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高热(二)
看似近在眼前的距离,鱼儿气喘吁吁跑了许久才终于立在了那山脚下。
山峰垂直挺拔,光秃秃的山壁不给人留半分攀爬的余地。
峡谷本就风盛,鱼儿盯着那几株生在高足有两丈余(七八米)山崖上随风摇曳的羌活,像是看到等下爬上了山,摇摇欲坠的自己。
她第一次坠崖摔得失去了记忆;第二次坠崖同胤禛一并被困在了这鬼地方。
那样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事儿她再不想经历一次。
于是想着,羌活在这地界有,旁处定然也有。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鱼儿在峡谷内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最后,她还是乖乖回到了山脚下,抬头看一眼那几株羌活,口中也不知骂骂咧咧了一句什么,便咬着牙开始攀爬起来。
山壁表层的石头被寒风雨水侵蚀多年,成了锋利异常的刀刃。
攥紧了,即刻能将手心里嫩滑的肉割出血口子来。
攥不紧......鱼儿向下瞄了一眼,若是攥不紧,她就没命再想后头的事儿了。
她小心极了,每一步都踏稳当了才继续爬行。
好容易到了半腰离羌活只有不到半米距离的地方时,老天偏似在与她作对,陡然间落起了倾盆大雨。
雨点子噼啪砸在鱼儿身上,像是有人老远处朝她掷着石子般,酥麻中夹带几分痛楚。
这还不是紧要事,紧要的是此刻雨水打湿了的山壁,滑得像是抹了油。
鱼儿死死抓着石头不敢再向上攀爬半分,她满腹牢骚化为一嗓子怒吼,震得栖在峡谷林中的雀鸟振翅而飞。
她在心底问自己,又不是马戏班子出身,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日子本过的好好儿的,狼狈至此全因她这张不讨巧的嘴。
当日晞尧同胤禛大婚,她若不与那胖侍卫争一时之气,哪里会有这后头的许多奇葩事?
她像一只未开化的眉猴被困在了半山腰,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一时间,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一咬牙,继续向上攀登着。
反正,来都来了......
终于,她爬到了那些草本旁。
她看着那一片根茎粗壮,伸长呈竹节状,根颈部有枯萎叶鞘的植被,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这正是羌活。
鱼儿挣扎着将那些羌活连根拔起,噙在口中。
她恨不能将那一块地都拔空了,待她采集了足够多的药材了,苍天见怜。那来势汹汹的骤雨说停便停,又复了明朗的天。
鱼儿小心翼翼拿下噙在口中的羌活贴着胸口装好,她满嘴都是土腥味,对着山下啐了几口,骂道:“你有本事接着下呀!你有本事摔死你姑奶奶呀!你有本事......”
它当然有本事。
不等鱼儿骂完,鬼使神差脚下一滑,就这么连滚带爬的跌下了山。
她的袖子被山石刮裂了老大的口子,身上到处都是被枯枝刮伤的痕迹。
她觉得浑身快要散架,好在,可她还活着。
她平躺在湿漉漉的地上,急忙向胸口探去,药还在。
她喘着粗气,强撑着站起了身,抬头白了散了乌云的苍天一眼,灰头土脸的往回走去。
沿路在河边用稀泥与黄土和了个团,捏成碗装,在里头盛满水,又捡了一块宽大却并不厚的石头。
回了洞穴后,鱼儿将几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垫在了火堆四角,将捡回来那块宽大且薄的石头架在上头,而后才将盛满水的泥土碗放在最上头烧着。
她拍一拍手上的灰土,凑近胤禛摸了摸他的额头。
热好似退了一些,而此时,胤禛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朦胧中一把抓过了她的手,死死攥在掌心里。
“若......若娴......”
鱼儿听得他唤了一句娴格格的名讳,心底觉得奇怪。
人都说胤禛同若娴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可自打若娴入了王府后,胤禛待若娴的态度总是冷淡,有时甚至还比不上同为格格的文姜与子青。
怎地这般病糊涂的时候,他心中所念之人,却会是她?
要是当真情深如此,何以前日若娴姨婆死在王府时,胤禛却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有?
许多疑团萦绕在鱼儿心头,她最是怕麻烦的人,索性不再去想,推了胤禛一把将手抽出来,与他打趣道:“你要是真喜欢娴格格,回了王府就好好待人家。我在王府伺候月余,瞧着除了主子福晋,也就娴格格与青格格是性子好些的女儿家。我知道你们皇家子孙成亲那娶得都是家世背景。可再为着那些虚妄事,也不能伤了旁人待你的一片真心不是?”
她知道胤禛听不到她的话,可这鬼地方就她与胤禛两个人,她嘴上又是个闲不住的,一日无人与她说话,可不要将她憋死了去?
她取出采回的羌活,拿起一块石头敲打研磨着:“从前我高热不退时毓泰就是拿它来给我治病的,每次都能好。我第一次学着他来制,也不知有没有用......”她一下一下砸在羌活枝干上,有淡绿的枝叶溅了自己一身:“你不知道,我本来是从王府里偷跑出来的。我马都买了干粮都备了,就是想去寻毓泰的。在王府里的日子实在难熬,要不是为了你,说不准我现在已经寻见毓泰了。”
鱼儿将研磨好的羌活一股脑倒入泥碗沸腾的水中,煮了半晌,直到她闻到了那股自己熟悉极了的呛鼻子药味后,才拿绿叶垫着碗沿,将它从火上取下来置在一旁。
洞穴里的温度极低,不多时那药就温了。
鱼儿再次将胤禛扶起,将泥碗放在他唇边喂他喝下去。
可还是没用,他仍是无法吞咽,含在口中的药顺着唇角全数留了出来。
“哎呀!你别,你别呀!”鱼儿看着这一幕干着急:“那可是姑奶奶我赔了命给你取回来的药,你就这样吐了?大哥,你好歹给我留个面子喝一口吧?”
鱼儿想尽了法子,也无法令胤禛将那药咽下去。
可他这身子,若再不用药,还不知能不能撑过今夜。
再怎么说他也是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人,今日身子成了这样,也全因昨夜里一味顾着照顾自己,鱼儿怎能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内心挣扎了一番,似做出了一个极艰难的决定。
她将泥碗过到自己嘴边,尽了满满一口,而后蹙眉紧闭双目,贴上了胤禛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