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我没想到大顷的王爷会将一个醉鬼的胡话当真,只好垂着头装哑巴。
等了半晌也没见我吱个声,连华捏了捏额头,起身道:“罢了,你自己想吧,本王头疼得厉害。”
连华这是要将我一个人留在大厅吹冷风呢?
我立马跟着起身,作势要去搀扶他:“王爷哪儿不舒服呢?要不下官给你炖只鸡补补?”
我眨巴着眼表示真诚:“或者,王爷要是想休息的话,下官就不在这里添乱了,我去帮你喂鸡。”
他瞥了我一眼,启唇道:“你有这么好心?现在就滚回去吧。”
连华疑心重,看我如此殷勤恨不得赶紧让我离开。
“好的!”
我迅速退出大厅,眼看即将重获新生,连华的声音就冷冷从身后传来:“对了,昨晚你答应本王的事,可别忘了。”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事,讨厌的事情倒是很多,比如宿醉后零星散碎的记忆。
连华的这句话,实在令我抓狂。我昨晚不过喝了一壶半的玉米酒,以我的酒量来说不应该断片儿,可是此刻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想了想,冷静下来转头说:“王爷,下官昨夜确实有点喝高了,说的都是胡话。”
连华默不作声,我耷拉着脑袋,等了半天他才缓缓开口:“本王既然答应了,薛大人的话便也算不得胡话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使劲挖了挖自己的耳朵,所以……王爷您到底想干什么?
他嘴角微弯,淡粉的薄唇翕动:“本王不绕弯子了,就问薛大人一句话,你肯不肯到本王身边来?”
我做梦都没想到大顷的摄政王会拉拢我,我一个乡野小捕快,没有权、没有势、才气不足、能力不够,他居然说想要跟我一道?
但连华的表情并无半分玩笑。我深知若跟着他,一下子便能融进官圈,跟圈子里的人友好相处,这是我做梦都想的事情,可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他,我心里说不上哪里不舒坦。
“本王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他幽深的眼里噙着冷光,盯着我的样子像极了林中野豹,“你想好了,再答复我。”
前面几个字虚无缥缈,后面这几个字他又压得很重。我忐忑不安地点点头,继续听他说:“至于房子墙面打通的事,本王自会安排妥当。”
嗯?
“不是!等等,王爷,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这是本王的意思。”
任我想方设法地劝说,连华始终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我看着他威昂且透着寒气的背影,膝盖瑟瑟发抖。
大闹灵堂的事连华没说什么,只是御书房里他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就逼得我不敢再犯。他派人把司天台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可急坏了平日里想要窥探阮淮真容的那些青娥,包括刚和怀春相认不久的我。
那晚我和阮淮都看见了宇阳将军变黑的指甲,我很好奇,是什么毒物只会在指甲上显现症状,而中毒之人面色依然无异常?可是阮淮不让说,我也只得一声不吭,将军也就这样出殡了。
让我瞠目结舌的是,等我从王府回到家中,我书房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你们在干什么?”
工人停下动作,行礼道:“大人您回来了。”说着他拿着手里的设计图问我,“请问大人,这墙上的花边您想要菱形还是心形?”
我刚想跨过洞让他们停工,王府的管事却拦住了我的去路。
“大人,这样的效率您可满意?”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算哪门子的事?把我的书房和大顷摄政王的卧室打通,是想让我看书的时候观赏他睡觉吗?还是觉得我们俩的关系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我好歹是未嫁人的黄花闺女,他这样哪是询问我要不要跟他一伙,简直是强占!
“大人,王爷说工钱他已经付过了,材料费等大人回来了再让小的将细目表交给大人。”
我接过细目表一看,五脏俱堵,这是要讹诈我一个月的俸禄啊!
“我不干!我要上报!”我拿着单子喊道,“摄政王这摆明了是要讹我!”
事情一旦跟连华扯上关系,便会越来越复杂。我拟好了明天要呈给皇上的帖子,坐在院子里发呆。
今天我不当值,门口的守卫不让我进司天台,也不知道阮淮的伤好得怎么样了。阮淮是嫌疑人,我也是嫌疑人,可连华这样的差别对待实在过于明显,眼睛瞎的都猜得到我跟连华党的关系说不透,而我若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他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大人有心事?”绍珺走到我身旁,轻声问我。
“唉……”我叹了口气,“在想宇阳将军的事。”
“您是在担心阮大人吧?”绍珺说。
“嗯。”
秋风萧然,我抬头看着半边月牙,快到秋分了,之后便是十五。
算一算,我来到京城已八个月了,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怀春,然而这也是我就职京城最重要的目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绪再次爬上了心头,在家乡时我天天爬树,蹲在树枝上偷看他,一看就是一整天,怎么看都不腻。
怀春家院子里种了很多海棠,红艳艳的,漂亮极了,而他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站在海棠树下看花。记得那次我家院里的梨花开了,我折了一枝想送给他。
坐在高大的核桃树上,我低头望着他大大咧咧地吼道:“怀春,你像这枝梨花,我是那片海棠……”
可我话还没说完,怀春就羞红了脸:“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如此不知羞!”
意外的是过了两天这件事就被改成了歌谣,娃娃们天天又唱又跳:
猛虎女,病相公,一树梨花压海棠。朝一死,活守寡,你说可怜不可怜。
……
见到怀春气得发抖,我拿着老爹给我削的木刀,追着他们跑过十条大街。敢胡乱说怀春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大人。”轻声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拉回,绍珺心细如尘,她想了想,低声问我,“您和宇阳将军约好的那晚,大人就没有见到过什么人吗?”
“没有吧。”我靠在躺椅上回忆,其他的人就只能是十字镖局的黑衣人了,他们一行人隐匿行踪到京城,还运送了那么多兵器是要做什么呢?他们为何又去了将军府?
我捏了捏眉心,感觉思绪有点乱。可是眼下那些人不是重点,最令我担忧的是阮淮,我该怎么帮他洗清嫌疑……
第二日,我将一纸状书递到了皇上面前,跪在地上挤出几滴眼泪卖惨。
“皇上,这件事情您要替微臣做主!王爷他竟然……”
宸清殿内,皇上摇着小折扇,成贵妃卧榻的姿势,眼角的泪痣楚楚动人,那袒露的白花花的胸口上透着淡淡几点。皇上道:“薛爱卿,这件事王爷已经跟朕说过了。”
我立马抬眼,问道:“那您是答应了吗?”
皇上幽幽叹了口气,轻抚眉头说:“皇叔说他心里很过意不去,一年不知道要让你家墙面长多少青苔。”
我连哭带号:“臣已经不介意了!”
皇上起身,满脸同情地伸手将我从地上扶起:“爱卿,王爷难得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你应感激才是。”
连家的人都有毒吧?
我以为皇上会给我做主,没想到大失所望。
“朕知道你一直在意宇阳将军的案子。”皇上忽地改了话题,幽幽对我说,“朕知道你担心阮淮,但你最好不要添多余的麻烦。”
我没有听懂这是皇上的提醒,若是听懂了,或许后面就不会给阮淮带来那么多麻烦。
秋深菊艳,这日未下小雨,确实是赏菊的好时候。
许多重臣都受了皇上的邀请,进宫参加菊宴。一般情况下,除了早朝我很难跟圈子里的人会面,而早朝时往往一干大臣围着连华喜笑盈盈,互相吹捧,只有我被冷落。
当年镇国将军叛变后,朝中最具威严的老丞相也突然离朝,之后便常年待在佛寺内为大顷祈福,当今皇上几次去请,都未能将他请回。如今一众臣子中又有多少人真正向着大顷皇帝呢……
“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
皇上今日换了件常服,凌厉的气势毫不输人。我刻意望了望,今日他的衣服穿戴整齐,没有袒胸,这让我悄悄松了口气。
“古人说得好: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皇上摇着折扇咧嘴媚然一笑,抬手示意群臣落座,“现今能与诸位大臣品酒赏菊,写文作画。诸位大可把酒言欢,不必拘谨。”
“谢皇上!”
我轻呷一口,大赞宫中多美酒。见连华起身敬酒,我忽然发现阮淮不在这里,虽然现在他因宇阳将军的案子处境有点艰难,可这种场合,作为皇上的小狗腿,他不出现也太奇怪了。
群臣作诗,饮觞谈笑,坐在角落的我格格不入。融不进圈子就是融不进,别人都嫌弃我是个乡下人,还是个女的,那我不如吃饱喝足,也不枉来一趟。
我窝在小树丛旁一边吃水果一边逗小宫女,正玩得高兴呢,不知是谁突然来了一句“不如让薛大人来一幅”,打断了我的乐趣。
群臣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手上拿着的一块香瓜吧嗒落在了草地上。
皇上笑意晏晏,抬手招呼:“薛爱卿,上前来。”
我连忙起身过去,发现大臣们留了很多笔墨,有高山,有流水,有菊花,还有美人……我一时茫然,只见苏大学士捋捋胡须,笑道:“请薛大人也着笔一幅吧。”
让我画画?
我震惊地望着众臣,他们眼底无不是戏谑,摆明就是想看我出丑。
苏大学士提醒道:“图画的主题是‘思秋’,思的可以是物,可以是人。”
我缩着肩膀想往后藏,脚一崴,回头一瞧是踩到了摄政王,他直射过来的目光差点戳死我。
“怎么,薛大人不愿意?”礼部尚书也插上一句。若我说不愿意,那就是对皇上不敬。
“画……”我赔笑,“画就画。”
其实,画画我还是有点心得的,当年我爬上树枝窥视我的未婚夫,便时常看见他画画。他喜欢画竹、画兰、画山水,我喜欢画他。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的闺房里贴满了他的画像,邻里常说我太不知羞耻,但是王伯却高兴得紧,给我买回来了大堆的纸墨。
我提笔蘸了蘸墨,想起当年那位少年在园中赏海棠的样子,我落下笔墨,就是不知道要画什么神态。
苏大学士一脸不屑,一捋胡须:“薛大人,你画的这男子怎么没脸呢?”
不是没脸,而是我见过太多他让人惊艳的地方,不晓得怎么落笔。我有些苦恼,往站着的人里瞧了一圈,才唰唰唰落笔搞定。
“哈哈哈……”皇上龙颜大悦,“看不出薛爱卿还有这等才气。”
大臣们傻了眼,也许他们没想到我一个乡巴佬除了舞刀弄枪,还会这等风雅之事吧。而我也没想到,皇上下一句话就把我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如此看来,薛爱卿是动了春心。”他看着桌上的画,折扇摇得更欢,还补充一句,“画中这位俊美的男子是谁,需要朕替你上门说亲吗?”
我一愣,傻眼了。
“哦?薛大人作画了?”远处飘来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一看,哦,天要亡我,这个时候阮淮来了。
一袭白衣的他从远处走来,整个人被金色的花丛镀上了一层金色。大臣们除了不待见我,也不怎么喜欢阮淮,在他们眼里一个大男人整天遮着自己的脸,不是长得丑就是纯属装样儿。但是碍于阮淮的身份,众臣即使心里那么想,还是会去巴结他。
“阮爱卿,你可来了。”
皇上笑意更甚,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俩穿一条裤子,但阮淮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大顷朝的摄政王主动招呼的人。
“阮大人可是有事耽搁了?来得挺晚。”连华笑道,“本王今日很早就撤了司天台周围的守卫,生怕大人出门时受到惊扰。”
众臣面面相觑,心思各异,阮淮明明是宇阳将军案的头号犯罪嫌疑人,摄政王跟刑部接案后除了去现场勘查,便是派守卫严守司天台,可阮淮看上去就跟没事人一样。
众臣又得出一个结果: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什么事都好商量,甚至禁足是为了静观其变,避免被人暗地里耍阴招。
阮淮脚步轻盈,看上去心情不错,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手指还是一样的修长苍白:“真是遗憾,我竟错过了薛大人展现风采的时候。”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撇撇嘴没讲话。连华封守了司天台,让我在家休息,我也好几日没能去看阮淮。
阮淮走到桌旁,低头看着我的画,忽然脸色一变,转头看着我,眼底嵌着少许震惊。我心底暗喜,一贯毒舌得不行的阮大人今日也被我的才气惊得哑口无言了吗?
他双眉打了个结,一字一句地问:“这人……是谁?”
我看着他一脸求知样儿,周围的大人们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皇上摇摇小折扇掩面调笑:“都说了,是薛爱卿的心上人啊。”
“哦?”阮淮手里的核桃飞速地转着,疑惑道,“敢情薛大人瞧不上京城的英俊才子,真是心里有人了。”
“哈哈!”我挤出一个笑容。
阮淮继续一本正经地欣赏我的画,认真的样子看得我心肝一颤一颤的。他肯定能看出来,我这画的是他啊!
“啧。”他突然出声,将手里的核桃收了起来,停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说怎么看着眼熟,这不是我大顷玉树临风的王爷嘛。”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我心头尚在欢喜,一时嘴快蹦出一句:“嗯。”
众人惊呼,不约而同地往连华身上看去。
等一下?
我反应过来猛然捂住嘴,怔怔地望着连华,他眉宇微蹙,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幽深的眼睛盯着我,像猎豹盯着猎物。
苏大学士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拍手掌,说:“像!还真像!”
“原来薛大人的心思是在……”
我煞白了脸,连忙否认:“不、不是的!微臣哪敢……”
一位大臣又反问:“难道这人不是王爷?这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薛大人你这不好否认啊!”
我定睛一看,再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连华,吓得我腿脚都开始哆嗦,画中人的眉眼也确实有几分连华的模样。
连华动了动唇,显然想说什么,阮淮索性拿起画卷细细比对,摇摇头:“仔细瞧瞧其实也不能说像。”
一听阮淮帮我,我急忙点头如捣蒜道:“对对对,不像,不像。”
“这根本就是王爷。”都说嘴上不饶人的,心肠一般都很软,阮淮嘴毒,心肠更毒。方才那一句,简直是无情地对我补刀。
阮淮笑了笑,唇畔笑意清浅,眸底似有一汪碧波。我焦头烂额,本来就躲连华不及,现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高冷的王爷站在原地,只是冷冷地直视我,就算如此,那强大的气场和散发出的冷气仍逼得我往后挪步。
“大家不要调笑薛大人了,同为臣子难道她会愿意到王府中做一房妾室吗?”
“哈哈哈……”
我垂着头,脸色苍白,百口难辩。大臣们看不惯我,最喜欢瞧我被落井下石,朝堂之上他们也经常变着法子让我难堪。大顷朝堂阳盛阴衰,我本就活得艰难,我一再隐忍,他们为何总是不肯放过。
他们现在看了笑话,背后又不知道要怎么数落我。我一个乡野出身的挂名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爱慕大顷第一王爷……
聚会就这样在众人的调笑中结束,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敬皇上,畏王爷,可深爱的男人怎么一心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冲阮淮投去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却意外瞧见他孑然地站在嬉笑的人群中,眼底凝着一片阴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宴会结束不久,我爱慕摄政王的事就已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平日里经常听我说情话的小宫女哭成了泪人,说男人的话信不得,女人的话也不靠谱。小太监说我胸前无高峰,身后无翘臀,除了胸无大志,还大脑少根筋,姿色平平,土里土气,简直山野莽夫。后宫娘娘们终于又在孤冷的宫中听到些许趣事,来缓解心头的寂寞幽怨。
坐在湖心亭边,我看着菊花随风跌落湖面,心情寂寥。富饶的京城除了官场的性别歧视还有地域歧视。我在官场努力活着,又没靠着谁。
暮色渐起,皇宫的围墙浸染了夕阳,殷红的墙面更加夺人眼球,我站在湖边深深叹气,觉得有必要去跟皇上解释清楚。
走到御书房前,王喜公公见了我不由得大惊:“薛大人,您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中?一会儿可就出不去了。”
我摆出一副凄苦的面容,哀怨道:“喜公公,皇上在里面吧?你能不能帮我通报一声?”
王喜公公面露难色,顿了顿说:“大人今天还是回去吧,皇上在里面忙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天没什么要事,皇上这个点了还在忙什么呢?
我想了想,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继续道:“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多久我都可以等。”
王喜公公脸色更差了,连忙劝道:“大人啊,这天冷寒气重,您在这外面等怕着了凉。”他露出标准的笑脸继续道,“也别饿着了才好。”
我蹙紧了眉头,平日里很好说话的王喜公公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奇怪?莫非皇上在里面有什么不方便?
王喜公公继续道:“皇上吩咐奴才传话,说薛大人既然当众认了,就要把事做完,以后王爷那边就全靠您了。”
皇上是……要派我去当眼线吗?
我的心慌得快要原地爆炸。皇上定是认为我爱慕摄政王,要派我去当眼线!怎么这连家的兄弟都这么喜欢找人安插眼线呢!完了完了,我一定要解释清楚!
“不是!喜公公,我真得见见皇上!”我急得推开他,打算去门口等。
“哎,大人万万不可!”王喜公公连忙上前阻止,我俩才到书房门口就听到屋内传出一声娇喘。
“唔……”
我的身子定住,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王喜公公,他将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看我。
我的皇上啊,您怎么就……就……
我面红耳赤,想移开步伐,可腿脚居然不听使唤。
“哦……”
又是一声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喘。
我霍然转身,见王喜公公要说话,我急忙打断:“不要告诉皇上我来过。”
“谁在外面?”皇上的声音让我的腿哆嗦了一下。
我战战兢兢地进了御书房,不敢抬头看皇上,生怕又撞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皇上轻叹一声,问:“薛爱卿有事?”
我双腿一跪,头一磕,沉声道:“皇上,这都是意外。”
皇上停了一下,启唇问:“什么意外?”
“就是……”
我开不了口,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总觉得一开口便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我的手心里都是汗,看着皇上,我想了想下定决心问:“皇上,臣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嗯?”
我舔了舔唇,说:“请问如何勾引一个男人?”
皇上看着我,眼里满是震惊。
他似是有些为难,停了片刻起身拢了拢衣袍,低声道:“朕……未曾勾引过男人啊。”
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我想了半天才觉得是自己问错了,转而又问:“那皇上是怎么勾引女人的?”
“你真是放肆。”
我脖子一缩,不敢讲话了。
王喜公公识趣地屏退所有人,自己也退了出去在屋外守着。
见人都走光了,皇上抬手示意我靠近。我弯腰上前几步,他低声笑道:“都是她们勾引朕,你大可去请教一下。”
我看他那一脸无辜的样子,想起方才在御书房外听到的呻吟,顿时领悟。果然宫中娘娘都好生厉害,我是不是真该去拜访讨教一下呢……
离开了御书房,我寻思着是先去见传闻中最得宠的婉嫔,还是能在后宫一手遮天的丽妃。碰巧走到慧兰宫,我便去求见了丽妃。
“今日薛大人前来,可有要事?”
我看着那身着紫色华服的女人,她眉眼清丽,实在不像是能推倒皇上的人。
“下官正思考着一些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丽妃娘娘宫中了,也许娘娘能指点一二。”
丽妃看了我一眼,放下茶盏问:“哦,不知道薛大人想请教什么呢?”
“呃……”
我看了一眼厅内的丫鬟,丽妃淡淡笑道:“无妨,大人请说。”
我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下官想求教丽妃娘娘如何勾引一个男人?”
丽妃身形一顿,若不是头顶流苏摇曳,我实在看不出她在发抖。她脸色由青转白,最后还是没忍住:“你竟敢……”
然而她并未说下去,她的贴身婢女上前一步开始数落我:“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娘娘一直安守本分,哪会你说的那个!”
我皱起眉,看着丽妃气得发抖,终于明白为何圈里人说她虽然能在后宫一手遮天,却并不受皇帝宠爱。想来是手腕不如婉嫔,只能依靠朝中家族的势力。
“娘娘恕罪,是下官唐突。”
丽妃教养很好,即使觉得丢了脸,也不会当众发作,反而回复我:“本宫只一心一意侍奉皇上一人,今生怕都无法解答大人的问题了。”
我赔笑了两句,离开了慧兰宫。
求而不得,我又去到了青璃轩,还没问几句就被婉嫔轰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本宫不得宠吗?”她的烈焰红唇在我眼前晃,“是不是丽妃那个小贱人让你来奚落我?”
“怎么?皇上不去她那里难道怪我吗?现在……皇上不知怎的,这一个多月也不来我这里了……”说着,她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接连得罪两位娘娘,我拔腿就跑。突然,我脑中电光一闪,愣愣地转头望向远处。御书房那两道叫声听上去好像是皇上的?我心领神悟,不由得暗自赞叹,难怪皇上已多日不去后宫,金屋娇花真是好生厉害!
我开始领悟到那封联名书的寓意,表面上后宫前朝不相干涉,可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谁又说得明白呢?后宫娘娘们尔虞我诈费尽心机占据一席之位,还要与朝堂牵绊,用皇嗣来加码。皇上不去后宫,而是另设屋阁藏人,难怪急坏了大臣们。
薛梓官啊薛梓官,你好好的安民县不待,非要到京城这摊稀泥里搅和,是嫌命太长了吗?
市井之内,秋菊宴后第二天上午就出现了新的猎艳小说——《那些年,我们暗恋过的摄政王》。
我走在大街上,想去吃碗打卤面,刚一坐下,小二就惊呆了:“哟,薛大人!”说着他四下看了看,凑过来问,“就您……一个人?”
我面露不悦,反问道:“不然几个人?”
“我以为会有很多人贴身护卫您。”小二无奈地摊摊手,“听说您倾慕王爷,费尽心思当了他的邻居,只为目睹真容作画一幅。”
我猛然捏住他的手臂,冷冷问:“从哪儿听来的?”
“这……”
虽然我心里已经隐约猜测到谣言来自何处,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我的手劲加重了几分,无视小二扭曲的表情:“说了,我就放过你。”
小二疼得直跳脚:“小的也只是听司天台那边传的……”
还真是阮淮!
我昨天给他送信他都没回我,看来真是被我说中了。他变了,已经不是我的怀春了。他变成了一个在官场颠倒黑白、卖媳妇求荣的奸诈小人!
我飞檐走壁来到司天台,想问清楚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是门口守卫森严,我本想爬树溜进去,不料树上站着连华的贴身侍卫瞿正。
我?了一下,瞿正看见了我,抱拳道:“大人,您来了。”
我趴在树干上,他站在树梢上,这种谈话的方式很是诡异,但我依然保持着气定神闲之态,回应道:“我想进去看看阮大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瞿正抬手一揖,应声道:“王爷下令谁也不许进入司天台,但——您可以。”
我一愣,掏了掏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为官以来我就没被特殊对待过,连华这算是给我搞特权了?
瞿正继续道:“王爷说您可以从这里跳下去。”说完,他指了指树旁的围墙。
我不知道该给瞿正一个怎样的表情,自始至终他都十分严肃地传达着连华的意思——要进司天台可以,只能翻墙而入。这不是行方便,这是下套子,我可不想被别的守卫当成刺客围剿。
离开家乡时爹曾一再叮嘱我,要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无论何时保命要紧。
瞿正开口说:“王爷还吩咐,若您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告知属下。”
我干笑两声,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墙下方传来阮淮的声音:“你们俩站在那儿掏鸟蛋吗?”
我翻墙而下,要不是瞿正在场,我大概会控制不住跑去抱住阮淮。
他仅隔着我一尺,可是这么点距离,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疏离。
“没有掏鸟蛋,我们在看风景。”我打趣道,“你呢?”
阮淮瞟了我一眼,看着瞿正淡淡道:“我来驱鸟,吵得我整宿睡不着。”
我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阮淮嘴上不说,可被连华借机监视自然是非常不爽的。司天台一向是重地,如今被当作靶子,皇上都不过问,众臣看在眼里心思各异。
我想了一下说:“阮大人,你上次送我的镜子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我想再跟你讨一面。”
阮淮冰冷的面具下带了点笑,除了单独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戴着面具。我寻思万一哪天他对外界公开了,那张脸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我们不再管瞿正,径直去了厅堂,我看到每隔几十米就有摄政王的人,不得不佩服阮淮的定力,都被欺负到头上了还能忍!
“你这几天都不进宫?”我问。
阮淮在桌旁坐下,给我倒了一杯茶说:“皇上不召我,我去了又如何?”
我凑上前去,不平道:“你不是跟皇上关系好吗?他这次怎么一点都不帮你!”
阮淮手上动作一顿,半晌又扬了扬嘴角:“是吗?史上哪位臣子能与君王关系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没有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含义,我一根筋上来便杠上了。皇上如此不仗义,阮淮替他做过多少事情,他竟不念一点情?
阮淮看我一眼,举起茶杯喝了口茶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你要记在心里。”
我抬眼看他,有点懂又不太懂。
“你难道不是故意的吗?”阮淮压低了声音,让我心头忽地一跳。
与他对视总让我感觉很心虚,我摆了摆手缓解气氛:“什么故意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赏菊宴上你也做出了选择。”
等一下!他不是真的误会了吧,认为我对大顷的摄政王心存爱意?
“我不是!我怎么可能会……”
“真没有故意?”阮淮“嗒”的一声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我顿时噤了声。
“我……”我缩在一旁不敢讲话,总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抓包了,又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
安静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你是在跟连华示好吧,决定加入他的阵营。”
他真的误会了!
“阮淮!”我惊慌开口,又被他决然的话语堵住了嘴。
“你走吧。”他起身进了里屋,没有再出来。
我一路红着眼回到家中,刚进屋就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听到哭声,下人们匆忙赶来,穆氏姐弟也赶了过来。
“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的眼泪簌簌而下,心中的委屈苦闷无人能解。阮淮怎么能够怀疑我是要投奔连华呢?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我用手捶打被褥,绍琰看着我,神情有点慌。他杵在一旁,忽地冒出一句:“大人要吃糖吗?”
我都要憋屈死了,哪还有心思吃糖?
我无情地回绝了他:“我才不吃!”
他一怔,在一旁完全不出声了。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能像我一样有机会得到绍琰的糖。
我起身抱住绍珺,哭得更加伤心:“阮淮怎么能觉得我跟连华是一起的呢?”
绍珺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大人……您担心阮大人,可是在下也感觉得出阮大人担心您。”
我吸吸鼻子看她:“有吗?”
绍珺顿了几秒,说:“您是故意的吧……那画中人的面容。大臣们那么精明,怕是早就注意到了,暗暗在心里记下。”
我垂下头,暗自抽泣。
绍珺继续道:“可阮大人当众点出来,是为了让人觉得这么明摆着的事情是不可能轻易证明您就是要跟摄政王示好的,可能是一场闹剧。”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担心阮淮,但也许是弄巧成拙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这三个男人设下的圈子里兜转。连华以为我倾慕他所以要拉拢我,皇上以为我倾慕连华所以要派我过去,阮淮对这些视而不见还误会我。这三个男人唱的戏,我真的听不懂。
“但是你没听见阮淮刚才怎么说我!”我喊道。
“就是太在意您才说的。”绍珺拉住我的手,缓缓道,“您一定得明白阮大人对您的心意。”
显然,直到最后睡着我还是不明白。
我不明白阮淮,因为宇阳将军的事情我为他焦头烂额,可是他竟然还如此误会我。也许是分离的时间太长,也许是官场的尔虞我诈。我和阮淮之间已经不是一枝海棠、一树梨花下的那般单纯了。
第二日上午,我顶着两个硕大的水瓢眼在院子里喂小鸡,数着数着发现好像多了一只。
“阿离,阿离。”
小厮跑过来:“是,大人。”
“咱家这次孵的鸡崽有几只?”
阿离数了数,奇怪道:“咦,怎么好像多了一只?”
我看着其中一只,它身体圆滚像个球,脖子抻得老直,羽毛上带着小小的麻花点,跟其他的鸡崽很不一样,像是我从山里逮回来的那只芦花鸡。
我慢悠悠地接近它,它圆滚的身体往后一挪,警觉地看着我。
有点眼熟?
小鸡又退了两步,在我扑上前之际,它“嗖”的一下从墙角开的大洞钻了过去,速度极快。
“逮住它!”
我从开了洞的墙角一跃,一脚踏进了花丛,看着那个肥球一溜烟钻进了一袭华服底下,冒出个脑袋看我。
“薛大人打通的石门不走,就这么喜欢翻墙?”
我一抬头惊了,怎么是连华?
今日他穿着青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长发用一支白玉簪子随意盘着,样子很悠闲。
我的书房和他的卧室之间的大窟窿终归是被我抵死补上了,但是连华又命人打通了院子的围墙,还搬来很多花草点缀连通的小路。小路径直通到了连华府内的湖心亭,而此时清茶已斟好,香气四溢。
这事外人还不知道,如今流言四起,要是知道两座府邸间还有这么一条路,谁会相信我不是摄政王的人?
连华坐在茶桌旁,扬起嘴角:“薛大人今早告了病假不上朝,没想到竟在这里捉鸡?”
我反应过来,缩回身子立马做出病态,咳嗽了几声:“下官是真不舒服。”
连华轻轻笑了两声,让我很是讶异,因为他平时几乎不会笑。
他拿了一个茶杯放在我面前,婢女为我斟上茶,连华才说:“有空不妨坐下来喝杯茶。”
而我没有动,我杵在原地想好了说辞,才弱弱开口说:“王爷,全是误会。是下官唐突,竟然在画中描绘了您的尊容。”
连华沉吟片刻,启唇说:“本王不在意。”他放下茶杯,向我投来凌厉的目光,“本王只在意你的选择。”
看吧,大顷的摄政王没有打算放过我。
我本来是打算喂完鸡便去找阮淮的,跟他把一切都说清楚。我使这般小心思其实是想知道连华的打算,毕竟宇阳将军的事得有个决断吧!可是……
我沉默了片刻,道:“王爷,恕下官不能同您一道。”
连华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脸上笑容不减,但是话语中寒气阵阵:“本王以为薛大人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我动了动唇,已经做好了领罪的准备:“王爷与下官同朝为官,为皇上办事,分忧解难。”
“梓官不才,出身拙劣,有幸得王爷赏识……既然都是为皇上办事,王爷与下官自然一直都是同道中人。”
连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后背一片冷汗,若是他大发雷霆要了我的小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似乎过了很久,我的腿都打哆嗦了,连华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本王从来不知道薛大人这么会说话。”
我将头埋得更低,看着那只小鸡崽在他的衣角钻来钻去。连华轻笑一声,我身形一抖,感觉大限将至。
“王爷……如果没有什么事儿下官先告辞了。”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纠结了半天,就当他是默认。我转身慢悠悠地离开,连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果你要去阮淮那里,本王建议你不要去。”
我回头看他,他正好伸手将泡好的清茶全都倒掉了。
“不与我为伍,也不准同他共道。”他冷冷道。
“王爷?”我有些不明白。
连华又扬起了嘴角说:“今日朝堂上蔡尚书建议皇上给阮淮娶亲,估计很多官家会去吧。”
我一听,心凉凉。
大街上人山人海,越往司天台走人越多,很多人都带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有骑马的、坐轿的,还有推车的……这些女人略施粉黛,眼露柔情。我一个劲儿往里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门口。
原本守着司天台的士兵已被人挤成了肉饼,阿九干脆搭了个小台子站在上面吼:“各位请回吧,我家大人完全没有娶妻的意思!”
阮淮站在白塔的二楼,白衣翩飞,竟然……没有戴面具?!我很气愤,这张曾经只有我能看到的脸庞现在被所有人都看到了。
“阮大人年纪也合适了吧,怎么会没有意思呢!”
“这里有各式美人,总有一款合适吧!”
阿九冷汗涔涔,解释道:“大家不要听信谣言,我们家大人真没有那个意思。”
一位年轻的少女说:“阮大人不是最看脸的嘛,听说前两天被那土不拉几的侍卫占了便宜,我们这是来替大人抹除心理阴影啊!”
我听得嘴角抽搐,我好歹是乡下一朵花,这京城里也太地域歧视了吧!再说,阮淮是我未婚夫,就算他要娶妻也轮不到她们!
我一展衣袍,从腰间抽出大刀,“嗖”的一下蹿到了阿九旁边喊道:“干什么?阮淮也是你们想嫁就能嫁的?”
底下的唏嘘声突然消失了,我以为众人是被我恐吓住,心头尚且得意,阿九便给我拆了台。
“大人。”他微微鞠躬轻唤一声,让我血液凝固。
门口阮淮一袭白衣如春日梨花,笑意却明艳如桃花,身上带着淡淡的核桃清香,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那年冬日白雪落满山间,我揣着一壶酒蹲在羊肉馆里吃肉,阮淮从白雪中走来。那是我第二次在外面见到他,我喝得有点儿头昏,只记得他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很好看。
“你以后真要嫁给我?”他仰头问。
我趴在栏杆上,醉醺醺地看着站在楼下的他,咧嘴一笑:“我只嫁给你。”
雪花簌簌落在他的眉宇间,被温热融化,就像春水融化了冬日的冰川,他的笑容融成了我的矢志不渝。
大概是没有人想过,司天台阮大人冰冷的面具下会藏着这样一张脸,有几个姑娘当即捂着胸口倒了下去,被连华的守卫给抬走了。
阮淮站在我身侧负手于背,茶色的眼珠敛着春风:“阮某在这里多谢各位抬爱。”
“阮大人。”有人道,“这里如花美人一应俱全,可有你中意的?”
我气得身子直抖,我薛梓官在护夫方面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奈何阮淮站在我前面,我实在不想让他看到我非常糟糕的一面。
阮淮脸上笑容依旧,不疾不徐地说:“阮某要是娶亲,一定会通知各位的。”
我撇撇嘴,心里更加不高兴了,难不成他真要搭个高台,抛绣球娶亲?
“那阮大人没瞧上薛大人吧?”苏大学士府中的秦官家也来凑热闹。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阮淮,他眼底含笑看着发问的人,问:“秦官家是想让在下跟王爷争吗?”
“唏——”又是一阵惨无人道的唏嘘声。
我垂下眼眸,心底很不是滋味。我要怎么说才能解释清楚,怎么去证明才能让你相信我对你并无二心?看着很多官家想来给府内千金说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什么都比不了。
我心灰意冷,忽然感觉有人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抬眼对上阮淮,他茶色的眼眸里映着我的自卑和尴尬,神情很骄傲又带了几分困惑,他说:“争不争呢?”
他凑近我,好看的脸庞离我越来越近,我火辣辣的脸上传来阮淮指尖半温半凉的温度,他淡色的薄唇勾起几分戏谑。我的心田顿时布满炸雷,他靠近一分,雷便炸一个,最后片甲不留。
这种作势的样子让我脑袋发热,我是不是该证明点什么呢?左思右想,最想亲他,我随即放下手里的大刀,一把扯住阮淮的衣襟在他的嘴角轻轻碰了一下。
“啵!”
全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阮淮的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白,最后黑如锅底。我微微吐舌舔了一下嘴角,眨了一下眼睛:“核桃味。”
下一秒,混乱终于爆发:
“她疯了吗?”
“把阮阮的初吻还给我!”
“乡巴佬,女流氓!”
“不要脸的登徒子!”
……
阮淮隔了半天才憋红着脸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竟敢又……”
后边的话突然被不远处的马蹄声给打断,刑部的大批人马黑压压地扑过来,身后快要被压成肉泥的守卫立刻挺直了腰板,开出一条大路。
看到刑部侍郎李毅杀气逼人的脸,我心里升腾起不安。
“二位大人,都在呢。”
李毅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笑面虎,皮笑肉不笑,看得我心里发慌。我上前一步,问道:“李大人公务繁忙,来司天台有何贵干?”
李毅笑得人畜无害,嘴上却一字一句道:“奉王爷之命前来搜查司天台。”
“什么?”我很是怀疑,反问,“阮淮这里有什么可搜的?”
李毅瞥了一眼阮淮,继续笑道:“当然有,这半个月前不是还搜出了宇阳将军的尸首吗?”
我还想再说话却被阮淮拉住,他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客气道:“李大人请。”
李毅立刻变了脸,大批人马冲进白塔翻箱倒柜,场面混乱不堪。我心底一片紧张,紧紧攥住阮淮的袖子不肯放手。过了一会儿,有人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走了出来。
“大人,这是在东楼卧室发现的。”
李毅若有所思地接过匕首,细细瞧了瞧,霍然变了脸色:“阮大人,现在凶器已搜出,麻烦阮大人跟下官走一趟吧。”
阮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我的心已经卡在了嗓子眼儿。这是什么情况,从阮淮的卧室搜出了杀害宇阳将军的凶器?
我紧紧拉住阮淮不放手,冷冷道:“谁说这是杀害将军的凶器?”人死在阮淮地盘上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搜出了凶器。一开始不搜,如今过了半个月,就算凶手再怎么猖狂也不至于一直把杀人利器放在家里吧?
李毅似乎料到我会阻拦,他将一块带着暗红的碎片拿到我面前,又将匕首递到我眼前。
“这是从宇阳将军身体里取出来的。”
看着匕首折断的尖端,再看着另一边的碎片,我咬牙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嘁!”李毅冷笑一声,走到阮淮面前,眼底带着不屑,“那么请问阮大人,这匕首是谁的?”
阮淮茶色的眸子黯淡下来,他这样一垂眸顷刻间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我的。”
我紧抓的手颓然放开,紧紧盯着阮淮:“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眼里有太多我不懂的情绪:“我说,这匕首是我的。二十多年来,从未离身。”
我一个踉跄,在台阶上没站稳。
夜晚下了一场暴雨,雷电轰鸣。
我躺在椅子上疼得冷汗涔涔,看着老大夫在我的脚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大人啊,您这半个月都要特别注意这只脚,别以后留下病根。”他一边缠一边苦口婆心道,但我的思绪完全不在这里。阮淮被带走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李毅从他房里搜出了带血的被折断的匕首,那真的是杀害宇阳将军的凶器?
“大人,大人?”
我回过神来,屋里只剩下绍珺、绍琰,想了想,我说:“你们俩跟着我办事,是不是都听我的?”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恭敬回道:“是。”
我顿了顿,抬手让他们靠近一些:“有件事交给你们去办……”
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自古说“秋分气节蟹肥菊黄”,今日秋分,王伯一早就买了好几只大闸蟹回来。
我坐在木轮椅上给院子里的鸡崽喂食,看到那只麻花点的小鸡又跑来蹭食,我蹙蹙眉,命人捉住了它。
清蒸蟹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银杏在院里落了厚厚的黄叶,等到日暮四合,隔壁王府的家丁便来了府中求见。
“大人,您真不见?”
“不见。”我掰开一只蟹脚吃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
今日圈里的人一定又坐在会客楼齐齐饮酒,吃着澄阳湖的蟹。以往每次聚会我一定不会受到邀请,但这次我居然收到了礼部尚书的邀请函,奈何我的脚折了出行不便,便婉拒了他。
“查到阮大人被关押在哪里了吗?”
绍珺点点头说:“刑部卫狱。”
我一愣:“就直接带去了刑部卫狱?”
“是。”
我又开始急了,再也绷不住的我把手头的蟹黄洒了一桌。刑部卫狱是个什么地方,我以前听老爹说过。阮淮之前受了伤身子刚好,去那个鬼地方如何让人放心!连华真的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轻而易举除去了异党,那阮淮也太不禁打了!
正想着,下人又来通报:“大人,王爷那边又来找那只小鸡崽了。”
我心烦意乱,打发道:“就说没见着,说不定是被猫猫狗狗叼走了!”
“大人,王爷来了。”
我一惊:“怎么不通报?”
下人委屈道:“王爷是从花园中的石门直接穿过来的。”
我翻了一个白眼,一口闷气憋在胸口。这墙打通了真是方便得可以啊,来往见面都不用登门了,他直接穿墙而过,搞得跟自己家里一样,真是没有礼貌!
我一扔筷子,不悦道:“就说我睡下了。”
“薛大人这么早就睡下了?”
我后颈一凉,又觉得反正连华都已经发现了,就这么着吧。我眼一闭,靠在椅子上休息。
对于我的不敬,连华没有生气,幽深的眼底映着烛火,他在我身侧坐下,将一提药搁在了桌上。
“这是本王请御医给你抓的药,能帮助你的脚恢复。”
自从宇阳将军的事后,连华很少跟我抬杠,变着法地对我好,这让我心里很不安。他的眼珠盯着我,像野豹盯着弱小的猎物,即使我拒绝了同他一道行事,但我觉得他还是不会轻易放过我。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堂堂大顷的王爷愿意在我这种草根身上花时间?
“看来本王不太受欢迎。”
我回神瞄了他一眼,缓缓道:“下官不敢。”
“不敢?”连华唇边扬起笑意,“不知道薛大人什么时候能将本王那只小芦花鸡归还?”
我半眯起眼睛,挤了个笑脸,死不认账:“小芦花鸡?没见着,我家只有一只芦花老母鸡。”
连华不紧不慢,继续跟我耗。
“鸡蛋既然已经送了人,哪有要回之说?”
这下我倒是诧异了,将他前前后后的话联系起来,连华居然把我送给他的那枚鸡蛋孵化出来了?想到这里,我差点从木轮椅上跳起来,无奈脚上有伤。
“王爷,你孵出小鸡了啊?”
连华脸色微沉,蹙眉道:“本王没有。”
“那小鸡崽哪里来的?”我追问。
他脸色又沉了几分,耐着性子道:“那不是本王孵的。”
“那……”
“本王不想跟你打口舌之战,鸡崽你还,还是不还?”他打断了我的话,声音也冷了下来。一般这种时候就表示连华已有怒意,最好不要再招惹他,可我不死心。
“我还,”我看着他,认真道,“但有个前提。”
他缓和了脸色,似是来了兴趣,启唇问:“什么前提?”
我一咬牙,一字一句说:“我要见阮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