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晚当我外出散步:奥登抒情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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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何方竖琴下[141]

一首与时代背道而驰的短诗(斐陶斐荣誉学会[142]年度诗歌,哈佛,1946年)

阿瑞斯[143]终于已退场,

绵绵淫雨褪去了灌木丛上

的斑斑血迹,

受创的城镇尚在复原中

与夏日的簇簇花丛

混杂在了一起。

在学院操场上扎下了营

退役军人们已在受训

如一群新兵刚刚入伍;

教师们语带挖苦嘲讽

要带领厌战的年轻人

完成那些基础课目。

周遭尽是眼花缭乱的仪器,

为求掌握艺术与科学原理

他们漫步或奔忙,

而促使他们决意杀戮的勇气

已被多恩更为粗粝的诗[144]

折磨得够呛。

教授们从秘密任务中返身

重新投入他们的正经学问,

却感到有些惋惜;

他们常爱摆弄轻便录音机,

还碰见过若干大人物,因此

时时会让你们牢记。

但宙斯神秘莫测的律令

容许了意见分歧的热情

到处蔓延,

规定了歌舞杂耍必须说教

而毕业典礼上的演讲也要

变成一场争辩。

让阿瑞斯打会盹,在那些一直

信奉早熟的赫耳墨斯[145]的人士

和那些不加疑虑地

服从自负的阿波罗[146]的人们

之间,又一场战争

马上要宣布开始。

野蛮一如所有的奥林匹克竞技,

即便微笑着且冠以基督徒的名义

来对抗,还少了些戏剧性,

这世俗神祇间的矛盾倾轧

同样的卑劣无耻,而且更加

狂热盲信。

天神们最高兴去做的事

就是中土[147]世界的生与死;

所有年龄段和

体质类型的人,永远都被

他们古老的抵触心理所支配,

那些自以为是者

面对着未来最为隐秘的暗示,

要么呵呵傻笑,要么深度斜视,

人壮实得像柯尔蒂斯[148],

还有如我一般脸色煞白的人,

当我们扯起破烂的帆篷

年近发福的四十。

赫耳墨斯的后代喜欢玩乐,

只有逢到别人严词苛责

才会尽力尽心;

阿波罗的孩子们从不畏惧

无趣的活计,但不得不去

考虑工作的重要性。

两者互为对立面,

我们之间要达成妥协完全

没有可能;

彼此或会尊重但与友谊了无关涉:

小丑福斯塔夫永远会与装腔作势的

哈尔王子对峙抗衡。[149]

若能把自我丢在脑后,

阿波罗就乐于接受

王位、权杖[150]和猎鹰;

他很喜欢统治,一仍旧贯;

这尘世很快会变成巴尔干[151],

倘若让赫耳墨斯付之于行。

妒忌着我们的梦之神祇[152],

他的常识暗中施展诡计

意欲操纵人心;

没有能力发明竖琴[153],

就用模拟出来的热情

创造官方艺术品。

当他到某个学院去任职,

有用的知识就替换了真理;

在他所教的课程里,

他对商业思想、公共关系、

卫生学和体育都会予以

特别的注意。

活跃、外向、性情粗蛮,

对他来说,一个人单干

很让人讨厌,

目的地是一个拥挤的乐土:

他的盾牌就带有这个图符:

健康的头脑心怀邪念[154]。

我们必须承认,到今天

他的分支机构已左右逢源,

从耶鲁到普林斯顿

每个地方都飘扬着他的旗帜,

从百老汇到书评,到处都是

他的重大新闻。

他的电台整天如荷马般絮叨,

播放着过于惠特曼化的歌谣

却完全不合韵律,[155]

从开篇到结尾形容词乱蹦,

吹捧着甜甜圈[156],对普通人

也不吝赞誉。

他的抒情诗也都是平庸玩意,

咏叹着体育、春天、爱的婚礼、

狗犬或抹布,

它们由某个法院诗人杜撰

专用于冗长的朗诵,以便

实施拖延战术。

那些颁奖演说、那些改编自

民谣的赋格变奏曲也可以

往上追溯到他,

当营养学家们不惜亏本

卖出一杯李子汁或一份

美味的药草色拉。

效法于他,将绝妙的性与某种

不属任何宗派的宗教内容

混合搅拌,

女学生的无数小说作品

倾泻到我们毫无防备的头顶

直令我们的牙齿打颤。

在我们的战线后面,他的

存在主义拥趸们身上穿着

冒牌的赫耳墨斯式制服[157]

接连不停地成群空降,

他们宣称自己已彻底绝望,

但写作不会止步。

没关系;他必须受到挑战;

纯洁的阿佛洛狄忒站在我们这边:

即便他威胁要整治我们,

已变得愈加凶险,又有什么关系?

宙斯也会乐意,而要将他打败还是

得靠我们这些无心政治的人。

孤单的学者们趴到墙上

躲在学术期刊里放着冷枪,

我们的事实负责后防,

我们的智力如海军陆战队员

纷纷在小杂志登陆靠岸,

已掌握了潮流走向。

夜间,我们的学生地下组织

在鸡尾酒会上贴着耳朵根子

相互传话,

公众眼里的肥佬们翌日早晨

就会精神崩溃,被机智的嘲讽

伏击敲打。

我们的斗志决定了我们的力量,

如此,我们或会目睹这般景象:

阿波罗的败军如同浓雾

终会渐渐地消散殒灭,

请谨守这赫耳墨斯十诫,

它将如下所述:——

汝不应取悦逢迎系主任,

不应去写你的博士论文

研讨什么教育问题,

汝不应崇拜种种计划项目,

汝或汝等也不应向政府

卑躬又屈膝。

汝不应去做调查问卷

或是时事知识小测验,

亦不应乖乖顺从

接受任何考试;汝不应

与统计学家为伍,亦不应

对社会科学热衷。

汝不应与广告行业的伙计

好言好语、礼貌客气,

亦不应与此等人物攀谈

若他们读《圣经》只为欣赏它的行文,

尤为重要的是,不应与有洁癖的人

造爱求欢。

汝不应掂量着荷包厚度来过日子,

亦不应将开水和生菜当作主食,

若必须在诸多可能性中挑选,

就选那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

读读《纽约客》,信赖上帝,

万事且先顾好眼前。

194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