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评弗兰克·耶里内克的《西班牙内战》[187]

弗兰克·耶里内克描写巴黎公社的书有其瑕疵，但它表明他是一个思想不凡的人。他展现了抓住历史真实事件和波澜壮阔的事件背后社会和经济变化的能力，并能做到笔触生动。在这方面那些资产阶级历史学家大体上文笔要好得多。从整体上看，他的新书——《西班牙内战》——兑现了另外一本书的承诺。它有匆忙写就的痕迹，有一些歪曲的描写，这些我在稍后会指出来，但它或许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们能找到的从一个共产主义者的角度描写这场西班牙战争的最好的书。

这本书大部分最有意义的内容是在前半部分，里面描写了导致战争的一长串原因和形势岌岌可危的基本问题。寄生的贵族阶层和农民极其艰苦的条件（在战前，西班牙65%的人口只占有6.3%的土地，而4%的人口则占有60%的土地），西班牙资本主义的落后和外国资本家的统治地位，教会的堕落腐败，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工人运动的兴起——这些内容在几个章节里有精彩纷呈的描写。耶里内克先生为胡安·玛奇[188]作了小传，胡安是一个走私香烟的惯犯，是法西斯政变幕后人物之一（不过，奇怪的是，据说他是个犹太人），这篇传记讲述了一个精彩的、关于堕落的故事。要是玛奇只是埃德加·华莱士笔下的一个人物，那他会值得一读，但不幸的是，他是真有其人。

关于教会的那个章节清楚地解释了为什么加泰罗尼亚和阿拉贡东部几乎每座教堂在战争爆发时都被焚毁。顺便提一下，如果耶里内克先生的数字正确的话，原来耶稣会会士在全世界只有22000人，真是有趣，单从效率而言，他们远远胜过世界上的任何政党，而耶稣会在西班牙的“理事”曾经是四十三家公司的董事！

这本书的结尾部分有一篇结构得当的章节，讲述在战争的头几个月所发生的社会变化，还有一篇附录，内容是加泰罗尼亚的集体化法案。和大部分英国观察家不同的是，耶里内克先生并没有鄙夷西班牙的无政府主义者。但是，当他写到马联工党的时候，无疑他就不公允了，而且是故意地不公——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我自然而然地首先翻到描写1937年5月巴塞罗那的战斗的部分，因为耶里内克先生和我当时都在巴塞罗那，这让我有了检验他的描写是否准确的标准。他对战斗的描写没有当时共产党的出版刊物里面的描写那么强调政治宣传，但它确实有一边倒的倾向，对于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人很有误导性。首先，有好几处地方他似乎认同马联工党其实是伪装的法西斯组织的传言，提到了“决定性地”证明了这个或那个的“文件”，却没有告诉我们这些神秘文件更多的内情——事实上，这些文件从来不曾存在过。他甚至提到了那份著名的署名为“N”的文件（不过他承认“N”或许并不代表尼恩[189]），罔顾司法部长伊鲁乔宣布这份文件“毫无价值”，纯属伪造这一事实。他只是说尼恩被“逮捕”了，并没有提到尼恩失踪，几乎可以肯定被谋杀了。而且，他没有明确地按照时间进行纪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人觉得所谓的揭发法西斯阴谋、逮捕尼恩等事件是紧跟在五月的战斗之后发生的。

这一点很重要。对马联工党的镇压并不是紧跟在五月的战斗之后。中间相隔了五个星期。战斗于5月7日结束，尼恩在6月15日被捕。镇压马联工党是发生在后面，几乎可以肯定是瓦伦西亚政府变动的结果。我已经注意到报刊好几次想尝试蒙混这些日期。原因再明显不过了，但这件事情是确凿无疑的，因为所有的重要事件当时都被好几份报纸记录了。

奇怪的是，大约在6月20号《曼彻斯特卫报》驻巴塞罗那的通讯记者寄来一份文件，在里面他对针对马联工党的指控提出了反驳——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非常勇敢的行动。这位通讯记者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耶里内克先生本人。[190]时过境迁，出于宣传的目的，如今他认为有必要复述一个似乎更加不可信的故事，真是令人遗憾。

他对马联工党的评论占了这本书很大的篇幅，这些评论带有偏见，即使是那些对西班牙政治党派一无所知的人也能明显感觉出来。他认为甚至有必要诋毁尼恩作为司法顾问所做的有意义的工作，小心翼翼地不提马联工党与法西斯暴动进行第一次斗争或在前线起到的重要作用。在他关于马联工党的报纸“挑衅态度”的所有报道中，他似乎没有想到另一个阵营也有寻衅滋事的举动。从长远看，做这种事情会自作自受。比方说，它让我觉得，“要是这本书在我所知道的事实方面不可靠的话，那我怎么能相信我不知道事实的那一部分内容呢？”许多人都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耶里内克先生不像大部分描写这场西班牙战争的人，他真的了解西班牙：它的语言、它的人民、它的地区和过去几百年来的政治斗争。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有资格写出一部这场西班牙战争的有权威性的历史。或许终于一天他会这么做。但那或许会是很久之后的时期，当“托派—法西斯主义”的阴影让位于别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