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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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兰花和玲花

厨房里正是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紫红一大早就被桂花叫起床来了,正在灶下忙着添柴烧水。

厨房的地上,扔着一只被缚了翅膀和双脚的大公鸡。大公鸡斜躺在地上,以一副无法挣扎的姿势圆瞪双眼,茫然思考着这眼下突然遭受的困厄局面,大红的鸡冠憋得通红。它在一小时后将会成为是今天午餐的主菜:公鸡红烧板粟。锅里的热水翻腾着,正是这道主菜预备的。

桂花拿出一个青花瓷碗,里面加上一半的水,兑了些盐,放到地上。她拿出一把菜刀,使劲把刀刃放在水缸的边沿荡了几下,然后走到公鸡的旁边,提起无法动弹的公鸡,嘴里说:鸡啊鸡啊你莫怪,你本是桌上一碗菜。阿弥陀佛,莫怪,莫怪。

兰花立即过来帮忙,抓住公鸡胡乱扑腾的脚,桂花麻利地拔去脖上的鸡毛,划了一刀,一股腥热的血的从鸡脖子里喷涌出来,流到地上盛着凉水的瓷碗里。

一旁的紫红吓得忙用手去遮住眼睛,转过脸去不敢看。紫红说:妈呀,好怕人。

桂花说:怪不得我了,我已经为它念过经了,姑娘,快去打些水来。

紫红把热水从锅里舀到地上的盆里,桂花把耷拉着脖子的公鸡丢到水盆里,叮嘱紫红快点把鸡毛拔掉。紫红和兰花一起在热水里快速地拔着鸡毛。紫红挨近着兰花,黑溜溜的大眼睛却往她二姨的脸上扫。兰花发觉了,笑说:我们的紫红长得越来越漂亮啦。

紫红笑了一下,仿佛有话要说的意思。她看见母亲走开了,就问兰花:二姨,我妈叫你们来我家,是为了我的事情吧。

兰花说:是啊。今天的紫红姑娘,是我们家的主角喽,我听说你妈给你找了个好婆家。

紫红鼓起了嘴巴,她有些生气地说:二姨,要是别人这么说倒也算了。你明明知道,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不想嫁这户人家,还来笑话我。

兰花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紫红,你和王延坤,还真的有那么一回事?

紫红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鼓足了勇气说:就算是吧,我和王延坤挺投缘的。他对我好,我们俩在一起有话说。但是梅村那个人,我也见过的,感觉他除了干活,就是个闷葫芦。我和他真的没有话说。我妈我爸都要我嫁给这户人家,但是我真心不情愿。二姨,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兰花一直是紫红最信得过的长辈。她也知道王延坤和紫红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但这时她觉得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她要拿出长辈的管教姿态来看这件事。于是她说:紫红,这事情你爸你妈肯定是为你考虑周全的。紫红啊,婚姻是姑娘家的人生头等大事。俗话说,姑娘家就是菜籽命,撒到肥田就丰收在望,落到薄地就穷苦一生。这婚姻大事,你可要听长辈们的话,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兰花一席话说得紫红心里立即冰凉透顶。本来王延坤私下地和紫红商量好,要说通二姨兰花,让她来做紫红父母的思想工作,前后斡旋的。不想现在却被兰花狠狠地堵住了嘴。紫红生气地白了兰花一眼。

紫红气鼓鼓地说:哼,二姨,想不到你的思想也这么封建老套,什么肥田薄地啊,都是些陈谷子烂芝蔴的老旧说法。从古到今,年轻人白手起家闯天下的例子多得去了。我才不信这是你心里真实想法呢。二姨,你就是想躲事,不想管我。

紫红还真的说中了。兰花希望紫红跟王延坤在一起,但是王家实在太穷了,而且王延坤是王槐林的堂侄,她要避开这个嫌,免得以后紫红真的嫁过来了,以王家现在的处境,是不能给大姐家有什么补贴的,桂花会怪她一辈子的。所以现在她不能有什么主张,即使紫红希望她能帮忙,她也同情紫红,但她真的不能去做。

紫红还没死心,她央求兰花:二姨,你就帮帮我,去找我妈说说嘛,哪怕说暂时我不想嫁人,等过两年再说好不好?

兰花说:不行!你暂时不想嫁人,你以为那姓梅的人家还愿意等着你啊。姑娘,你得为父母弟弟着想,该挑起家里的重担了,不能由着性子胡闹!

兰花狠心将紫红说了一顿,说得紫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匆匆跑开了。兰花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今天也许真的不该来松树洼吃这顿难受的饭。

因为这顿饭,她这辈子也许要和紫红绝交了。

日头当午高照,屋顶上炽热的炊烟也渐渐细小成一丝丝间或的热气了,这表示主人的饭菜都该做好了,要正式开饭了。门前阳平安晃晃照耀的院场上,零散走动的鸡们被日头照射得有些懒散了,而两只土狗则兴奋地在屋内外窜来窜去,因为它们知道大餐喷香的骨头犒赏很快就要来到。男人们在堂厅摆放好饭桌和板凳,上齐餐碗和酒具;女人们则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肴从厨房端上饭桌。朱传海邀请蒋友生、王槐林两位连襟入座,并把自己的老母亲也请在了上席坐下来,男人们面前的酒杯都倒满了酒。他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而刚才忙碌的女人们,现在都留在了厨下。她们要趁着男人们在堂厅里喝酒的功夫,在厨房里把顺美加入姊妹会的事项给表决了。

兰花掏出一个手帕包起的方正小包,这是会里的存款,今年要移交给大姐,轮到桂花来保管了。接着兰花又从怀里拿出一叠崭新的十元大钞放到桌上说:这是顺美的,我同意她入会。说着,兰花举起了表示赞同的右手。

顺美?玲花古怪地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的问:二姐,顺美去找你了?难道她也要入会?

兰花冷笑着说:小妹你就别装了罢,同不同意嘛,快举手表决吧。

玲花笑道:好,好,这个是件好事情,我同意。她也举起了右手。

桂花看了看两个妹妹,举起右手说:顺美是兰花的小姑子,也不是外人,我也同意的。只是我觉得我也不太会管钱,这个钱就由兰花来固定管着吧,不要再转来转去的了,玲花你觉得呢?

玲花倒也没说什么。顺美入会的事,很顺利地走完了流程。在顺美本人未到场的情况下,她成了姊妹会里的第四位正式成员。兰花还是姊妹会份子钱的掌管人。

接下来的一件事,是新年里姊妹会的第一件费用预算讨论,却引起了兰花和玲花间不同意见,姐妹俩各执已见。

这项预算就是从会中拿出五十块钱,作为补贴紫红婚事的嫁妆。紫红是大家都喜欢的姑娘,这次为了家庭,嫁给了自己并不中意的男人,这件事兰花想起来就心疼。她想能额外拿出点钱来买份陪嫁的礼物送给紫红,对于长辈们愧疚的内心来说,好歹也是个安慰。兰花想同样作为紫红的姨娘,玲花应该不会反对。但恰恰是玲花有了不同的声音。

玲花说:紫红是我的姨侄女,她出嫁我当然要出一份贺礼。但我们各表心意为好,至于这个会里的钱,我认为不能动。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但非到万不得已,这个钱不能动。我们不能坏了规矩。

玲花将规矩两字气鼓鼓地说了出来。接着她又补充说:去年我家蒋友生有事情,那么缺钱困难的时候,不也是没动会里的钱嘛。

听到玲花说起去年蒋友生的事,兰花就知道玲花是带着情绪在说话了。蒋友生因为聚众赌博,被抓了个现行,押到水库工地去干活去了。玲花去求村支书求情,书记带话说,交二十块罚款,蒋友生立刻放人回家。玲花来找兰花商量拿钱。兰花没好气地说:让蒋友生好好地在劳动改造吧,工地上的活是累点,但妹妹你放心,那是累不死人的。再说,蒋友生缺的就是这样的改造。你这次拿钱赎他回家,他倒是有了指望了,回来照样还是个赌啊。

玲花只想男人能早点放出来,她觉得二姐太不通人情了。不就是舍不得那点钱么,再说这钱也还有她玲花的一份呢。

玲花耷拉着脸不吱声,兰花又说:小妹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非到万不得已,这个钱不能动。我们不能这样坏了规矩。

玲花没从兰花那里拿到钱,反而被二姐数落了一通。她当然也没法反驳二姐,但心里好歹落下点不痛快。她总想寻个机会把这点不痛快找补回来。而今天听兰花这么一说,玲花觉得她有必要履行她的否决权,不能轻易地让二姐为所欲为。

所以兰花今天提议给紫红补贴嫁妆钱,玲花不能同意。桂花呢,因为紫红是自己的女儿,要避嫌,当然也不好说什么了。桂花的嘴里只是打着圆场,说:她二姨小姨,紫红的嫁妆呢,我们都已经有准备的了。紫红她还年轻,以后还能挣到钱的。这事就算了吧,兰花你不要再提啦。

不能不提呀。兰花说:大姐,小妹,咱们这些年攒钱干嘛,不就为孩子们的生活能好点吗?紫红要出嫁了,这是她的人生大事,也是我们家的大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当然要表示表示,花点钱也让孩子以后有个念想。不仅仅是对紫红这样,玲花,以后你闺女出嫁,我们也要一事同仁拿钱给补贴的,我说话算数。

拿钱拿钱,说的像有多少钱似的,再说钱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要拿公堂钱来做自己的人情哟。玲花没好气地说。

你……,兰花拿眼瞪着玲花,不知说什么好了。

三姐妹正在厨房说成一团呢,这边宏乐捧着饭碗跑进来说:妈,大姨妈,紫红表姐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