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脉学发轫
第一节 学脉初心
昔日先贤朱熹写下“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之句(《观书有感》),方塘虽小,却能折射天光云影,意境幽幽。点明修身治学的境界当有根有源,近天命之年,回首往昔,我学习中医脉学的源头又从何说起呢?
2O世纪8O年代,当时的新华书店还是封闭式售货,书籍放在柜台内,顾客只可远观,选定某书,由营业员递送。1985年左右,那日,一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来到柜台前,端详片刻,指着一本古铜色封面的书对营业员说:“你好,我要买这本。”营业员递给他,少年翻阅片刻,便要求开单缴费,然后携书扬长而去。营业员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她不明白年纪轻轻的孩子为何会买一本如此深奥难懂的《周易参同契新探》,显然这本书不该是这个年龄段会感兴趣的。
三十多年前那个买书的少年人就是我。
我2O世纪7O年代初出生于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家境绝非富庶,只是不必为衣食担忧,于是生出许多怠惰顽劣之性,好处是可以放开思想,去追逐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虽生在新社会,接受义务教育,但自开私塾,暗地里读了许多传统文化的东西,此类知识的来源是大大小小的书店,从省城的书店到街头的书摊,以至于最终课外教育压倒“正统”,占领了我的思维。那日,我从先母手中讨得几元琐碎零钱去逛书店,凭直觉选中周士一1982年的著作《周易参同契新探》,这部书最初实际上是英文版的,后来中文版来到国内,此书得到科学巨擘钱学森先生很高的评价。而这种买书自修的经历是那时我追求知识的常态,如此状态的孩子出落得如同一个“秀才”。
我选择中医,是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倾心,更是受到先母的影响,先母虽为科班出身的西医,却一生笃信中医,早年在省城求学时就认识隗继贤等名医,她口中的中医是玄妙高深的,如:她曾亲眼所见,某病人浑身丘疹,红赤作痒,隗医生辨为皮火(脾火),处方完毕,临出门患者问何时复诊?隗答:“还回来做什么?”回去后一剂药见效,三剂病消。得知某名医的后人中没有继承者,她曾设法买来其所读之古籍,给我阅读。
几十年过去了,我听从内心信念的召唤,终于“秀才学医”,虽在中医药大学挣得一纸文凭,出得校门于市井以医为业,但内心自知中医之路的曲折难行,自忖于中医的道业实未入门,感觉当下的中医不似古书中所记载,甚至不像民众中间口口相传的样子。遂广购古今中医典籍,昼夜研读,沉湎于各家学说;亦曾佯作病人家属,到同行诊所学艺。
于是我又颇能理解鲁迅先生当年留学时求学不得门而入的心境,他曾这样描述: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草长莺飞,乍暖还寒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中国留学生会馆的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洋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
学林踯躅,当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2OOO年前后数年间,我以“本於脉”的网名在当时各大中医网站发帖讨论脉象,至今许多网站还留有我“思考脉学”的帖子,被纷纷转载。数年游历,三三七七,勤苦参求,寻师访友,问道听经,内心终不免流浪沉沦。中医的真谛、脉学的至真精髓在哪里?属于我的“仙台”和“藤野先生”究竟在何方?
我想这是一个命题,需要时间做出回答。
老子云:“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我深知,所谓“行万里路”,应寻觅触动内心的东西才行。周潜川在《内经知要述义》的绪言中认为“理论搞通,还得从事实践。”单是从理论层面学习中医,任凭如何渊博高深,也只能是半缸水。因为不体会实际的气化论、经络论在人体上究竟是何等滋味,仅凭口说,等同“盲者说色”。盲人说起颜色来也能如数家珍,头头是道,而真的给他红色白色,他一点也分辨不出来,所以做中医脉学的学问贵在感知,重在实践。
实践有内外之分,所谓外,是分析病人的外在表现,套用中医理论确立治则;内是以脉为凭,体悟为本,精准辨证,直指疾病本根。如某男子,时年四十七岁,诉耳鸣如潮,同伴以肾虚调侃他,诊脉,实而小紧,脉位低沉,右寸大。脉象提示此人的体质尚可,原不为虚证,当为疲劳而清阳失升,清窍失养,右寸大提示虚阳上越为病机。细征询,原来饮酒后连续打牌,熬夜至凌晨而发病。外感内伤,虚实变化,指下了然,我欲追寻的就是“真切地感受中医”。
中医脉学的学习当遵循“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宗旨,这是《中庸》“修身”中的一句话,指学问做到极致的两种境界:充实广大与穷尽精微。宏观境界应当宽广博大,根基深厚,而细致之处又不厌精妙详尽,居于微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