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父亲遭暗杀,救护成了他的人生选择
1947年1月,一个漆黑寂静的夜晚,四川省成都市的一户老宅里,突然闯进了一伙歹徒。他们不由分说,把一名50多岁的男子撂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随着几声枪响,这名男子腹部及肘部连中数枪,倒在了血泊中,生命垂危。中枪倒地的是一名持不同政见者、后来秘密加入地下“民革”组织的国民党军官——邱蔚六的父亲邱翥双。当时,宅子里一个15岁大的男孩邱蔚六目睹了这场恐怖事件的全过程。
当邱蔚六和家里人在院子里扶起鲜血淋漓的父亲时,他身上多处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家人赶紧把他送进附近当时的四川省立医院。经医生全力抢救,邱蔚六的父亲邱翥双总算脱离险境,转危为安。
起初,家里人被突发事件搞蒙了,还以为是歹徒抢劫。但这次事件中,邱蔚六家里的钱财一无所损。直到后来邱蔚六才明白,这是一场政治暗杀行动,可能是政治斗争的产物。因为父亲虽然是国民党党员,但却是一名持不同政见人士,这才招来了这次凶残暴打和枪击。
如果不是这次突发事件,邱蔚六也许会选择向自己的叔伯、姐姐、姐夫以及表亲学习,继续财经会计的职业道路,而不会选择从医,也不会将口腔颌面外科作为终生追求并取得辉煌成就。
邱蔚六在《我的自述——从医执教著研50年》中写道——
从小学写作文开始,常常以“立志”为题,表达自己长大后要学什么,做什么。我父亲是旧军官,古文底子也很好。在我的亲戚中,包括我的姐姐、姐夫以及表亲都是学会计、财经,且在银行金融界工作居多。其实,我对这些都没有很大兴趣。因而涉及“立志”的作文,也大多是写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做一个“有知识的人”之类空而无具体目标的内容。真正奠定我学医的志愿,却是在这场父亲遭暗杀事件之后。
当时四川省立医院院长是著名神经病理学家黄克维,外科主任是著名胸外科专家黄孝迈。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均长期在解放军总医院工作。
正因为我父亲的受伤,我在医院陪伴他近半年,使我对医药有了一些认识,特别是对医师这个职业有了具体而深刻的印象。当时,我对主治的外科医师是既感激而又崇敬的:感激他们挽救了我父亲的生命;崇敬他们救死扶伤、济世活人的精神。在我幼小的心灵中还留下了“外科医师特别神气”的印象。当时还是中学生的我,在心底里确立了我一生的志愿:当一名外科医师。
父亲遭暗杀,救护成了邱蔚六的人生选择。这个因为意外事件而立志学医,并从此走上医学道路的男孩儿,没想到,他最终成为中国口腔医学界首屈一指的人物。
邱蔚六走上医学之路,还有另外一个外部条件:他就读的华西协合高级中学,是华西协合大学的附属中学,高中毕业生大多顺其自然地考入华西协合大学。而华西协合大学的强项就是医学院和牙医学院。尤其是它的牙医学院,在全国创建最早,当时最出名,堪称口腔医师的摇篮,我国老一辈口腔领域医学人才几乎都从该校毕业出来。这一切,对邱蔚六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华西协合大学历史悠久,是中国现代口腔医学的摇篮。1910年,美国、英国和加拿大三国的5个基督教会在成都“南门外二里许、锦江之滨、南台寺之西选择了据传为古‘中园’旧址的风景清幽之地”创建华西协合大学。1914年,医科开办。加拿大林则博士是第一个到中国各地的传教牙医,开拓了牙医之路,成立了牙医学院。到1919年,其名声逐渐从成都扩大到全国乃至世界。口腔医学院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极为出名。同时,其文、理、哲各科在当时的西南地区也都处于顶端的位置。
在抗战时期,作为大后方的成都,华西坝是保存、延续中国高等教育命脉的圣地之一。当时的南京中央大学医学院、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济南的齐鲁大学、苏州的东吴大学生物系、北平的燕京大学和协合医学院等部分医师及护士专科校,先后迁到成都华西坝,借用华西协合大学的校园、校舍、教学楼、图书馆、实验室和教学医院等教学资源,与华西协合大学联合办学,当时称为“华西坝五大学”,由此使华西协合大学的名声到达顶峰。
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华西协合大学被重组,文理哲学院被合并到四川大学;化工学院被合并到成都科技大学;农学院被合并到四川农业大学;其余各系散落于西南各高校。仅存的医学院、牙学院和药学院等改名为四川医学院,20世纪80年代中期恢复华西医科大学名称。
1951年7月,作为华西协合中学业优秀的高中生,邱蔚六顺利考入华西协合大学牙医学院(1951年,牙医学院改为口腔医学系;1985年恢复学院名称;2000年,该校又合并到四川大学,全称是“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学院”)。
几多艰辛求学路。曾培养出一大批中国现代口腔医学“巨才”的华西协合大学,像磁石吸铁一般深深吸引了邱蔚六的“大学梦”。这次,他如愿以偿地在这所闻名遐迩的高等学府攻读口腔医学专业。
“多少昨日,只为今天的来到。曾为考试挑灯夜读,为了复习挥汗如雨,而今踏上了圆梦的征程。师长的教诲犹在耳畔,同窗的惜别犹如昨日,数年的韶光已成怀念。今日的我,带着梦想又开始新的旅程。”邱蔚六感慨地说。
那年秋天,19岁的邱蔚六聆听完父母的叮嘱,他背起行囊,告别养育他的父母,奔赴华西协合大学,开始了人生的第一场“出征”。临别,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是邱家这一代第一个学医的大学生,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毕业后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那个早晨,少年的邱蔚六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巨大的愿望:要用知识改变这一切!
1951年的成都,秋色分外迷人。大学生活,将邱蔚六带入一个崭新的天地。这天地太大了,大得广阔无边。正如校长说的:这里是知识的海洋,是智慧的海洋,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到处都是学习的氛围、竞争的氛围,邱蔚六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畅游……
邱蔚六回忆当时在华西协合大学读书时的情景说:“我看到许多教授学问渊博,受人尊敬,对医学有贡献。因而自己心想:我将来也应该有专长,至少成为一名能帮助患者解除痛苦、受患者爱戴的好医生。”
邱蔚六说:“每当我们回忆读书时的‘华西坝’,脑海里浮现的便是由绿草如茵、蓝天白云所衬托着的中西结合的仿古建筑,浓浓的树荫里传来阵阵鸟语蝉鸣,钟楼荷塘边摇曳着丝丝微风。你若到晨雾和朝阳笼罩的校园里转一转,处处都是背诵外文或功课的大学生和埋头苦读的学子,那严谨的学风成为校园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入夜后,教学楼的医科图书馆也灯火通明……”
然而,事实却与他的理想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当时我上大学却有一段苦涩的回忆,那就是自己几乎也都是在运动中度过的。”邱蔚六说,1951~1952年,大学老师思想改造运动,并派学生代表参加。“三反”运动,学生停课参加工作组和批斗会。1955年,大学毕业前夕,学生都要参加肃反运动,一些教师和学生被审查。当时,邱蔚六和许多同学们一样,心里一直很压抑、很沉重。
但是,邱蔚六逐步认识到:大学学习时间十分宝贵,学生要以学为主,自己不能虚度年华。于是,他一方面参加学校规定的各项政治运动,另一方面锲而不舍地学习医学知识。
“在大学学习中,我逐渐对医学产生了兴趣,因为它让我揭示了人体的奥秘,对人的生老病死的规律有了初步的认识。四年大学学习生涯结束后,面临着临床实习的选择。从医学理论到医学实践,这是为今后的医学事业打下基础的关键时刻。我喜欢外科。从此,我更加努力地奔向医学事业的征程。”邱蔚六如是说。
新中国成立前,医学专业的学制是7~8年,因为医学教育属于精英教育,现代世界各国的医学教育大多都是6~8年。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将医学教育的学制缩短为5年,另设医学专科教育,学制2~3年。1951年,邱蔚六考入华西大学时的学制属5年本科。入校后,由于当时医药人才的缺乏,国家决定缩短学制,将5年压缩为4年,就连新中国成立前入学的七年制学生也都遵照这个规定予以提前毕业分配,以致出现每年春秋季都有毕业生。
也由于基层医疗的需要,当时口腔医学教育中除医学基础课要与临床医学系学生同班学习外,其他有关临床医学的课程也都要学习,尽管与临床医学学生学习的课时不一样。例如,法医学、精神病学等一些现在口腔医学学生没有设置的课程都要接受理论教学。因此,邱蔚六他们在当时没有周学时控制概念的,最多时一学期可学习十几门课程,学习非常累。“好在还是熬过来了,对以后的专业发展还是有好处的。”邱蔚六坦诚地说。
1924年9月,华西协合大学迎来了第一批8名女学生,开中国西部实行男女同校的先河。
中国妇产科的女博士乐以成是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的第一位女学生;而口腔医学院的第一位牙科女博士生则是张琼仙。张琼仙曾教授过邱蔚六,是他的老师。她活到102岁,于2011年仙逝。
2010年,华西协合大学毕业的第一位女牙科博士(DDS)张琼仙教授庆祝百岁华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