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被遗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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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木棱窗边看四季

第9章木楞窗边看四季

1.

祖母家的房子朝向西南,两个主卧室和阳台的窗子,都朝西边,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窗边,朝窗外望一望。即便是长大了以后,我也依旧很喜欢在祖母家的窗前站一站,只是时移世易,现在祖父母不在了,窗子也换过了,窗外的景色变了好几翻儿,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祖母家的窗户,最早的时候是木头窗,窗棱纵横交错着。用家常一点的话,就管窗棱叫窗框,没有什么文雅可言,实实在在的质朴。木质的窗框把整扇窗户分割成十几小块,块块见方,两大扇对开,当中又有一小扇可以单独打开,就是小气窗了。窗框刷着淡淡的青绿色的漆,最初是得房子的时候,就有的颜色,慢慢的掉的难看了,祖母就弄来油漆,再自己涂涂又抹抹。也不拘着什么装修风格了,常见的就是白色的油漆,偶尔也涂过蓝色和蛋青色,总之窗框的颜色,取决于弄到了什么颜色的油漆,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讲究。

祖母家的大铁床,我之前也提到过了,就靠在窗边,挨着暖气,小孩子总是受宠的,所以我总是睡在床的最里面,一抬头就能透过窗棱,越过玻璃,看见外面的星空,微微发亮,点点星光,柔软,宁静,祥和,有多少个夜晚,就是这样,看着窗外,发着呆,慢慢的便睡着了。

那个时候,没有落地窗的概念,窗户既不落地,也不是一整块的玻璃,窗外的风景被祖母家的窗棱分割成一格一格的,好像四格漫画一样,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2.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慢悠悠的长,好像除了我祖母往来穿梭的脚步,我看不到还有什么人更加的匆忙。没有淘宝,也没有京东,电话也是稀罕物件,就在那个年代,物流也还是存在的,只是更加的缓慢。

春天,除了是一个播种的季节,似乎也是一个购物的季节,很多做小买卖的货郎和手艺人,这个时候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走街串巷的。四月份大连的天气开始变的温暖,窗外的吆喝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磨剪子的手艺人,扛着长凳,长凳的一端放着用来磨刀的物什,我猜想那些物什应该很重,但是这些手艺人的步子却总是十分轻快的。他们大多都是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很是精干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喊着号子,“磨剪子哩戗菜刀……”字音拖得很长,若是走在居民楼中间,还时不时的有回响。偶尔祖母听到这声音会操着家里的菜刀,蹬上布鞋,下楼一趟,磨两把剪子,两三把菜刀,又能再用一阵子。我从未磨过剪子和菜刀,我们这一代人结婚后,家里的用具坏掉了,想到的第一件是扔了买新的。磨剪子,戗菜刀,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老一辈人节省工具,勤俭持家的智慧。

前几日听到一件事,听完有些心酸。一个开面馆的朋友,迎进来一位磨剪刀的老大爷。

大爷说,“我给你磨刀,你不用给钱,给我一碗面就行。”

朋友说,“大爷,我不用你磨菜刀,我请你吃面。”

大爷说,“那怎么行,我又不是讨饭,你要是不用我磨,我就不吃了。”

最后实在拗不过,朋友便把后厨房的菜刀拿了出来,大爷仔仔细细的一一磨过了,才吃了面,又扛着物什悄悄离开。朋友说的心酸,我听得也心酸,时代发展的太快了,总有些手艺人,竟悄悄的就被时代遗忘了,那些从前的中年男人,终究是老了。若有一天,我的窗外也响起这样的声音,我必跑下楼,请师傅帮我磨一磨菜刀,兴许我这一趟,便解决了他这一日的饭辙,也是说不准的。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咱们再言归正传。

“换大米,换大米,换大米,换大米来……”这是出现在春晚小品上的台词,我虽然没有听过换大米,却听过手套换包。那时候劳保物件,工作服啊,手套啊,劳保鞋啊,都是稀罕物,若是家里有多余的,都可以拿去交换。塑料盆,不锈钢饭盒,尼龙绸布包,现在想想品类还是很丰富的。除此以外还有收头发的,卖豆腐的,卖爆米花的,你若是闲来无聊,坐在楼下,单是和来来往往的货郎们聊天,也是能度过半日的。

日子渐渐长了,夏天来的时候,我最喜欢的货郎登场了。恐怕没有哪个小孩子能够抵挡得住雪糕和冰棍的诱惑,我那个时候也是一样。每天趴窗边除了看风景,还有盼货郎。卖雪糕的车子才刚靠近,车上的小商贩还来不及吆喝,我便拉着祖母的手下了楼,去晚了也不行,最喜欢的雪糕名叫“小娇娇”,是一种奶油味儿夹着坚果碎的雪糕,很抢手,若是去晚了,就没有了。若是哪一天没买到小娇娇,也就只好吃吃北极冰和红小豆来解馋了,却总是不过瘾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普及冰箱,每次买雪糕都只能买两支,一支当即就吃掉,另一支被祖母放在被子里捂着,下午还能再饱饱口福,当然也有那么一两次,我和祖母都忘了,红小豆变成了红豆汤,我俩便一边埋怨着对方,一边笑成一团。

后来冰箱开始普及起来,家楼下多了一间小卖店,啤酒,方便面,雪糕,是小卖店不变的主旋律,想吃的时候,讨几毛钱,下楼就有雪糕,想想竟是那时候最美的事儿。再后来叔叔娶了婶婶,买家电的时候,买了一台冰箱,我这才终于过上了有冰箱的日子,一年四季,五冬六夏都有冰棍吃的好日子来了,而我似乎也再没有趴在窗上,期盼过卖雪糕的货郎了,我,长大了。

等到枫叶红透,秋高气爽,天气转凉,大连这个北方城市便迎来了最受欢迎的,也是最长久的货郎,卖秋菜的货车来了。现在我仍然能在每年秋天,在自家小区的门口看到不少贩卖秋菜的货车,但是也只是零零散散,不能成什么气候了。

小时候祖母家楼下有条河,沿着河的河岸这一边,到了秋天,经常是排满了卖秋菜的大卡车。大白菜,雪里蕻,土豆,地瓜,芋头,苹果,桔子,大葱,大蒜,我记忆中秋天到来的讯号,并非秋高气爽,一行大雁往南飞那样的美景,而是当祖母家楼下停满了卡车,街上弥漫着时蔬瓜果,秋菜粮食的味道的时候,我就知道,秋天来了。

囤积了秋菜,街上便渐渐的归于了平静,等到第一场雪把秋菜的痕迹彻底掩盖了,冬天就到了,年也就近了。冬天的街巷上没有了货郎的声音,我反倒在守着暖气入睡的时候,真切的听过几回雪落下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很催眠,听的久了,很容易入睡。等到春节过了,秋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当街上又开始有货郎的时候,新的一年便又开始了。

3.

事实上,除却门前街上的货郎吆喝声,祖母家的这扇窗窗边的风景也是极好的。

夏日的时候,时不时的赶上一场暴雨,水帘顺着窗子往下淌,我看着又兴奋又有点紧张,瀑布一样的水流,看着很是过瘾,却也怕窗户的缝子不密实,渗了进来。所以我总是看看眼前,又看看窗外,兴奋又忐忑着,直到雨停了,窗户密密实实的没有渗进来一点雨,那时候,我才真的放下心来。

记得有一年,河对岸的一户人家被水淹了,锅碗瓢盆全都漂了出来。祖父拉着我站在窗边看雨,一边看一边担忧地说,这家人今晚可不好过了。讲起来,祖父祖母,一辈子都是实实在在的极朴实的人,但是他们同时也是十分善良的人,即使是这样的平凡的善良,也让我觉得十分难得。

夏雨冬雪总是不分家的,冬日的雪天,窗外也很美,那时候对面的地势比河这一侧的要低很多,没有什么高楼大厦,甚至没有居民小区,对面是一片棚户区,一落上了雪,白茫茫一片。屋顶,白雪,炊烟,不用去画上找,随便看看,都是画卷。可惜了那时候没有摄影设备,不然我定能得个奖回来,每天拍一张祖母家的窗外,做成一个展览,放在当下,也是很时髦的事情。

除了看雨看雪,祖母家最好的风景,其实是日落。早前也说了,祖母家的房子朝西向,看日落最是漂亮。现在的偶像剧里,男女主角会偶尔看看日落,制造罗曼蒂克,然而在这个世界上,陪我看了最多最美日落的人,并不是我的张先生,而是我的祖父。

晚霞,火烧云,鱼鳞云,都是祖父一一告诉我的,晚间的云彩呈现什么样子,第二天的天气就是什么样子,是有一定的预兆的,那是老一辈人的智慧。每到傍晚,赶上晴朗的好天气,祖父就是搬一个椅子,坐在阳台。此时,他总是笑着看着我说,“来,孙女儿,过来看看太阳。”

那样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一样,天色慢慢的昏暗下去,没有高楼,一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远处是连绵的山脊线,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处小亭子。天幕从上至下,由深蓝色变成淡紫色,然后是橘粉色,然后是橙黄,橙黄的中央是唯余的残阳,不经意的沉到了山的后方。这个时候总是很安静,祖父曾教导我,看光景的时候,不要说话,现在想来,全是道理。美景转瞬即逝,哪里有说话的时间,更何况,多了杂音,美景也就不美了。直到天色全暗了,祖母催着我们吃饭,祖父才会小声问我一句,“好看吧?咱们以后还看哈。”

我曾经以为,祖父这句话很多余,以后当然还会看,可以天天看。然而现在,我宁可时间停留在那一刻,让我能够和祖父再看一次日落,看的再久一点。现在我也能够欣赏日落了,我会时常拉着张先生看窗外,欣赏那一抹橘粉色,只是我多想此时祖父也能在我的身旁,能让我,再陪他看一次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