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奥德赛:穿越银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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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是谁发现白矮星并非恒星死后的唯一结局?

2.2节,我们介绍了爱丁顿于1920年提出的恒星演化理论。但这个取得了巨大成功的理论,还残留着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力量平衡了白矮星自身的引力,让白矮星可以稳定地存在下去?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让我们从一次远洋旅行说起。

图2.11 钱德拉塞卡

1930年,一艘轮船从印度的加尔各答市出发,前往欧洲大陆。在这艘轮船的二等船舱里,住着一个19岁的印度青年,他就是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钱德拉塞卡(图2.11)。

钱德拉塞卡是神童出身,15岁就考上了大学。尽管年纪比其他同学都小,但他的学业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17岁那年,在完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他自己写了一篇科研论文,并发表在了《英国皇家学会会刊》上。这让他获得了一笔印度政府的奖学金,从而得到了去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深造的机会。

拿到奖学金后,钱德拉塞卡和当地的教育局官员见了一面。那个颇为外行的官员,问了钱德拉塞卡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我们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把奖学金发给你。你去了英国以后,能否在4年之内当上英国皇家学会的院士,好让我们长长脸?”钱德拉塞卡哭笑不得,只好尽量委婉地告诉那个官员,英国皇家学会院士是一个极高的荣誉,就连英国的大物理学家狄拉克,当时也还没能被选上。

顺便说一句,钱德拉塞卡后来虽然没能在4年之内当上英国皇家学会的院士,不过,这也只花了他14年的时间。

19岁那年,钱德拉塞卡坐上了开往欧洲大陆的客轮,准备先到法国,然后再从那里前往英国。但他上船的时候却满怀悲伤,因为他刚得知自己的妈妈得了重病,恐怕活不到他学成归来。此外,由于是第一次坐船旅行,钱德拉塞卡也深受严重晕船的折磨。

为了摆脱这些心理和生理上的痛苦,钱德拉塞卡决定在旅行期间做一点科学研究。他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力量平衡了白矮星自身的引力。他最后得到的答案是“电子简并压”。

相信你对电子已经不陌生了。问题在于,什么是简并压?为了解释简并压的概念,我得先给你科普一下著名的泡利不相容原理。

泡利不相容原理其实是“一山不容二虎”在微观世界的具体体现。为了便于理解,你可以把原子核和电子当成是一对跳舞的男女。跳得正开心的女生,会很讨厌别的女生来抢自己的舞伴。换句话说,如果有一个新电子来抢舞伴,原来的电子就会对它产生出一种强大的排斥力,从而把这个新电子赶走。这种赶走竞争对手的排斥力,就是简并压。 而由电子发出的、把其他电子赶走的排斥力,就是电子简并压。

钱德拉塞卡认为,正是这种电子简并压,阻止了白矮星进一步的引力塌缩。

更重要的是,钱德拉塞卡还发现,电子简并压对引力的抵抗能力是有限的。换句话说,白矮星存在一个质量上限(目前公认的结果是太阳质量的1.44倍)。一旦白矮星的质量超过这个质量上限,其内部的电子简并压就无法再与引力抗衡,从而让这颗白矮星继续塌缩下去。这个白矮星的质量上限,就是著名的钱德拉塞卡极限。

钱德拉塞卡的发现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宇宙中有那么多恒星,不可能每个死后的质量都小于钱德拉塞卡极限。如果恒星死后的质量大于钱德拉塞卡极限,引力就会把所有的电子都塞进原子核内部,甚至把整个恒星都压成一个没有大小的点。这对当时的天文学界来说,是一件极端荒谬的事情。

在所有天文学家中,最厌恶钱德拉塞卡白矮星理论的,非爱丁顿莫属。

钱德拉塞卡刚到剑桥大学的时候,爱丁顿就对他的白矮星理论嗤之以鼻。不过,爱丁顿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因为他认为钱德拉塞卡的推导过程中使用了很多近似和假设;如果使用的是严格的数学方法,肯定能推翻这个错误的结论。因此,他不屑去找一个初出茅庐的研究生的麻烦。但几年之后,钱德拉塞卡博士毕业,并成为爱丁顿在三一学院的同事。而且,他还使用最严格的数学方法,再次证明了自己白矮星理论的正确性。此时的爱丁顿被彻底激怒了。

在1935年的一次英国皇家天文学会会议上,爱丁顿以公开羞辱的方式向钱德拉塞卡发难。他宣称泡利不相容原理根本不能用来研究白矮星,所以钱德拉塞卡的白矮星质量极限是彻头彻尾的歪理邪说。

受到公开羞辱的钱德拉塞卡想到向物理学界求助。他辗转联系到了泡利本人,想听听他对爱丁顿负面观点的看法。泡利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嘲笑爱丁顿是一个完全不懂量子力学的饭桶。但是,泡利不愿意公然与爱丁顿为敌。

此后数年,爱丁顿只要参加学术会议,就必然痛批钱德拉塞卡的白矮星理论。

爱丁顿的巨大敌意彻底改变了钱德拉塞卡的人生轨迹。他不得不离开恒星演化的研究领域,并且去美国寻找工作。这段痛苦的经历也让钱德拉塞卡形成了独一无二的研究风格:他一生中先后进入了7个不同的天文学研究领域,并且在每个领域都做到了世界第一。

钱德拉塞卡的传奇人生还在继续。1937年,他加盟了芝加哥大学天文系。那时,他是系里唯一的理论家,所以就承担起了为研究生制定专业课的任务。他总共制定了18门课,要在两年之内全部上完。而钱德拉塞卡本人要上其中的12门。要知道,一般的大学老师每年上三四门课就已经累得够呛了。

尽管有如此繁重的教学任务,钱德拉塞卡的科研工作却完全没受任何影响。以1937年为例,那一年,他总共发表了6篇科研论文,并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本学术专著。

恐怖的是,这与他一生中最忙碌的时期相比,还相差甚远。

1952年,钱德拉塞卡进入了他一生中最忙碌的时期。那一年,他开始担任《天体物理学杂志》(Astrophysical Journal, ApJ)的主编。那时,ApJ还只是芝加哥大学的一个校内期刊。很长一段时间,杂志社都只有两个员工:钱德拉塞卡和一个兼职的秘书。也就是说,他们两人要应付杂志社大大小小的全部事务。

更要命的是,钱德拉塞卡本身也是兼职。担任主编期间,他照样得在芝加哥大学天文系教书。此外,他自己在科学上的产出也一点都没有减少。

这种劳累的生活持续了整整20年。20年间,钱德拉塞卡被牢牢拴在芝加哥大学,几乎没出去开过学术会议,更别提出去旅游了。但也正是这20年,让ApJ从一个纯粹的校内刊物,摇身一变成为全世界排名第一的天文学顶级期刊。

1971年,年过六旬的钱德拉塞卡终于撑不住了,主动辞去了ApJ主编的职务。在他的告别晚宴上,一位杂志社的高管动情地说道:“在ApJ的稿件中,经常看到有人谈论钱德拉塞卡极限;但那些作者不知道的是,钱德拉塞卡根本没有极限。”

1983年,72岁的钱德拉塞卡因为他19岁提出的钱德拉塞卡极限,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这个历经半个世纪才得到诺贝尔奖认可的理论,为人类揭示了白矮星并不是恒星演化的唯一终点。

最后,让我用一个钱德拉塞卡本人最喜欢讲的故事,来作为本节的结尾。

一个年纪很大的园丁正在果园里种芒果树。国王看到后觉得很好笑,就走上前去问他:“老头,你是在种芒果树吧?”

“是的,陛下。”老园丁说。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国王又问。

“我已经快90岁了,陛下。”老园丁回答。

“你觉得你能活到这些芒果树长大结果吗?”国王嘲讽道。

“不能,”老园丁说,“但我吃的芒果来自于我的父辈所种的树。我希望我的儿孙将来也能吃到我种的这棵树上的芒果。”

国王被这番话打动了,所以就赏给老园丁5枚金币。国王走后,老园丁偷笑道:“好傻的国王,居然说我从种树上什么也得不到。”


(1) 秒差距是天文学中常用的一个距离单位,1秒差距=3.26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