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合时宜的二十四孝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二十四孝和上古神话没有任何区别。当年舜耕田的时候，有很多大象主动自觉地帮助他，我们解释说这是因为舜的孝行感动了上天，上天怕舜太过辛苦，便派了很多大象帮助他。这现实吗？难道这就不是神话吗？没错，这就是神话。
我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跟年轻人长期待在一起。我明白为什么年轻人知道岳飞的少，知道林肯的多。我常常在心里想：学校的老师到底在教什么？林肯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总统，但是我们的民族也有很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现在的老师、家长，宁愿让孩子知道外国的伟人，却不让孩子了解本国的伟人，这不就是崇洋媚外吗？
了解本国的历史跟了解外国的历史，哪个更加重要？当然是了解本国历史，若有富余的时间再了解外国的历史。好比一个人住在山东，却对山东毫不关心，对山东毫不了解，即使你了解全世界，又有何用？
我想我的分析应该是合理的。人们的认知习惯总是由近及远。大家会对周遭的事情格外关心，因为身边的事情跟我的生活息息相关。我最想知道的事情是社区的变化，而不是那些我从未到过的地方，也不想知道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地方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孩子永远比大人灵光，孩子的脑袋里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大人喜欢胡思乱想，因此都不灵光。大人要骗大人比较容易，大家都耍心计，都是招数对招数。这些招数在《孙子兵法》里都能查到。孩子脑袋里没有这些，他会用纯真的眼光来看你们，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大人想骗孩子却很不容易。孩子只是说不出口，他怕你打他。起初孩子都是说真话的，但最后被父母打成不敢说真话。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答案当然是好事。人向来没有资格说真话，只有能力讲实话。
人就是这么可怕。宇宙万物中，最可爱的是人，最可怕的还是人。我们要时刻有这样的觉悟。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求真，稍微有点能力，我们就求实。“实”也很麻烦，因为它会时刻变动；但是真，是不会变的。变就不是真，真的东西不会变，而实的东西随时在发生变化。
比如，我真心想孝敬父母。可我年轻时候的经济能力很差，我有这个孝心，但是苦于没有能力来表达我的心意。那么，当初送给我父母的那个朴素、不是很贵的礼物是不是我的真心？暂时称不上是。因为真心无从表露，那时候只能做到这样了。但是，现在我有能力了，父母却往生了。所以，我的真心一辈子得不到恰当的表达。
没有及时表达我的孝心，所以父母对我孝心的了解程度，我永远都不知道。如今我有这个能力的时候，父母却已经离开我了。即使我想表达也无从表达，这是很实际的情况。“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类离“真”的距离其实并不近，即使子孙们前赴后继，也很难达到“真”。
“真”的境界到底是什么？我们求“真”，真能求得来吗？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一直强调：要过实在的生活。道家的最高境界便是真人，但能修炼成真人的人实在是不多，那是要修炼很久才能达到的境界。
要成为一个实在的人很容易，要想成为一位真人，可没那么简单，需要经历一个艰难的过程。
我们对宗教十分包容。和西方人不同，周围人信奉什么教，身边的人就跟着信奉。西方的总统可以公开讲信奉上帝，但中国不会有一位领导人公开宣称信奉何种宗教。
我很不认可，一些公众人物在公开场合声称上帝的旨意或类似的话。尽管在美国可以讲这样的话，但在中国就不可以。
中国人有两个东西，一个是道德，一个是艺术。可能你会问，难道我们没有科学吗？怎么会呢？只是我们讲究的科学相当艺术，同时还要讲究道德。这种科学其实更好了。
我们也接受宗教，只要宗教既能重视艺术，又能重视道德，我们没有理由排斥这类宗教。我们也有法律，但我们的法律也很道德、很艺术。
记得年轻的时候，我刚去美国，无论在哪个街头都能看见，黑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心二用。比如他会一边唱唱跳跳，一边卖东西。他们的音乐和运动是天赋。人类需要多元化，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性，这些也都是必要的。
二十四孝的故事能流传很久就是因为站在艺术和道德的角度看，不像现在有关科技的论文，不到两个月便要修改一次，其命运很悲惨。
我教书几十年，这种情况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学技术的学生，都是不分昼夜地写论文，为什么呢？因为你的论文刚发表，没多久别人就把你的观点推翻了，从前的东西变得不合时宜了。现在科学发展得很快，以前的东西大部分都发生变化了。不仅做实验的道具变了，甚至有些内容也改变了。
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三国演义》能流传那么久？原因就是我们抓住了两个最主要的东西：一个是艺术，艺术永远不会变；一个叫道德，道德也不会变。西方人搞的东西都是变化的，他们老给我们灌输“求新、求变”的观念。
我们的老祖宗却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们很少教导我们求新、求变。他们说这种话，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中国人在乎的是，你到底有没有心志？若是你有那个心，即使你没做到，也无所谓。我们最怕的是，你连那个心都没有，这才是“二十四孝”真正的含义。
很少有父母在乎自己的儿女每个月给他们多少钱，他们更在乎你有没有尽自己的力。一旦你尽了力，即使很微弱，父母们都会心满意足。中国人不在乎所谓的物质，在乎的是情义。
中华民族不是物对物的民族，是心连心的民族。我们拜访别人的时候，从不规定你送什么礼。带着礼物只是告诉你，我来拜访你是有诚意的。
那为什么有诚意就是好事？因为每个人能力不同，千万别勉强别人，主要的是你有没有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感情，有没有那份诚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中华文化是世界上很少谈“情”的文化，可现在不同了，我们不这么想了。感情？那会误事！感情？那是包袱！人生而无情，何以为人？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如何做人？
我们才会理解，向来中国人请客都会说：你有时间的话，随时欢迎你到我家来做客。你来我家的话，我家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我绝不会为你特别准备的，你放心。我们都讲这类话。我们不会讲，你哪天到我家做客的时候，我把我家附近最好的餐馆里最有特色的菜买来请你吃。这样说，大部分客人就不会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很多人不懂我们的文化，就说中国人虚情假意，听嘴巴说得好听。一听就是完全不懂中华文化的人说出来的。中国人懂得，我们最怕欠人情。中华民族是一个充满感情的民族，我们只愿意付出彼此的感情，却不愿意欠别人感情。
说实际的，一个人越穷，他就越需要朋友来家里做客。这也是为什么朋友来的时候，人们会打肿脸充胖子的原因。哪怕破产，也要借米、借肉来招待自己的朋友。就算平常自己饿得要命，也要给客人准备丰盛的饭菜，这样朋友下次才会来。
假如朋友来了之后，你一直跟他哭穷，称自己实在穷得没有办法请他吃饭，甚至还跟朋友乞求，试图让朋友留下点钱接济？试想，下次他还会来吗？绝对不会来的。我们看得很长远，绝不像现代人一样，只关注眼前的利益。
每次我提到“孝”都很惭愧。我常常跟我的孩子说：我是不肖子孙，我比不过你的祖父，没有将他的精神传下去。我父亲教育子女的时候，向来说一不二，宁可被孩子误解，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凡事决定了便没得商量。
我做不到我父亲那样，我承认我的教育观念受到了西方的影响。我对小孩的要求不像我爸爸要求我时那般严厉，因此若是他们现在犯错，还是我的罪过。半夜三更自己反省的时候，也会觉得很难过。说实话，只要有一代松垮了，下面几代就都跟着松垮了。
研究中华文化几十年后，我发现只有抓紧家庭教育，做事一丝不苟，凡事一旦决定便没得商量。只有这样，良好的家风才会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
中国人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我们又将这句话曲解成将来儿孙要做什么，是他的事儿，你不要试图干预他。但是儿孙有没有福，为人父母要替他奠定好基础。只要父母有心能做到，“儿孙福”就永远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