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杜刚
身为凡人,郝秦仲比绝大多数修士都更接近骢阳界巨大变革的真相,比如在中秋夜谈时他就提出有好些被神明雪藏起来的高手。塔神一直留心于如何处置妖孽,没有像其他神明一样力安心教养信徒,范海这朵奇葩不能做数,三十七万年里他只养出一位圆满者——“百无一用”杜刚。
其他圆满者实力强横,神明以下可以横推。这杜刚空有境界,与世无争,莫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当众出手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教训蟊贼外从无胜绩,全是替人挨打,打累滚蛋,掌下亡魂恒定为零。
这样一个家伙,在诸神将天地真气一扫而空的大阵中幸存,还一改往日行径,锋芒毕露,实在可疑,可怕!在曳尾鹰哥带来噩耗后,长安君没问亲妹妹、弟妹死活,也没管重臣伤势,而是抓紧问这个不该出现的“杜祖”,郝秦仲看着难受,实际是身为帝王最正确的表现。
義宫主则要深明大义很多,义不容辞陪皇兄钦涉险境,没有借机请辞回府料理后事。
郝秦仲差人备上好多点心,整理好床铺,热水烧了凉,凉了烧,眼巴巴等着遗珠神女归来。直到寅时长安君亲自登门,带来消息:咱白塔从此有国师了!
我管你国不国师!我老婆呢?
“人没啥大碍,国师让你自己去接。哈欠,回去睡觉,累死了。”
鹦鹉被打得跟只瘟鸡一样,郝秦仲多蠢才会信仅仅是去接老婆?当下点两队精锐近卫骑士,一行人策马扬鞭,天色全白时才赶到杜刚隐居的山谷。
好个杜刚,明明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一点架子没有,甚至连身为国师的架子也没摆,愣是在柴门口盘坐一宿,列架等着郝秦仲。
郝秦仲也没有一点身为凡人蝼蚁的自觉,勒马扬鞭,指着杜刚鼻子骂:“为啥没走?说不出来,我给你打进鼎里去!”
杜刚不拘小节的架势倒是塔神一脉相承,被以怨报德也不气不恼:“已跟陛下和義王爷解释过,站得住脚。”
“我让你说!”不屑于解释是塔神和范海的专利,杜刚你差点什么?
杜刚听完这话,竟好似得到极大恩宠,抑制不住笑意:“你肯听我说?”
“有屁快放!”郝秦仲为何这么大怨气?他跟鹦鹉人兽有别,但毕竟渊源颇深,心连着心,那鹦鹉嚣张跋扈或是做错事,自有他管教,神女都一味礼让,杜刚凭什么敢打?再说,白塔兵还未上过战场,没机会当逃兵,但他丑话早说在前面,逃兵逮一个杀一个!修士归隐是为大义,杜刚和和气气也脱不了逃兵嫌疑!
为这“放屁”机会,杜刚已等了不知多少年!他生怕郝秦仲变卦,跟朵花一样赔笑:“我请那位一块来,说个,呸!放屁放个清楚!”说罢探手刺破虚空,去抓什么东西。
须知诸神为始源之地派遣下界的“管理者”,实力要与地位相称,他们管理的世界,他们不能破坏,也就是说,以九神的能耐,破不开骢阳界的空间!杜刚这一手实属“秀肌肉”行为,可惜郝秦仲是凡人,看不出个中厉害,只知道不用想,他要抓那倒霉鹦鹉过来。
此处与神女宫相隔百里,郝秦仲快马加鞭还要跑几个时辰,再差人去请鹦鹉黄瓜菜都凉了,他直接伸手去抓也算合情合理。郝秦仲却勃然大怒:“现在是凡人时代,岂容你个修士放肆!”甭管杜刚是忠是奸,神女宫兼大将军府,岂容你说探就探!规矩必须立下,否则将来成什么样子?
不等郝秦仲下马打他,杜刚忽然怪叫一声:“呵!叨我!”赶紧把手缩回来,虎口整个没了,往里塌个尖尖的角,深处可见骨头和关节,想来鹦鹉算大仇得报。
“你直接说,有用的我转给它听。”郝秦仲嘴上这么说,其实根本就没指望着鹦鹉能听进去人话。
杜刚便捂着虎口说起来:“你们总怪我们草菅人命,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塔神离去时曾问我,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战死吗?我说。”
前面是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郝秦仲刚要打断,忽然听他提到塔神,便毫不留情打断:“说详细点,塔神怎么了?”
果然他还是更关注眼皮子底下的。杜刚有些失落,但还是老老实实放出段回忆,让郝秦仲像看电影一样看。
当初有个细节,塔神收到镜神消息后,连子女都未有机会见上一面,还要长安君传话,为何会比其他神明晚到位那么多?
话说杜刚曾在前夜里找他说想变成凡人留下,惹得他心痛不已,搪塞道再想想,别忙着下决定。结果第二天妖孽就异动了,赶在这个档口儿,他本该不问青红皂白押着杜刚走,但也正是赶在这个档口,他必须问出个究竟来,是以才被耽搁。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塔神咄咄逼人:“杜刚,给吾个理由!”
杜刚一改往日谦逊模样,只向他行个平辈间的拱手礼,就拉开衣衫,露出胸口五爪白龙纹身,又拽下颈上项链交予他:“承塔神照顾,此物相赠,能救尔命一次。天机不可泄露,更多莫问,也莫张扬。一声道歉,就此别过,好聚好散!”
“你!”就算在神庭中谋划大事,塔神也只是疯狂而已,这下终于抑制不住,露出杀意,托着九层白玉玲珑塔,以塔尖直刺杜刚后心。
铿锵打铁声传来,杜刚竟纹丝未动,语重心长道:“收手吧,塔会碎的。”
塔怎会碎?塔神十分清楚,最先碎的绝对是自己这条胳膊!第一次被人算计,放在平常,塔神绝不惜赔上条胳膊换个刻骨铭心,但现在,他不能自损实力!只得忍气吞声收手,神色狰狞:“看着我们寻死吗?”
杜刚回头,笑容苦涩:“迟早我们也会。为了大义,请。”
回忆戛然而止。
杜刚浅笑:“再往后看便是六修士围攻的那一幕,我想你不会愿意看。”随即他又严肃起来:“说我们草菅人命,我们不否认,拿整个骢阳界做试验场丧尽天良!但我们是为大义,为了在将来席卷而来的风暴里多一层胜算。你可以选择继续当个缩头乌龟,没问题,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等你回心转意,没人能像二位使者祸害骢阳界一样祸害我们。对,没错,二位使者,老爹派来的使者,看你前些天那么烦躁,应该是已经感受到了。就是他俩,把本来还能沉睡许久的天虫提前唤醒,制造措手不及来看诸神反应。你不想掐死他们吗?哦对,你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已经完全麻木,这点仇恨算什么呢?不过,你不想救救付瑶季吗?不想让未出世的孩子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吗?我做不到,你可以呀!好好回忆一下,举手之劳。”
“闭嘴!我听不懂,也不想听。”郝秦仲知道自己跟鹦鹉的灵魂干系甚大,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发自内心的抗拒了解真相!于是他用马鞭当剑,遥指杜刚:“谢谢你救我老婆,带我去见她。想活着,把嘴闭严实了,忠于帝国。”后面这句显然是“孤星照命”替他说的,从跟杜刚见面开始,他已经生出好多没来由的思绪,说出好多没来由的话。但他十分清楚,自己仍然是郝秦仲,起码这辈子还是郝秦仲。天塌地陷随他去吧,郝秦仲一个凡人能管什么?连子嗣都留不下,只能管管自己老婆。
谈话被单方面切断,已显出的苗头被硬生生拔去,杜刚如何甘心?站在柴门下近乎哀求:“如果我用行动证明给你,你可以去见老爹一面吗?”
郝秦仲不近人情:“再说吧。”
稍微松动了些不是吗?杜刚情绪转化的极快:“那涂些伤药吧,这样子有损国威。”
到吕宽那讨一顿打纯属热血上头行为,事后郝秦仲对着镜子也追悔莫及,刚说要杜刚忠于帝国,这家伙便能马上想到实事,郝秦仲心里涌上丝好感,没理由拒绝。上药时,杜刚一直在叨叨,因为要涂药加上莫名心虚,他话说得断断续续:“我的初步计划是这样的。呃,天虫嘛,嗯,就是妖孽,你刚才也该听出来了,就,就这东西吧跟我们,呃,是有点渊源。所以我办事你放心,鼎里面儿那个,不会影响到啊,肯定不会影响到他们。”
“你想说啥?”
“咳咳,就是吧,那个,呃?昨天我跟神女聊过。你放心!聊完我就出来了,没再进去,不信你问她!”
“说重点。”
“好了!”杜刚欢天喜地举过来面镜子:“看看,威风依旧!”
郝秦仲事先与这“百无一用”杜刚没有接触,好歹听过他名声,知道有他看护着,神女真可谓万无一失,是以他昨天敢为表对长安君的愤怒,没跟着来接神女。已跟杜刚叽里咕噜半天,神女到现在还没出来,他就知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所以决定听杜刚把那计划说完,毕竟他说是按照神女意思办的。
“昨天长安君,错了错了,陛下!陛下驾临寒舍的时候,我都没跟他说。不是不忠,神女不让说的!她说陛下是守土之君,刚愎自用,自负到固步自封,一准对这东西没啥兴趣。我想着吧,往后你们不能局限在花都这一亩三分地不是?我给你们精选块地,西到创界山,东到二道通天河,北边天帝鼎,南边到海,这么大一块地儿,咋样?”
“不咋样,骢阳界我都想要。”
“那可不成。外面变天太快吧,塔神他受不了,管咋也算主力,影响实验效果。就这大块,接近五分之二,不小了。真不小了!从花都到边境,歇马不歇人,传个信儿得六十好几天,没法管。”
“行了行了,大哥你别墨迹!到底要干嘛?先说好,不用你帮着抢地盘。”
“我肯定不帮啊,答应过塔神了,再说,现在反悔,陛下他们心里也犯嘀咕不是?把鞭子放下,有话好好说,到重点了。我在这块地儿给你们规划几条便道,啥原理你不用管,也不会影响到鼎里面,你们只管在上面照常骑马步行就行,同样时间走过的路,比外面长好多倍,你看这咋样?”
“啧,听着不错。”郝秦仲由衷赞许。
“既然你提到塔神了,那这样,我再给你们多画四条线。啥意思呢?就是白塔兵往外打,打到这条线儿拉倒,过了线就迷路啊,沉船啊,马腿骨折啊,反正乱码七糟的破事,让你们打不出去。东边一条线,西边一条线,中间这是你们,咱们!咱们白塔最大疆域。同理,外面人往咱这打,也有两条线,圈出咱白塔最小疆域。咋样?”
“靠谱!画哪?”
“你说的算呐!”杜刚不知从哪抽出来张地图,往地上一拍。
“从长计议!还有啥好主意?”
“之前那俩是神女意思。这事儿是我想办法帮你擦屁股。吸真气时候你不咣当一拳嘛,不光是眼巴前儿那六个。六只!六条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一拳头你弄坏菜了,现在各处留下来的我大概看看,剩二十好几修士。两条道儿你定,你要说想杀,二话没有,我全给收拾喽去,保证往后也不会有修士冒头儿。还有条道儿,咱玩点刺激的,我把他们魂儿给拘起来,祸害祸害,保证他们翻不了天,然后打入轮回,凡人时代咱们也留几个修士玩玩。”
“有意思诶!那咋管他们?”
杜刚亮亮拳头:“敢扎刺儿,打得亲妈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