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例奇特的咯血引发对“孝”的思考

咯血对一位内科医师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种临床症状，公众也是比较熟悉，用医学专业的话来说，咯血是指喉部以下的呼吸器官（即气管、支气管或肺组织）出血，并经咳嗽动作从口腔排出的过程。但就是这样一种看上去再也普通不过的临床表现，怎么也没想到会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引发了对“孝”的思考。

大约在1年前，一位非常善良的安徽男性老人来到我院的急诊科，自己诉说已78岁了，最近几天又咯血了，自己年轻时候就有这病，经常隔三差五有类似发作，陪他来看病的3个儿子也非常着急，3个儿子衣着都非常得体，且非常有礼貌，因为母亲早逝，是父亲又当妈又当爸地把他们兄弟3人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大，老家在安徽农村，现在他们生活好了，把老爸接到宁波住，想不到又发病了，在安徽农村条件比较差，这个病一直没彻底治好，这次来宁波，希望医生好好治治爸爸的病，不管多少钱，如果能彻底治好他爸的病，花多少钱都愿意。

在现代金钱至上的社会，有多少子女能像这几位儿子一样孝顺。笔者见过很多有钱但天天在外花天酒地，一到老人生病，儿女推三推四的；见到过年轻时被打成右派，妻子与他离婚，近90岁临终前，想见一下亲生的女儿（已当大官），就是不能如愿的（见《冷与暖》）。当今中国，很多人的道德只停留在口头上，这样孝顺的儿子真是不多见，况且来自安徽边远的农村，让我们肃然起敬。

住院后，急诊CT发现两肺多发性支气管扩张，诊断明确，立即给予止血等规范治疗。支气管扩张，多由年幼或年轻时得了肺部感染或麻疹之类疾病，因经济等原因没有得到及时治疗，造成局部支气管破坏或遗留瘢痕，发育后随着肺也同步长大。人出生时肺泡大概有3000万个，到成人增加到3亿个，原来病变部位就会出现扩张或狭窄，打个比方，像一个老城市的小路，一旦车多人多，很容易出“交通堵塞”，每当感冒咳嗽、局部发炎或用力时就非常容易反复出血。住院期间，3个儿子轮流值夜，问寒问暖，个个对老爸非常关心，总是给他老爸买最爱吃的。让我们科的医护人员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说实在的，我们当医护人员的可能都是做不到，对这位老人我们也特别上心，当是尽孝了。时间在一天天过去，病人的咯血情况一点都没有好转，该用的药都用了，且每天的咯血量在不断增加，我们很着急，3个儿子更紧张，不断地来问病情，希望我们好好治疗。我们也在不断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几十年的病这次越来越重了？真的到了疾病的晚期？以前支气管扩张大出血病人遇到多了，也有大量咯血死亡的，但似乎该患者还有什么没有解决的问题，每当医护人员去安慰这位善良的老人，老人话不多，总是说谢谢，一点也没有对我们的治疗不满意的意思，每当老人又一次说谢谢，都对我们是一次心灵的震撼，让我们忐忑不安，难道是文化差异，沟通存在问题？还是一位本分老实的老农民固有的朴素的美德？

到了第5天老人咯血越来越明显，针对药物治疗咯血不止最有效的治疗方案有二：①手术：因为病人年龄太大，病变太广泛，两肺都得手术，手术方案是不可取的；②介入治疗（通过在腿上插一根导管，到肺血管里，找到出血部位，阻塞出血部位以达到止血的目的）；因为扩张血管太多，呈网状，阻塞一处，血就会通过血管网，流向另外部位，会再次出血，介入治疗也不可行。为了安抚这位善良老人，我科的胡炜科医师单独来到病床旁，非常耐心地安慰了老人，但老人这次一改往常的表现，开始一言不发，神情非常严肃，接着就慢慢流下了眼泪，低声说，我真对不起医生，也对不起我儿子。这时才感到似乎有什么隐情，面对这种情景，胡医师只有轻轻说了声没有什么对不起，医生与患者都沉默了很久，似乎空气凝固了，最后老人轻轻地告诉医生，说做了对不起医生的事，这几天你们对我这么好，不想再隐瞒了，但希望医生不要告诉他的儿子。对于这样一位善良的老人，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这也是我们医护人员必须做的，又默默等待了很久，老人一边流泪，一边慢慢告诉医生真相。他本生活在安徽，3个儿子现在都在宁波工作，事业有成，两个儿子还开了自己的公司，儿子们都很孝顺，想他年纪大了，不想让他一人生活在农村，所以一定要他来宁波生活，说实话他自己真不想来，到了宁波后发现儿子住的房子都很大，房间里什么都有，但一到白天自己一个人在大房子里，没有什么人可以讲讲话，在这里又没有一个朋友，还不如在农村，有邻里老哥可以一起玩，自己又没有办法拒绝儿子，所以自己想不开，吃了老鼠药，又反复说对不起医生，对不起儿子，再次希望医生给老人一点面子，不要告诉他儿子。胡医师安慰了老人，同时再次肯定地告诉老人，一定替他做好保密工作，这时老人才会心地笑了笑，笑得那么可爱，这也许是最美丽的微笑，又一次体验到从医之美。

这老人是吃了一种叫敌鼠钠盐的毒鼠药，该药的作用是造成老鼠出血死亡，当然人吃了后也会出血，有支气管扩张的患者，中毒早期更容易咯血。病因查清了，马上给予特效药维生素K治疗，老人的血最后止了。当病人康复后，我们与他几个儿子进行了一次很好的沟通，几个儿子终于理解了老人的感受，最后送老人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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