是一座神奇的宫殿，它不仅物理上宣誓着高于地球的存在，而且实际上因为它特殊的构造，哪怕地球毁灭了它也依然还会存在。
黑色的礼宾车在那白色城堡前缓缓停下，朝向城堡的车门无声打开，小二跨步下车，手扶车顶打量着自己新的居所。他面如满月，明眸皓齿，虽然已度过一百五十二个春秋，但看起来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
不过，按照如今人类近乎无限的寿命，和二百二十世纪平静花在教育上的时间来看，他确实是个刚完成基础教育、步入社会的少年，就像他那白净脸上的一抹红晕一样，将未经世事的单纯暴露无疑。
这份稚嫩也体现在他的衣着上——同往届当选领主多选择深色紧身衣的惯例不同，他为自己选择了古代帝王的造型：身着明黄色的团龙长袍和马褂，脚蹬黄缎皂靴，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垂在身后随风摆动。只不过和皇帝不同的是，他没带帽子，而且龙袍上的那九条彩色游龙总是不安分地到处游荡，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又做起鬼脸。
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形机器管家就要持重得多了——黑色燕尾服和白色翻领衬衫被阿尔法.猫宽阔的双肩撑得有棱有角，身高两米的它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立在他的身旁。正用它透着红光的电子眼扫描着城堡外墙上的那些天神雕像和镂空花纹，不过在它眼中的城堡是透明和分层的——墙壁内外各种设施区分的井井有条，信息和能源的流转畅通无阻。不到一微秒的时间里，它已经和城堡内的五个机器仆人完成联网，并经过授权让它们成了它的分身。
小二背起双手，一边用指尖拨弄着辫梢，一边踱步进入城堡。他聚精会神地思考着该如何引经据典地去形容那些雕像和花纹，这是他发表就职演说前唯一要做的工作。而那些事务性的，需要知识和技术的事务，则一直以来都是阿尔法.猫的工作。准确地说，是以前，全部都是阿尔法.猫的工作。
“主人，我还是很担心……”老管家双臂垂立，闷声说道。
“担心什么？”
“担心卡尔。”
“好了，猫儿。”小二不耐烦地摆弄着自己的鞭梢，“这事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喜欢卡尔，这我理解。但今天，我们有重要的事，不谈这个，好吗。”
“不，主人。”老管家固执地摇摇头，“我怕今天不说就晚了。他的那个计划……对您太危险了。您还是不要当这个地球领主了吧！”
“什么？这可是我的梦想！”小二停下脚步，惊讶地转头看向耿直的老管家。“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阿尔法.猫摇了摇头，“只是直觉。”由于经常冲主人摇头，它脖子上的轴承有些吱呀作响。
“你是让我为你的直觉放弃地球领主之位？”小二瞪大眼睛，“机器人的直觉？！”
阿尔法.猫无奈地接受了新的指令，它知道一旦开始演讲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但又无奈于找不出卡尔的疑点。它心想，若是升级一下或许就不至于如此了，因为这个处理器已用了五年，连最新的情感分析程序都运行不动。它现在只能靠那些免费的同理心补丁，勉强和年轻领主的情感保持同步。
五年前，在小主人参加竞选不久，它就被停止了升级。它能猜到他那么做的原因，这其中可能有卡尔的诡计，但更多是领主对它唠叨的厌烦。可阿尔法.猫对此束手无策，因为’唠叨’和关怀程序是绑定在一起的，这部分自源代码起就是一体两面，就算升级也无法改变。
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卡尔，它和地球领主之间也不至于如此生分，说不定还能保持住一百多年来的和睦——它向他传授知识，讲解人生道理。虽然偶尔也会有争执，但那基本的师生之情不会改变，甚至它曾一度怀疑，那其中有模糊的父子情。总之，至少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
“请让一下。”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从阿尔法.猫身后跨步而过，卡尔.派跟在地球领主身后也上了二楼。
就算只看背影，阿尔法.猫也觉得卡尔像只老鼠——尖下巴，三角眼，稀疏的灰色头发，根号二的身高还佝偻着腰，连他出生的地方都是在那个老鼠之乡——美洲大陆东海岸那座曾被称为大苹果的地方——纽约市曼哈顿县。那里如今是贫民区的代名词，居住着七百万整天睡在游戏床上的人。那些人被称为插头人，因为他们只有依靠插在头上电极才能获得快乐。
阿尔法把这些人视为世界的另一面，那个当你需要寻找对生活满足感是去看一看的另一面。因为那些人与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它不同，他们懒到甚至不愿动动手指，去小主人的主页上点个关注，要知道那样就可以让他们获得一张飞往火星的观光船票，而不用在虚拟的红色大地上争抢冒险的名额。可他们就是不想随它的愿，反而情愿躺在透明盒子里，一边体验着嘲笑富人带来的快感，一边让自己长得像蝉蛹一样的肥。
正因为有了他们，卡尔.派才得到了今天的地位。他与他们的其实没什么不同，这是从出身和受教育程度上来讲，但却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从那瘦小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内心，卡尔有颗异乎寻常巨大的野心。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尔法.猫就发现了这一点。那时，主人刚刚结束了四十年的初等教育，和接着的四十年中等教育，以及之后的二十年高等教育，终于学完了人类文明两万年积累下的基础课程，总算拿到了结业证。
为了庆祝结业，领主的父亲大人建议他选择一场旅行来为这漫长的学生生涯画上句号。不出意外，他接受了阿尔法.猫的建议，来到了纽约曼哈顿，来看看生活的另一面，希望小二能够获得一些人生的启迪。至少，阿尔法的初衷是这样的。
结果，他们在灰暗肮脏的第五大街上，遇到了正在清洁街道的卡尔。善良的小二第一次看到如此辛苦的工作，忍不住拿了些钱给他，而卡尔就是在那时显露出与他人不同之处的。他接到那一百万的钞票，并没有道谢，而是认出了小二的身份。
“您就是数字家族第二十二万零二十二个后代，用宇宙唯一个位数字’二’来命名的——小‘二’殿下吗？”他一边说，一边颤抖地跪在了他们的面前。
“啊……你不用称我为’殿下’。我只是个普通人，无官无职也算不得贵族。”小二虽然在不断摆手，但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而阿尔法.猫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们来的？”它质问。
“是通过气质！”卡尔从容地答道：“你们一出现在这个街道上，我就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场。心想这一定是数字家族的成员和他的高级智能仿真机器人来了。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具备这样的气质。”他眨了眨三角眼，看到阿尔法并没有发怒，于是继续说道：“而当我收到这份善良的恩惠，看到这么年轻有为的面庞，就意识到这只能是’二’殿下您了。您一定是在睿智的管家兼老师的引领下，来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体验生活的另一面来了！”卡尔抖了抖那一百万钞票，用可以透视金属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走。“试问在这颗星球上，除了您二位，还有谁能想到并作出这么伟大的亲民之举呢？！”
“啊，这个。”阿尔法当时摇了摇头，沉着地说：“这谈不上睿智，我只是刚刚升级成了最新的’更酷更睿80000处理器’。万分之一的算力想到了这一点。”
阿尔法.猫很为当初的轻信而后悔，它本该意识到这个没有身份识别器的普通人，在七十亿人中认出小二那张大众脸的概率极低，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当时竟然晕乎乎地没有揭穿他。
而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它的共情软件当时中了病毒，竟然像人类一样被恭维话所迷惑，并错误的以为卡尔的赞美对初入社会的小二是种鼓励，能激发小二的斗志，避免他陷入坐享家巨额财富，碌碌无为度日的生活陷阱。
事到如今回头看，卡尔确实确实激励了小二，而且大大超出了阿尔法.猫的想象。不过这种激励地下还蕴藏着深不可测的野心，和不可告人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