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气越来越热了。
一个午后,邱小麦一个人在院子门口玩“跳房子”。她蹦来蹦去,不一会儿,就跳得满头大汗。她停了下来,用手背去擦额头的汗。
“你在这儿干什么?”邱小麦瞥见墙角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开始她以为是一条黑狗,吓了她一跳!
毛蛋正蹲靠在邱小麦家西屋的墙角,两只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毛蛋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把他那两条黄鼻涕拉回鼻孔里。邱小麦感到一阵恶心,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鼻涕过河”都在冬天,而这个又脏又臭的孩子两条鼻涕就像豆面条,一年四季都挂在嘴上。
“我能和你一起玩吗?”毛蛋的声音像是从他挤出来的一缕游丝。邱小麦看着他,那两条鼻涕又偷偷地露出了头,毛蛋赶紧用尽力气吸了回去,他咳了一声,因为用力过猛,他把鼻涕吸进了嘴里,当着邱小麦的面,他没敢吐出来,直接咽到了肚子里。
一个人玩得实在是无趣,邱小麦默许了毛蛋的加入,只是有意地和他保持距离,他太脏了。毛蛋玩得小心翼翼,他知道邱小麦嫌弃他,但是邱小麦能答应和他一起玩,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毛蛋是有大名的,叫李默华。他和邱小麦同岁,也没报名入学,因为有个姐姐十岁了,一直没有入学,他爹思来想去,今年让大女儿先报了名。
李默华从他娘把他的开裆裤缝起来,藏起了那天起,就不在邱小麦家西屋的墙根下拉屎了。自从邱小麦答应和他一起玩,他的脸也变白了一些。邱小麦惊奇地发现,毛蛋长得不算丑,除了眼睛小些,其它五地方没毛病。
邱小麦并不常和李默华在一起玩,虽然她每次出门都能撞见他躲在西屋的墙角,邱小麦很多时候宁愿一个人在田野里游荡,也不想带上李默华,她从心底讨厌他,很难改变。
八岁,邱小麦再也逃不掉去上学的命运。
一年级的时候,她被安排和一个又黑又胖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排。邱小麦在这所镇中心小学没有得到优待,邱建国对孩子上学的事不是太上心。他有太多的朋友,经常要和他们一起喝酒。
一个凉爽的下午,邱小麦焦躁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这节课是语文课,老师在教拼音。老师示范读了一遍,“同学们,跟着我一起读。”邱小麦张着嘴,却没有发音,反正是坐在最后一排,同学们一起读,她不发音老师也发现不了。她的同桌读得忒起劲,特别是老师带着拼读时,他的声音盖住了全班同学。邱小麦突然由这个发音联想到了一句粗俗的骂人的话。她开始用眼睛瞪着自己的同桌,示意他不要那么夸张地去读那个粗鄙的音节。那个男生不解她的眼神,继续投入极大的热情,从一声到二声再到三声......“流氓!”邱小麦恶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老师,她骂我!”语文老师拿着教棍走了过来。“我读bi,她就说我是流氓!”语文老师一双眼死死盯住邱小麦,邱小麦羞愧极了,她把头深深地低向胸前,她感觉自己在逐渐变小,越来越小......
放学的路上,邱小麦一个人走着,往常总是有几个同学跟在她左右,因为放学后她会带着他们花样式地做游戏,今天,铃声一响,这些小崽子全不见了影踪。“邱小麦,被老师骂了,羞!羞!羞!”那个长得像小熊瞎子的同桌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刮着自己的黑脸皮,快速地从邱小麦身边跑过,他那只黄绿色的帆布书包在他的屁股上一蹦一跳的,也咧着嘴嘲笑邱小麦。“他妈的…..”邱小麦顺手捡起一个小石头,但是她怎么都发不出上课学的那个“音节”,她的小石头也没有扔出去,被那个“音节”阻住了。
她讨厌上课,讨厌拼音。
周日,终于不用去上学了。
“麦子,去把你爸哄回家。”邱二嫂把正在和一群女孩子跳皮筋的邱小麦喊到跟前,“他在你文学叔叔家里,刚才他家二小子来了。”“又是我!”邱小麦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每次爸爸在朋友家喝醉酒耍赖不回家,妈妈总是让她去,从来不让她的哥哥姐姐去。“爸爸最听你的话,乖,只有你能把他哄回家。”
邱小麦在走进文学叔家的那一刻,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爸爸,张大伯来了,赶紧,他等着你回家喝酒呢。”邱小麦一脸的焦急,她还装着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好像她是一路跑过来的,事情十万火急。邱建国正坐在人家的小饭桌旁,已经喝得摇摇晃晃,他左右摆着身体,随时都有可能从小椅子上歪倒在地上。“真的吗,你没骗我?”邱建国突然摆正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就像一个本来瘫软的木偶,被一下子拎了起来,但很快,他又瘫软地坐在椅子上,嘿嘿笑道:“我这丫头,可聪明了。”“家里既然来客人了,建国,你就跟丫头回去吧!”文学叔可怜巴巴地小心劝着邱建国。邱建国从中午开始在他家喝酒,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你赶我走?”木偶再次被拎了起来,邱建国一双醉眼猛地圆睁。“不是,建国,你接着喝......”文学叔慌忙站起来,弯着身子给邱建国斟酒。
邱小麦上前一步,用两只小胳膊环住了父亲的一只大胳膊:“张大伯要等急了,他还带来两瓶好酒哩!”邱小麦不假思索,从张大伯“跨入家门”的那一刻开始描述,具体到张大伯等邱建国焦急的神态,动作,语言……邱小麦叙述流畅,连一个标点都没有机会“挤”进去。邱建国转脸看着女儿一张圆圆的小脸,似乎在认证一下这番话的可信度。邱小麦一脸小女孩的天真,没有一丝纰漏。“这次是真的!”邱建国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一个确认,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文学,有时间咱哥俩再喝,家里来人了。”
邱小麦抱着父亲的一条胳膊随着父亲的左右晃动而摇摆。她本来是站在父亲左侧,却被父亲一回儿甩到前面,一会又被他摇晃的身体甩到后面。她就像是拴在父亲腰上的一只小葫芦,身不由己。
邱小麦和父亲跨出文学叔家的门槛时,她听到身后有人长长的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