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镜录略讲(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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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多闻方许叩禅关

事事无碍如实观

《宗镜录》四十三卷引用了许多佛经原文,重点在说明学佛修持不一定看经,道在自心。但反而言之,看经却又非常重要,不要认为明白道便可以不研究经典,那是很大的错误,他已经说过理由。上次我们把这段定了小标题叫“定慧圆融”,又可另定副题叫“禅解相应”,禅是功夫;解是智慧、理解,两者必须相应,因此多个副题更清楚。

接着,永明寿禅师引用《华严经》:

如《华严经》云:“欲度众生令住涅槃,不离无障碍解脱智;无障碍解脱智,不离一切法如实觉;一切法如实觉,不离无行无生行慧光;无行无生行慧光,不离禅善巧决定观察智;禅善巧决定观察智,不离善巧多闻。”

平常我们敲木鱼念经,或自己看《华严经》,这些文字一看都懂,实际上往往都没有懂。现在是白话文时代,在过去古文时代,这种古文非常美,文字晓畅。晓是明白,畅是痛快。因为翻译得太好、太明白了,反而容易看了过去。根据这许多的经验了解,文字越好,使读者越不能深入,就像现在的教育,有各种视听教材辅助,一般年轻人看了好像都懂了,实则越来越不懂,学问贫乏,只有知识。譬如这段经文,我们一读就过去了,实际上有好几个层次,第一,他首先提出,《华严经》说,要想度一切众生使他成佛悟道,第一个条件:不离开无障碍的解脱智。

譬如禅宗讲悟道,第一步悟道就是无障碍解脱智,要一切无障碍。在座有很多打坐的,坐起来在无障碍吗?两个腿子酸的麻的,腿子障也;身体感觉忘不掉,身子障也;妄念断不了,烦恼之障也……处处是障碍。那么,你懂得空的道理吗?理论上都懂得,真解脱无障碍做不到。例如他首先叫我们忘身,忘掉这个身体,无身见,还不要说无我见,这里头有层次的,身体的感觉统统空掉都没有做到,即使身体的障碍完全空了,你还有一个空的境界,就是还有我在。以禅宗来说,初步破参就要达到这个程度,见到空性。换句话说,初步悟道就应该达到无障碍解脱智,大家仔细研究,谁做到了?

这个修证层次是反过来述说的。第一句讲“欲度众生令住涅槃,不离无障碍解脱智”,至于无障碍解脱智如何来呢?“不离一切法如实觉”,又进一步勉强下个注解,无障碍解脱智是见到空的一面,真的空了,不是说有许多事看开、算了,那是理论上、意念上勉强空掉,那个靠不住,还是有障碍,属凡夫的空。如何达到无障碍?离不开一切法如实觉。什么叫一切法?理论上都认为见到空应该是把身体、四大,一切丢掉,一切物理世界障碍、心理障碍没有了才算达到空。

其实,进一步事实不然。这一切法,包括一切事、一切理,世间、出世间一切法都是如实,本来如此,用不着空它。妙有即是真空,真空也就是妙有,一切法如实觉,要悟到这个道理。换句话说,“不离无障碍解脱智”是见空性,见空性根据何来?“不离一切法如实觉”,亦即妙有,就是现在的境界、现有的世间,就在这个有当中自然是空的。

无功用行现慧光

那么第三步,“一切法如实觉”怎么到达呢?一切法本空,不需要离它。这必须靠“无行无生行慧光”了,既不是智,又不是觉,是慧光,这是功夫境界了!实际修养到,不须再修行,不需要做功夫的功夫。不需要做功夫的功夫是无行,无生是一切念头生而不生,虽在生生不已中,当下无生,要有这个智慧的了解,而这个智慧的了解不是智,也不是觉,而是慧光,自性光明,智慧的光明自然照到。这是第三步。

披缁须具善巧眼

再进一步,无行无生行的慧光怎么来的?要打坐做功夫——不离禅定,不是普通的禅定,是“不离禅善巧决定观察智”。譬如禅宗叫大家参话头、天台宗修止观、听呼吸……为什么大家搞了半天没有成就?功夫与智慧配不起来;理论与事实不能合一。所以,做功夫要注意善巧,一切法要善于应用,即便如普通说做人,仁义道德是绝对的原则,仁义道德用之不当则害人害己。善心还要晓得善巧,真的一考试,理论完全没有融会贯通,可见智慧没有善巧。因此若要把经典理论用之于修证功夫上更不成了!为什么无此本事?智慧没有善巧运用。譬如参话头也好,念佛、修密宗念咒子观想也好,你不会善巧运用,夜里听呼吸听久了睡不着觉,睡不着不是坏事,因为你气充满了!如果要睡觉,赶紧换方法,这是方法问题,要善巧运用。

许多同学跟我说:老师这样实在不行,我们在老师这里听得太多,这样那样,不晓得哪样好?我只好说:“你笨蛋,我办了一桌菜端上来,你胃口不好,少吃两样菜,喝碗汤算了嘛!能够吃就多吃,还有什么办不了的?怎么办?我说凉拌!”这就是不懂得善巧。八万四千法门,千万不要弄成死法,法法可都是善巧,有些用在这里对;有些用在那里不对。譬如吃饭,吃多了也会出毛病。你说我今天吃不下,可是老师端上来我就吃。我看你能吃又端上来,结果非把你肚子撑破不可,吃不下就不吃嘛!

所以永明寿禅师说,要达到这个境界要不离禅的善巧,善巧什么?决定性的能够观察,这个观察是经典上的名词,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参啊!要观察,但是有许多人学佛听经看经,哪里有经都去听,结果听不听?都不听,他没有观察研究,因此听完了讲些什么?“嘿嘿,不知道!”我们这里也经常有,昨天讲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都悟了道的,听而不听,见而不见?“老师讲得好啊!”但你问他讲到哪一行,还要我找一下,都是这样,没有观察智。没有观察智一切都是白学的。

多闻方许叩禅关

那么,禅的善巧决定观察智怎么来的呢?“不离善巧多闻”,要学问渊博。多闻就是要渊博,眼睛多看经典,耳朵多去听,然后把听的理论吃进去,融会贯通,研究一下,这个对我有没有用?或者我现在是不是这样?要对证。所以,永明寿禅师引用这一段《华严经》引用得非常好。

大家反省一下,平常都觉得自己看了经书,不要说看佛经,看平常书籍也一样,每一个字、每个句子都要慎重地想,留意怎么深入,站在两个不同的立场观察,就比较容易了解书中的问题。结果看书的人一晃就过去,没有深入,以为自己看懂,其实没有懂。像永明寿禅师引用的这段经文,你把它反转过来看就了解了,学佛第一先从理论下手,理论即多闻,然后从多闻求证,修定、修禅,在禅定中理与事配合起来观察,由此发展智慧自性的光,使你悟道而得真正大解脱的般若智慧。因此,经典怎么不重要!非常重要。

接下来是结论:

是以因闻显心,能辩决定观察之禅。

这是永明寿禅师的文章,我们刚才用现代话,一打散重新组合而了解其意。在宋代当时,因风气不同,文章理路与我们写作的方法稍稍有别,同时那个时代观察事物的思想习惯也与我们现在不一样,当时这些句子都是很美的文章,这是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两者在方式、形态上的不同。西方哲学靠思辨、逻辑来分析、推理而认识一个东西;中国哲学讨厌得很,靠文学境界,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东边起火,恐怕那边也冒烟吧!想着想着烟就来了!而西方思想方法:东边起火,那边冒不冒烟再去求证。两者不同,各有理由。

“因闻显心”,修道的人求明心见性,必须先通教理,多闻渊博,才能显出明心见性之相是什么。

“能辩决定观察之禅”,教理硏究清楚才能辨别自己用功的情形:为什么今天用功腿子麻?容易昏沉?昨天打坐好一点是什么理由?这都有个理由的!大家不从这里观察,光问老师。你要自己观察好了再来跟我研究,那还差不多!结果我们这些人学禅不合逻辑,也懒得用脑筋,没有观察智。昨天为什么不好?昨天气候不好。你在哪里坐?吃了些什么东西?睡了多少时间?有没有感冒?都是问题,不去研究,因为一研究,他马上有个观念:这不是妄想嘛!那么你不要妄想好了嘛!不妄想做不到,那就要想清楚,你来问我干什么?你做不到难道叫我替你啊?真没办法!自己不晓得用善巧决定观察。“因闻显心”,因此要教理通,才能分辨善用禅的观察智慧。

因禅发起无行无生之慧,因慧了达诸法如实之觉,因觉圆满无碍解脱之智。

修禅定,定久慧生,不过这个定是方便说,其实本文这里现在只讲禅不讲定。老实讲,大家不太容易了解禅是什么,为表达只好说修定,但定是什么也不懂,只好讲打坐,其实打坐不过是定与禅的一小部分、一个形态而已!这一点千万注意,听过后不要又忘记了,然后硬把打坐当禅、当定,那就错了,所以特别申明这一点。他说,必须因禅而发起无行无生的慧,因慧再通达诸法如实之觉,最后“因觉圆满无碍解脱之智”。

斯皆全因最初多闻之力,成就菩提。

修道开始还靠多闻,亦即渊博的学问。

相得益彰目遇光

若离此宗镜,别无成佛之门,设有所修,皆成魔外之法。

永明寿大师一再强调这本著作的重要。他说,现在帮助大家把多闻——经典修持成道的精华语句都搜编成册,写成这本《宗镜录》,有多闻才能够成佛道,成就菩提。那么,离开这本《宗镜录》,可以说,另外再无成佛之门,如果你不从这本集中许多教理的书来对证自己做功夫,不硏究教理乱做功夫,“皆成魔外之法”,不是外道就是魔障,走错误的路子。这是他所强调的道理。讲到这里,他又要引经据典佐证其言,免遭乱舌之说。他引用龙树菩萨所著《大智度论》的句子:

《大智度论》偈云:“有慧无多闻,是不知实相;譬如大暗中,有目无所见。”

有智慧的人,比方在绘画、作文章,或研究教理、电机等各方面有天赋的人,如果只有天才而没有学问的培养,没有用。“是不知实相”,永远达不到实相般若智慧的体。这样就等于在黑暗的房间,有眼睛却看不见。注意!不要说学佛,我经常发现很多青年同学犯一个毛病,靠自己的聪明浮动,不肯彻彻底底沉潜下来研究,你叫他硏究、读经,他不干,做不下去。既聪明又肯踏实研究,不管做什么都成功。聪明人往往是浮的,包括我在内,我也自认是聪明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有天才不力学,何用?等于黑暗中的眼睛起不了作用。

“多闻无智慧,亦不知实相;譬如大明中,有灯而无目。”

相反的,光做学问,没有天才智慧,或脑筋不清楚,永远是个书呆子,充其量变个两脚书柜,头脑装得很多,你问什么都懂,但到达没有?证到没有?没有。等于有亮光的房间中没有眼睛,亮光白照空房间。

人牛自作苦轮框

“多闻利智慧,是所说应受;无闻无智慧,是名人身牛。”

这是龙树菩萨说的,有人学问渊博,智慧敏利,听了善知识说的道理,马上了解接受了。如果没有智慧,又不肯努力研究学问,虽是人身,却是牛的脑袋瓜。龙树菩萨骂人骂得非常艺术。

且如有慧无多闻者,况如大暗中有目而无所见,虽有智眼而不能遍知万法,法界缘起,诸识熏习等。如处大暗之中,一无所见。

他说,有人有智慧,不肯多闻,在黑暗中虽然有眼睛,但是看不见;虽有智慧的眼睛,而不能遍知万法皆从法界缘起,皆从诸识熏习而来。注意这两个要点,万法是从“法界缘起,诸识熏习”而来。这八个字讲起理论是很繁琐的,可以引进一堆佛学的经论。

举例而言,在座许多人用功,今天境界好,昨天境界不好,或者昨天夜里打坐睡不着,今天拼命想睡。刚才说过,都是因为自己理论不清楚,又不观察研究,盲修瞎练,不要被龙树菩萨骂我们是人身牛,那就惨了!各种事物变化的道理何在?法界缘起,有个原因来的,为什么这一堂好那一堂不好?要观察缘起。

譬如好多同学前几天非常用功,我说当心白坐,这两天会生病,为什么?空气中的湿度太大,平常六十二、三度是舒服,前几天梅雨季达到八十四度,不得了,像我的房间摆一部除湿机,昼夜除湿,水一桶一桶倒。外在环境湿度大,而你的饮食又吃得好,粽子什么的……毒品装一肚子,外面湿气一进来,再加上生活上许多事不注意,不病倒才怪呢!如果不病倒,那才叫佛法无灵,病倒是应该。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做功夫的人,空气要注意、饮食要注意,没有哪一点不是法界缘起。当这许多因缘极不合适时,你怎么样去调整它,去解脱这个环境?结果我的话蛮灵,其实是佛法有灵,不是这个鼻子塞了、那个头痛,再不然感冒,在家病一场。很多原因不注意嘛!佛法不离世间法,这就是法界缘起,一切都是缘生的。

所以这两天同学送来很多粽子,同学好意要老师吃,我说对不起,一口也不要,我受不了,如果吃了,算不定接着第二个缘就要吃药,都是吃,但是何苦多麻烦受罪呢!这些是什么道理呢?法界缘起。有些看到好吃的不吃,但叫他好好保养,多穿衣服,他说不要紧,还觉得热。第二天找老师说病了,叫你围一下你不围,你看我老头子包得好好的。这叫菩萨畏因,一切事情因一动就害怕;凡夫畏果,我们是人身牛,果报不来不知道害怕。人身牛不是我讲的,是龙树菩萨说的。

许多人不晓得我们修行,主要是要把心意识熏习的习气、生活的习气整个转弯,转弯还是要大转弯,才能把自己改过来。我们人的习气大得很,不光是这一生的习惯,有许多习惯是前生带来的。经常看一个刚生下的男孩有女孩味道,女孩有男孩味道,也是前生习气带来的,这个习惯有三世因果的道理。学佛,修养做功夫要讲这些问题。这八个字我们这样通俗地讲比较明白一点。我不是佛学家,也没得学问,喜欢讲土话。照佛学家、学问家就不是这样讲,这么讲要打手心的。“法界缘起”,引经据典,学问是学问,同自己不相干。那么,现在把学问的理论打碎了,磨成粉,吸收后体会,也许会比较清楚。

所以,要遍知法界的万法缘起,和诸识熏习等等道理,要确实去了解,不要犯大毛病,学问是学问,行为是行为,对佛学所懂的道理与身心修养配不起来,那学问等于白费,做个学者,教教书、讲讲理论还可以,我们不希望做成这样,学问要能够用的。

否则“如处大暗之中,一无所见”,一肚子学问有什么用!何况连学问也没,又没智眼,等于在黑暗的房间,什么都看不见。

诸佛遍送醒眼药

是以实相遍一切法,一切法即实相,未曾有一法而出于法性。若不遍知一切法,则何由深达实相?故云亦不知实相。

这就是学佛。大家喜欢讲明心见性,假使我们问,学佛修证,悟了道的、明心见性的人如何呢?能够遍知一切法。你说我只是明心,其他不知道,那你拿经典来对对看,算不算明心?可以说一点明心悟道、一点空性都不是,那都是意识所造的境界。真的有所悟,要遍知一切法。不能遍知一切法,“何由深达实相”?哪里能说是悟道?这是这个,那是那个,什么是这个、那个?这就是实相,实相就是智慧之体,你见不到,不能遍知一切法,还敢说自己悟道!“故云亦不知实相”,所以说,有慧无多闻的人也不知道实相为何。实相即般若的实相,拿现代话说,就是智慧的体,形而上的道,也就是我们拼命想修道的“道”,那个东西叫实相。实相是佛学名词,实相无相。

多闻无智慧者,况如大明中有灯而无目,虽有多闻记持名相,而无自证真智。圆解不发,唯堕无明。

他说学问好,没有真智慧,这其中有层次的。多闻是知识,包括佛家的经典,而智慧不是知识。等于讲儒家时我提一个口号:学问不是学识,书读得好、文章写得好是学识高;学问是做人做事的真修养。换言之,引用到佛学也是一样,多闻是学识;智慧是道,天生自然的境界。

多闻没有智慧,等于大光明中有灯没有眼睛。学识渊博,“记持名相”,一问佛学名词行得很,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八识:前五识加第六意识、第七末那识、第八阿赖耶识;二无我:人无我、法无我。答得都很对,但记持的只是名相。“而无自证真智”,自己没有证到那个境界,真智慧没有来。刚才讲悟了道能遍知一切法,为什么你不能遍知一切法呢?因为没有自证的真智,所以“圆解不发”,圆融无碍的见解发不起来。因此,懂唯识不懂般若、中观;懂了中观又不懂唯识;懂了佛学又不懂世间的学问;懂了世间学问又不懂佛学,不能圆融贯通。什么原因呢?因为你没有“自证真智”。本篇开始即言三量四分,其中的“自证分”,要自己证到,由自证真智慧,然后圆通见解才能发起。“圆解不发”,因此“唯堕无明”,只有堕在愚痴当中。

大信不成,空成邪见。

对一切信仰,乱信、迷信。广义的解释,迷信为何?譬如算命的问我,有没有算命这个道理?没有,一切唯心,命由人转。如果命定你会发财,躺在床上睡个三年五年,看你发不发财?可见还是要人为的努力。然而有些人不相信算命,斥为迷信,我说你胡扯,算命看相在中国也有三千年的历史,据我所知,中国历史上的名人,第一流头脑、第一流学问的人都还喜欢这一套,包括皇帝,你以为他笨啊!他接触的人也多得很,为什么还信这一套,去做专门研究?而且迷进去都是第一流的头脑,还不是差的。可见得算命即使是骗术,骗也有学问,你既然不懂,随便说迷信,你才迷信呢!不懂而乱下批评,不知道而只相信自己的意志,就是迷信。如果研究了再批评,那不是迷信,是正信。学佛还不只是正信而已,还要大信,要自己证到才不是迷信。大信硬要自己求证过。

所以,他说这般人学佛没有自证智,全是宗教情绪上的信仰,不是智慧上的大信,因此,“大信不成,空成邪见”,所有见解都偏差了。

如大明中虽有日月灯光,无眼何由睹见?

没有真正选择佛法的眼睛,何由修成?

虽闻如来宝藏,一生传唱,听受无疲;己眼不开,但数他宝。智眼不发,焉辩教宗?如是之人,故是不知实相。

文句美,对仗好。佛经等于大智慧的宝库,我们虽然采宝库,却是“一生传唱”,变成录音机。过去是传声筒,皇帝身旁有传胪官,读书出身,考取翰林,最后就站在皇帝跟前当代他传话,就这样做一辈子官,此官谓传胪。这样读书看来也蛮可怜,而我们学问好的光讲讲经传唱,替佛做宣传也是佛的传胪而已。

“听受无疲”,还有些人也不会传唱,到处有经必听,有讲必闻,有闻必然不记,到处听受不感疲劳,上午赶这一场,下午赶那一场,看到都有他,实际上都听而不见。他说这种人很多。

“己眼不开,但数他宝”,自己没有眼睛,专数人家家中财产,数释迦牟尼佛家里的财产。当一辈子会计主任,口袋一毛钱没有。

“智眼不发,焉辩教宗”,自己没有真正智慧,眼睛亮不起来,什么叫教理也不懂。教就是一切经论,佛经的理;宗是禅宗、天台宗、密宗,所学的宗旨在哪里?教是什么?宗是什么?搞不清楚。他说这样的人,赶了一辈子闹热,永远也不知道智慧悟道的实相是怎么样。

莫将觉情换迷情

闻慧具足,方达实相之原。闻慧俱无,如牛羊之眼,岂辩万法性相总别之方隅耶?

只有学问渊博,真理搞清楚,智慧开发具足了,才能悟道——“方达实相之原”。如果既没有智慧,又不肯研究经典学问,闻与慧两者俱无,与牛羊之眼何异?永明寿禅师又在骂人,牛羊没有般若智慧,眼睛一样视物,看的不同而已!“岂辩万法性相总别之方隅耶?”一切万法性体与起用,总体与它的差别,方隅是形容词,方是方向,隅是四个角,某些经典理论是指某一范围而说,不能够以偏概全,那就分辨不出。因此他说:

夫学般若菩萨,不可受人牛之诮;绍佛乘大士,宁甘堕虫木之讥?若乃智人应须三省。

这几句话如果照文字念,极易马马虎虎读过去。一个真正学佛的人,尤其为学佛而出家的,读了这几句话,应该痛哭流涕。学般若菩萨的人,不应该像龙树菩萨所骂的,虽是人身却如牛一般,受人牛之讥诮。尤其是我们出家人,绍隆佛种,要挑起佛法的担子,继承佛的大乘,“宁甘堕虫木之讥?”虫木的典故已经讲过,恐怕大家都是多闻之上,听而不见。“如虫食木,偶尔成文”,虫爬过之处仿似文字,瞎猫撞上死老鼠,碰上了。

曾经跟同学讲过这个故事,我年轻时也跟年轻同学一样,看到哪里有道就去学,越学越有趣,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到处赶,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又一场。碰到一个有道的,此人九十多岁,一摸头顶,同婴儿一样陷下去,还会跳动,真有功夫,绝不假。可是道法就两样。后来我拜他为师学东西,他有很多法术。第一、隐身术。我说好,先学隐身术,求都求不得;第二、枪弹打不进。好,要当军人得学这个。然后他叫我买块白布,有一定长度。

夜里子时十二点整,如法设坛,焚香燃烛,修此法花五十块大洋,有钱可办,这法还不买吗?弄完一大堆,念念有词,画符烧纸灰和倒一杯清水,叫我喝下去,多脏啊!为了修法我一口气就喝了,勇气大得很。然后他说要问上天答不答应传法,等玉皇大帝批准,那好,听天命啦!我跪着等,看他把布撑开在烛火上一烧,哟!答应了。我一看烧过的布没有掉,变成一片四四方方的灰,上面的天书不是中国字,中文是竖着,天书是横着写,大概同英文差不多。我说师父啊,这是天书啊?说些什么?我一个都认不得。他说他答应你了。不过我站起来说不学了,我说你先让我打一枪看打不打得进?好不好?他说那不可以,那我不学了,因为我已经看懂了。

回去就请人去买块同样的布,也不点香也不点蜡烛,我也烧天书,烧了上天还是给我文字,因为我晓得重庆的土布,棉纱做的,米浆浆过,纱容易化灰,米浆化得慢,而且会发光,每一次天书写的都不同。然而他也不是骗我,他一辈子这样学来。我到最后一法也没学成,隐身法不会,枪也打得穿。为什么讲这些?都是“如虫食木,偶尔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