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方故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软萌明朗的少女,和这颗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球,心中一暖。
他也不知为何,在她面前就觉得浑身暖洋洋柔软软的,向来坚硬冰冷的心都因她融化成春风暖阳,于是便忍不住地,想温柔待她,想将这只软|绵绵的小白兔捧在手心,精心呵护着。
可是他们,不是今日才认识吗?只因为她那声与他记忆里几乎如出一辙的“大哥哥”吗?
东方故觉得初小满的出现,唤醒的不仅是他柔软的少时记忆,大概还有他埋藏于这份记忆中、独此一份的温柔暖意。
想起那个人,他心中泛起些许苦涩。
十年前那场灾难中,他还失去了最珍爱的小妹妹。阿淳去的时候,只有5岁。
他看着一脸认真傻笑的初小满,学着她吃东西的样子,一口含了勺中的糖葫芦球。
糖衣在他唇齿间散开,他品尝着这甜蜜,笑开来——这一次,他定会护好她。
他要让她平安喜乐地长大,永远明朗在阳光下,这一生,无忧亦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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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故带着初小满在大殿内一直待到晚饭后,在殿内用了晚饭,东方故便吩咐人为初小满收拾了间卧房,吩咐亲信带她回房歇着。他自己则坐到案前,开始处理这一天的公务。
月上枝头时,门外守卫禀道:
“禀宫主大人,泰安殿车香主同兄弟刘并求见。”
泰安殿中兄弟大多善武,进可打架斗殴灭人满门,退则守教护宫保你平安。
东方故抬头,见车则一杆高瘦身材,走路带风地进来,旁边紧紧跟着个身材彪悍魁梧、面容却极度精致俊美的大汉刘并。
东方故记得,两年前为教中一兄弟报家仇,他亲自带人剿了个杀人打劫为祸一方的山寨,并放了被那山大王拦路抢劫后关在寨里的一干人等,车则与刘并就在其中。
“泰安殿香主车则,泰安殿刘并,见过宫主大人。”两人齐齐抱拳,恭敬见礼。
东方故想今日没什么别的事,此二人应是为初小满而来,便问:
“宣州初府的初小满,可是你们带来?”
刘并貌似有些尴尬地看了车则一眼,倒是车则大大方方走近一步,道:
“禀宫主,初姑娘确是属下带来。”
“哦?所为何事?”东方故问。
一边刘并顶着副魁梧大汉的身躯,竟小姑娘似的舔舔嘴唇,眼珠子左瞅右瞅就是不往前瞅,生生一副“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的委屈样儿。怕是恨不得俩指头对一对,嘟个嘴卖个萌才好。
车则余光看到刘并这副姿态,脸上不由有些发热,极其别扭地撤回目光,再不敢去看这幺蛾子一眼。于是他认真且恭敬对东方故道:
“属下率人替殿中一位弟兄报家仇,以牙还牙灭了宣州初府满门直系子弟,并遣散了府中丫鬟小厮。因看到初姑娘始终站在一处无所动作,猜想她无处可去,便擅自做主将其带回宫中,暂置地牢内,待请示堂主、殿主和宫主大人同意后,再行安置。未曾想属下尚未来得及通禀,宫主大人便将初姑娘带出来了。”
东方故闻言点头,车则所答与他猜想出入不大。
教中也时有兄弟重逢了乱世中走散的亲友,想带进教中阖家团圆;或看上外边的姑娘,想要娶进教中来做媳妇儿;抑或是遇见可怜之人、出于单纯的恻隐之心想带进来接济。
由于圣奚宫在江湖中树敌众多,为保证来人安全可靠,接进来的人会先安置在地牢内,由教中弟兄一层层向上通禀、验明身份、确定其与教中弟兄们皆无大仇大怨,方可正式加入圣奚宫,成为圣奚宫的一份子。
而一旦一个人通过了层层验证加入圣奚宫,他就成为被圣奚宫上下赋予全部信任的兄弟,往后福同享难同当,生死与共、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你既带她回来,事先可了解过她的身世?”东方故又问。
车则好像早已准备好一般,几乎不假思索,便道出事情经过。
原来车则回程途中已着人详查,却只能探得初小满七岁被人牙子卖至初府,因心若稚童,一直被关在府内做些粗活,从未出府。
车则便又拜托博闻殿的兄弟找到当初的人牙子,那人牙子却道初姑娘是她九年前路上捡的,当时晕倒在地,发着高烧,本就半死不活了。
那人牙子不仅毫无悔改之心,还硬是歪理一套一套地往外搬:
“若不是我救她,她早死在那山脚下了,叫野兽吃了也说不定。我卖了她,就当她还我救命之恩吧!再说,要早知道那丫头是个傻的,我还不救了呢!在手里滞了一年都卖不出去,白费我多少饭钱,亏了血本了我!你们既然来找,就顺便把她少我那些饭钱补上!”
车则说起那良心泯灭的人牙子,一脸的鄙夷毫不掩饰。
东方故听罢,脑海里不知不觉出现一副六七岁的小傻|子初小满,在那黑心老婆子手底下讨口饭吃的样子,只觉得胸口怄着一口气。
他觉得他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他怕是一口气顺不过来|经脉逆行走火入魔了也说不定。
他是修内功的,修内功的人,最怕气血不顺,也最易走火入魔。内力越雄厚,走起火入起魔来越是可怕。
“那婆子可有说在哪个山脚下捡的?”东方故挑了个话头问。
“说是在武夷山一带。”车则认真答道。
对于车则的事无巨细有问必答,东方故不由多看他一眼。
这人做事精细、面面俱到,似乎只有你问不出来的,没有他未准备到的。
是个人才。
这一番问答下来,东方故也对初小满了解了个大概。本想到此为止,脑海里倏地闪现初小满领口底下若隐若现的鞭痕,寻了个适当措辞,便问车则:
“带她回来时,可见她受过伤?”
车则顿了少顷,了悟事情因果,便答道:
“属下一路看护,初姑娘未有损伤。只是,属下听闻那宣州初府,是户残暴人家。凡家中丫头小厮,无有不伤的,经年累月地,也打死过不少人。教中那位与初府有仇的兄弟,家中姐妹便是横死于初府少爷毒手。”
车则这一番话,答得天衣无缝。
他来时便听闻宫主大人待初小满不同,许是有相娶之意。此番言谈,对初小满之伤说一半藏一半,一笔带过,避免叫人多想,他是否看过什么不该看的,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后又大笔墨谈及初府残暴,也向东方故委婉禀明了实情。
东方故此时却是没能多想这些,尽管早已猜到初小满可能遭遇过的痛苦,但亲耳听说时,仍是难免不适。
他朝车则和刘并点头,面上带了淡淡的笑,算是对他们此番辛苦的肯定,便让他们先退下了。
刘并这时仿佛突然松了口气般,走之前难得抬起头又看了看东方故,而后才跟在车则身后状似踮着脚般走出去。
东方故目送这体型、气场完全不同的二人出去。
他依稀还记得,当年他带人打开那山寨的囚笼时,是刘并盾牌似的挡在车则前面,俩眼瞪得铜铃似也,生怕他们欺负他身后那瘦弱清秀的车则。
然而不到两年功夫,当年被人护在身后的瘦弱书生,成了以武为尊的泰安殿里数一数二的车香主,连当年还护着他的魁梧彪悍之人,现在却也只有乖乖顺顺服服帖帖地跟在他身边的份了。
真可谓人不可貌相,有些人看着弱小,内里却有比猛虎都强大的力量,于是当他要发威的时候,便谁都拦不住他。
这车则,真真是个人才。
只不知,是什么让他这只猛虎发了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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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则径自出了殿,丝毫没有等等刘并的意思,一个人自顾自走在前边,脚步匆匆,躲鬼似也。
刘并人高马大,闲闲一步顶得上车则匆匆两步,见车则匆匆走着,他也不急,随意迈着步子就能紧紧跟在车则后边。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下殿前九层石阶,绕过曲折盘旋的回廊院落,回到泰安殿里自己院中。
直到回屋前,刘并才开口打破沉默,犹犹豫豫问道:
“香主分明是想讨初姑娘做媳妇儿,咋却说是见她无家可归才收容她的?”
车则堪堪驻足,连头都未转过来,背对着刘并开口便冲道:
“我难道同宫主抢媳妇儿吗?”喝完这一声,他还不忘翻个白眼。
这呆瓜,蠢笨至极!
那边刘并半张着嘴,长长地“喔”了一声,这才了悟。
接着两人干站着默了一会儿,刘并寻思着同香主也没啥话好聊的了,便准备回屋,此时却听车则在前面仍旧背着身开口:
“方才大殿上,刘兄怎了?”这一问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平时抬一下胳膊能砸死一只老虎的大汉子,怎么在宫主面前是那幅娘们兮兮的鬼样子?
刘并憨憨一笑,支吾道:
“这不,头一回近距离看宫主大人,不好意思么。”说着,他还真不大好意思般笑了笑,方才大殿中那个扭捏姑娘般的模样,又呼之欲出。
宫主大人曾救他们于水火,不仅给他们安身之处,还替他们伸不平之冤,简直就是他们的救世主、大家长和大偶像。是以在教中弟兄里,对宫主大人的崇拜十分常见。
刘并正欲再将他们宫主大人夸上一夸,还未及开口,就听前边车则直直又冲了句:
“宫主大人才看不上你!”
喝完,便气冲冲夺门而入,“砰”地一声摔上门,把被喝得一愣一愣的刘并关在了门外。
被留在原地的刘并独自愣在那里:啥?啥看不上?啥跟啥看不上啥?
一头雾水的刘并呆呆眨了眨眼:
“哎,香主近来老易怒了,咱不晓得咋惹他了。”
刘并嘟囔一声,默默推开自己房门,回屋困觉去了。
他隔壁,车则正气得呼哧呼哧,半宿没睡着觉。
不晓得东方故要是看到这情景,还夸不夸他“真真儿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