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依赖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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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药物依赖形成的心理学机制

药物依赖不仅有其深层次的神经生物学背景,而且诸多如基因遗传学、精神心理学、社会因素等也是极其重要的机制元素。在现代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中,心理因素在疾病的发生发展和转归中占有重要地位。心理症状和心理健康状况作为一种个体的心理特质,既受外部压力、个体行为习惯与后果及生理因素的影响,也受到相对稳定的个体人格品质等因素的调节。心理压力是应激事件引起的紧张反应,心理压力水平是衡量心理健康状况最具代表性因素之一。依赖性药物属精神活性物质,长期暴露其中可使滥用者的感知觉(包括功能失调性认知、偏差性认知、扭曲性认知)、思维、情绪、意志、智力、心境和行为等发生明显改变,这种改变外显为强烈的渴求状态和强迫性觅药行为。研究提示,依赖性药物的滥用不但可以改变个体的心理素质和精神状态,而且个体原有的心理特质对依赖的形成也密切相关。
一、人格特征对药物依赖性形成的影响
人格一词来源于拉丁语“persona”,心理学上人格是指人的精神特质或倾向性及趋向性。人格是个体思维、情感活动、意向行为的特异性模式。个人情感活动和意志行为等多方面心理活动构成了个体之间相互区别的心理品质和本能质性的特征,称之为人格特质。人格特质具有整体性、稳定性、独特性、专一性、倾向性和社会性等属性,所以也称人格为个性。目前,对于药物依赖者的人格特性研究结果存在相当程度的差异和分歧,这可能与采用的研究工具和统计学方法不同有关。
近年来,药物依赖者的不良人格特征与依赖行为的形成密切相关。Russell等调查发现,27.6%的药物依赖者具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Rounsaville等研究显示,57%的药物依赖者至少具有一种人格障碍,而同时具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回避型人格障碍的比例分别为:27.0%、18.4%、18.4%。
采用大数据信息统计提示,药物依赖者可能存在一种具有特殊取向的独特人格,称之为“成瘾人格”或“依赖人格”。在临床上主要表现为人格障碍或人格偏异。药物依赖者的人格障碍即可能是致依赖性药物造成的后果,也可能是个体成瘾形成的心理机制。有学者认为,已经形成的人格特性是诱发毒品滥用和复吸行为的直接原因,药物依赖行为与高敏感渴求、低自我效能状态、反社会性等人格特质密切相关。所以了解药物依赖人格特征或特征性人格对药物依赖形成机制的认识具重要意义。
(一)冲动性人格障碍(impulsive personality disorder)
研究发现,药物依赖人群特别是海洛因依赖者表现出以情绪不稳定及缺乏冲动控制力为显著特征的人格障碍。这些药物依赖患者的自我形象和内心偏好模糊不清或严重扭曲,情绪急躁易怒;难于自控强烈的情绪反应和暴力行为,行为前有强烈紧张感,行为后表现出满足与放松,表现出缺乏悔恨和自责感。面临毒品诱惑时,此类个体外显为高度敏感和趋从,吸毒后产生的满足和放松体验,使滥用者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依据“感觉寻求理论”(sensation seeking theory)解释认为,这是依赖者借助于具有强烈唤起奇异心理感受的毒品,使滥用者保持于“高唤醒水平”状态,毒品依赖者比正常人有更高的精神感觉需求和兴奋性心理体验渴望及身心极度放松等趋向,使药物依赖者成为毒品初尝率高、成瘾速度快、复吸频度高、操守率低的人格缺陷群体。此类异常人格特性是滥用者在得不到毒品时往往发生自伤、自残、甚至自杀行为的心理基础。
(二)偏执性人格障碍(paranoid personality disorder)
吸毒人群常表现有两种人格偏执,一种是生性固执、自爱自负、好争喜斗、虚荣傲慢、自命不凡、猜疑过敏,不切实际地追求名利。另一种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缩头缩尾、怕羞自卑,做事偷偷摸摸,遇事斤斤计较,遇到一点挫折就偏执的认为他人在算计或阻挠他。毒品的迷幻体验使偏执的特性得到满足,畏缩自卑感被淡化;偏执性人格障碍在阿片类毒品成瘾人群中的比例较高。
(三)社会紊乱型人格障碍(sc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
社会紊乱型人格障碍是对社会危害较大的一类人格障碍。在吸毒者中男性多于女性,患者多为家庭破裂或从小被父母和亲人遗弃受到忽视或虐待,缺少亲情关爱,缺乏完整教育,使该类患者具有明显的反社会性人格特征,故又称“反社会性人格障碍”(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反社会性人格障碍是占吸毒人群比例较高的人格特征。主要表现为冷酷无情,激惹易怒和自我控制不良;该人格障碍者法制观念淡薄,行为受本能支配和偶然动机及情绪冲动所驱使,具有高度冲动性和攻击性;其做事不负责任,缺乏计划性和目的性,经常更换职业和岗位,不能正确找到在社会中的自我定位;无视社会规则,自私贪利而不顾他人利益;说谎为习,欺诈为惯,坑蒙拐骗,缺乏愧疚自责感;常具多种明显不良嗜好(烟酒成瘾等)和犯罪趋向。反社会人格是吸毒人群患病率最高的人格障碍。这种人格特征所表现出的高频率不良行为,几乎就是吸毒人群最具标志性的病态特征,例如冷酷无情、说谎欺诈、目无法制、不守信誉、嗜癖成习等。这往往是吸毒人群被主流社会“妖魔化”和“边缘化”的主要原因之一。反社会人格也是药物依赖和吸毒成瘾治疗复杂化的重要因素。
(四)焦虑自卑性人格障碍(anxious personalit ydisorder)
这类人格障碍天生有一种令人烦忧的生理和心理缺陷,总是认为自己不如他人、自尊低下、胆小怕事、紧张焦虑、情绪不稳、回避社会;特别是低自尊感和自卑心理是药物依赖患者最为突出的人格障碍。由于吸毒行为的非法性,使吸毒者自卑的感到自己不被他人和社会所认同与接纳,明显缺乏生存安全感和社会归属感;与社会的对立和逆反心理随着吸毒时间的延长而不断增长;有些吸毒者的吸毒动机往往源于是为了提高自尊和回避自我贬损的需要,当该人群逐渐被社会弱势化和对立化时,这种人格变异随之加重。
(五)自我效能感障碍(self-efficacy theory disorder)
自我效能理论由Bandura提出,认为药物依赖者的自我效能感显著低于正常人群,并且对毒品戒除的效能感越低,维持戒除的时间就越短;相反,具有积极自我效能感的毒品依赖者更容易建立强烈而持久的戒除动机,对治疗和康复措施表现出更积极的配合行为,因而对于增强戒除效果具有重要意义。近年研究发现,海洛因戒除者的戒除效能感明显降低时,对海洛因的渴求就异常强烈,两者呈显著的负相关。所以,海洛因戒除效能感甚至可以作为预测戒除者心理水平的指标之一。
(六)药物依赖性人格(dependent personality drug)
依赖性人格往往以极端缺乏自信、趋从和依赖行为模式为特征。这类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家庭过分溺爱,缺乏自主自立教育和培养;成人后做事缺乏主见,不能独立思考和勇于担当;自我评价低、性格怯懦、盲目顺从。流行病学调查显示,极高比例的吸毒成瘾者首次吸毒原因都是在朋友和熟人诱劝下,明知吸毒有害仍被动顺从“品尝”,迈出步入深渊的危险一步,由此可见,依赖性人格障碍在药物依赖性形成中的影响力度。
综上所述,药物依赖和毒品成瘾者所凸显的人格障碍特征,主要表现为明显的人格缺陷,包括自我控制能力下降、内在责任感缺失、自我尊严偏执、个人享乐至上、心理品质低下、自卑自责矛盾、抑郁焦虑不安、畏缩羞涩过敏、同类吸引易化、依赖固执盲从、思维行为分离等。李碧平等报道对513例海洛因依赖者人格特征调查发现,心理自卑占80.12%、缺少朋友占84.60%、易受伤害占82.65%、行为退缩占87.56%、敏感羞涩占70.37%、惧怕困难占62.96%。杨良等研究提示,长期吸食毒品可加重人格的退化性改变,而人格的退化性变异和障碍又成为恶化毒品依赖程度的重要心理原因。
二、心理状态对药物依赖性形成的影响
心理状态是指个性、认知与价值系统、情感态度、行为方式及社会支持系统等的现状和相关背景情况。心理状态作为应激精神基础对成瘾形成过程的作用是复杂和确切的。临床上,药物依赖者的心理状态主要表现如下几个方面。
(一)心境障碍
心境障碍(mood disorders)又称情感性障碍(affective disorder)是较为常见的影响个体对滥用药物敏感度和保持性的心理因素。调查发现,吸毒人群婚恋和家庭方面重大精神应激与人际关系紧张的发生率很高。夫妻感情破裂或分居离婚率远高于正常人群。吸毒者家庭成员之间亲情关系恶劣,社会和人际关系紧张。这些外显环境对药物依赖者影响很大,是吸毒者抑郁心境(抑郁症)、双相障碍和持续性心境障碍,特别是意志行为异化、自卑感负性强化、情绪躁狂和抑郁发作频度增加等表现的重要促因。这些互为因果的变化,折射出心境障碍在毒品成瘾形成中发挥的负性影响。
(二)个体心理特征
个人所具有的心理现象称为个体心理。个体心理在心理学上包括基础认知、思维与情绪、能力与人格三大方面。心理是人类大脑特殊而重要的功能,大脑则是心理的基础器官,心理活动是大脑功能的外展表现;作为心理产生的物质和结构基础,人脑组织结构十分复杂,大脑约由1400亿~1800亿个神经细胞和更多的神经胶质细胞组成,每个神经元与其他神经元可形成1000多亿个突触联系,再由10万亿个突触联系有序构成各种功能环路,使人的学习、记忆、认知、情感、思维、行为等活动在大脑的精密调控下正常运行。正如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一样,任何个体的大脑与其他个体因遗传等生物因素而有显著的不同,其心理素质和心理特征也因个体大脑的结构和神经细胞的数量与质量不同而相异;所造成的信息容纳量和对刺激分析综合能力也大不相同。关于个体心理对药物依赖易感性问题一直是研究的热点课题,尽管目前尚无可陈成果,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随着不断深入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必定会促使人们不断接近对药物成瘾本质的揭示。
(三)心理认知功能失控
认知行为的调节是指通过对评价事件的前额叶皮层进行加工,使得依赖者产生有悖于自己目的和有组织的顽固行为。这个加工的重点就是在线索、奖赏、行为之间建立联系,学习如何调节他们,形成对行为结果的期待并使相关的神经通路偏向于所期待的行为,这就是药物依赖对认知行为控制的负面影响。药物依赖破坏了个体对有益行为的学习和选择,而没有破坏个体对有害行为的选择,在这方面,已有研究显示,药物依赖者与眶额皮层损害的患者非常相似,这样的患者通常有明显的人格问题和认知控制能力的下降,因为眶额皮层损伤与严重的人格和社会决策功能受损有关。通过对认知行为的调节,与既定目标规定一致的行为被选择性留下。这就是药物依赖长时程内反复用药行为的心理认知因素之一。
此外,神经影像学研究也显示额叶皮层参与了对认知行为的调节,尤其是眶额皮层和前扣带回。20世纪70年代以来,普遍采用临床观察法、自我报告法、心理测定量表等技术对药物依赖者的行为方式和社会-心理特征进行量化处理,解释这些变量间的交互作用对依赖行为形成和维持的影响,从中获得对药物依赖行为潜在原因的认识。随着人类对依赖行为研究的积累及认知神经科学技术的发展,特别是无创性脑功能动态成像技术的应用,为揭示药物依赖和复吸行为的内在脑机制提供了启示和可能。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采用诸如脑电图(EEC)、脑地形图(BEAM)/功能性磁共振(FMRI)、事件相关电位(ERP)、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显像(PET)、单光子发射型计算机断层显像(SPECT)、磁共振波谱成像(MRSI)、脑磁图(MEG)等现代高新技术,深入探讨药物依赖心理认知功能变异及其脑机制,以进一步揭示药物依赖行为的内在心理基础。
目前,在脑电研究中,比较和观察药物依赖者与正常个体EEG和ERP的P3成分逐渐成为研究重心。EEC的研究结果显示,药物依赖者的α波、β波高于正常人,而δ波活动相对较弱,且该类脑功能变异与毒品滥用史、测量前一周所使用毒品数量等因素相关。该类研究虽然缺乏对依赖者吸食毒品前的相应对照资料,但脑电波与吸食毒品的时间和数量相关性研究提示,毒品滥用直接影响神经中枢传递过程或脑功能状态。此外,ERP技术的发展使得在简单认知负荷条件下,对毒品依赖者脑功能变异的研究成为可能。该类研究通常要求被试者须完成诸如“连续执行任务”或“SMT记忆任务”等视觉任务,以及在特定的听觉刺激下完成小事件监听(AREM)任务,测定被试N1、P2和P3的振幅和潜伏期。研究发现,毒品依赖者的某些脑功能的确具有一定程度的损害。例如,在AREM任务中,毒品依赖者有较长的N1和P2潜伏期,并与成瘾时间相关;在视觉测验任务中,依赖者P3波振幅明显低于对照组。有关毒品使用是否对依赖者脑功能具有永久性的损害,目前尚难取获充分证据。致依赖性物质对中枢神经系统的作用是复杂而多元的,急性给药可产生短期强烈的欣快感,重复给药可导致依赖形成。Breiter等在FMRI下对正在使用可卡因的依赖者观察显示,使用可卡因后出现的具有明显强化属性的陶醉感与前额叶皮质和前扣带回的激活有关。而且,可卡因给滥用者带来的精神“上冲感”与腹侧被盖区、脑桥、基底前脑、尾状核、扣带回合外侧前额叶皮质的短期激活效应具相关一致性。
研究提示,前扣带回(ACC)和右侧额叶前回(LPFC)是大脑进行认知活动的重要区域。在认知试验中,海洛因依赖者比正常对照更快做出答案,但答案的错误率却明显高于正常对照,表现出认知冲动明显。同时,FMRI显示:海洛因依赖者与正常对照在前额叶的神经活动有显著差异,在前扣带回出现信号衰减,而在顶叶右下壁出现信号增强。黄涛等对海洛因依赖者进行ERP检查,显示N2、P3潜伏期延长,波幅明显降低,波面积则无差异。N2、P3的改变表明其已存在认知功能损害。赵后峰等对海洛因依赖者进行BEAM分析:滥用海洛因两年以上与一年以下患者的BEAM异常率有显著性差异,表明滥用海洛因对脑电生理活动有明显影响,时间越长,损害越重,提示海洛因依赖者的神经精神障碍,特别是认知功能改变和人格障碍多是由于海洛因所致额叶功能异常引起。张昌勇等对海洛因依赖者进行P300地形图12天前后对照观察显示,海洛因依赖者P300波形不稳、粗糙、变异性大、两次试验的潜伏期P3均明显延长;其P300地形图的高能量由额区向中央区扩张,并向左右中颞区移动,顶区缺损,高功率明显降低,提示依赖者脱毒期间存在认知功能障碍,与主动认知过程有关,而且其认知功能不能随躯体依赖缓解而改善。
Bolla等在戒断23天内的可卡因滥用者和正常人执行Stroop修改模式认知任务时,用 2 H 15OPET进行观察,发现可卡因滥用者较之正常人在左前扣带回合右侧额叶前回出现较少激活,而在右前扣带回出现较多激活,并且在ACC边缘和LPFC的低度激活与每周的可卡因用量没有关联,说明物质滥用者的认知功能损害可能会妨碍患者停用致依赖性物质后的治疗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