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晚当我外出散步:奥登抒情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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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石灰岩颂[162]

对于不专情的我们,如若它构成了

常常引发我们思乡的一种风景,

多半因为它溶解于水。留意这些圆形山坡,

岩面上散逸着百里香的气息,底下,

一个洞窟和水道的隐秘系统:到处都能听闻泉水

欢快地喷涌而出,

每一支都注入了僻静鱼塘,一路冲刷出

小小溪谷,而它的峭壁招引了

蝴蝶和蜥蜴:巡视这片近距离

且方位明确的区域:

它更像是一位母亲,至于她的儿子

有一个更为恰当的背景,阳光下

斜倚在石岩上的浪荡儿,有那么多缺点,

却从不怀疑自己仍受宠爱;他的工作

只是尽情施展他的魅力?[163]从风化的裸露岩石

到山顶的教堂,从地表显露的水流

到引人注目的喷泉,从荒野到布局规整的葡萄园,

一个步履灵巧的孩子几步就能走完,

当他希望比他的兄弟们吸引更多注意,

不管是经由讨好还是逗笑。

瞧,争强好胜的一群人在陡直的铺石巷爬上走下,

三三两两,有时臂膀挽着臂膀,

但是,感谢上帝,步调从不一致;要么是

正午时约好了在广场的荫凉处

口若悬河地闲聊,只因彼此太过熟识,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重要秘密,

既无法理解某位神祇的火爆脾气乃合乎道义,

也不会为一行精巧诗句或一支好听曲子

就安静下来:只因习惯了发出回声的石头,

当面对一座怒不可遏的炽热火山口,

他们从来不必害怕地掩住面孔:

适应了山谷地带的本地需求,

此地的每样事物靠步行就可以去触碰

或去了解,他们的眼睛从未越过

游牧民的栅栏格子去探究无限的空间:

天生幸运,他们的双腿从未碰到丛林的

菌类和毒虫(这些丑怪的生命,我们自以为

与它们毫无共同之处)。

于是,当他们中某个人开始堕落,其心智作用的方式

总是不难理解:会变成个皮条客,

会售卖假首饰,为博得满堂喝彩的效果会糟蹋掉

一副男高音的好嗓子,这会在所有人身上发生:

除了我们当中的圣人与恶徒……

这就是为何,我猜想,

此地的圣人和恶徒从来待不长久,只会寻找

放纵无度的温床,在这儿,美不是那么浅表,

灯火会稀疏一些,而生活的意义

不仅等同于一次狂欢野营。“来吧!”

花岗石荒野叫道:

“你的幽默多么隐晦,你善意的吻多么意外,

而死亡是如此永恒。”(未来的圣人们叹息着,

已悄悄溜走。)“来吧!”黏土和砾石愉快地叫唤:

“我们的平原有足够空间可让军队操练;河流

等着被驯服,而奴隶们会用最气派的样式

为你造起一座坟茔:人类与大地一样温和,而两者

都需要被改造。”(执政官恺撒起身走开,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但真正的冒失鬼,会被一个

古老又阴冷的声音吸引——那来自海洋的低语:

“我就是孤独,我不会要求什么,也不作任何许诺;

如此我会让你获得自由。世上本没有爱;

惟有各色各样的嫉妒,无一例外地可悲。”

它们是对的,我亲爱的,这些声音说得没错,

眼下仍是如此;这片土地,不像它看上去那般美妙宜居,

它的安宁也不似一处平静的历史遗址,

有些东西已就此尘埃落定:一处落伍、残败的

外省乡间,通过一条隧道联结了

宏大而喧腾的世界,带有某种不体面的

吁求,它现在还是这副模样?也不尽然:

它已肩负起它未敢忽略的一个世俗性责任,

不顾及它自己,反而操心起

所有大国操心的问题;这妨碍了我们的权利。诗人[164],

称太阳为太阳,称他的思想为谜题,

因诚挚的品性而广受称颂,却被这些大理石像

搅扰得心神不安,正是它们,那么明显地

质疑了他的反神话的神话;还有这些流浪儿,

在铺石柱廊里追缠着科学家,

如此热情地开出价码[165],指责他对自然界

最遥远方位的关切:而我也被责备,原因和程度

恰如你们所知。不要耽误时间,不要被捉住,

不要被人甩到后面,请不要!要效仿

喃喃自语的野兽或行为可被预知的某样东西

如水流或石头,这些才是我们的

日常祈祷词,它们提供的最大抚慰

即是随处可以奏响的音乐,眼目看不到,

也无法嗅闻。我们预期死亡是一个客观事实,

就此而言,无疑我们是对的:然而,

倘若恶行可被宽恕,倘若躯体可以死而复生,

倘若事物的这些变形只为了取乐,

可以化身为不谙世故的运动员和姿态万千的

泉水[166],即可进一步地申明:

有福的人不会在意自己如何被人品评,

没有什么要去隐瞒。亲爱的,我对此也一无所知,

但是,当我试着想象一种完美无瑕的爱

或此后的人生,我所听到的是地下溪流的

潺潺声,我所看见的是一片石灰岩风景。

194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