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察觉
如墨的夜色中,新月躲进乌云之后,只一点烛火在屋中摇曳。
温桓进了五柳居的书房,门窗关好之后,屋内余下一片寂静。
他走到书桌前,停顿良久,方才同祖父说:“我曾听人说,病重之人,魂魄虚弱,最容易瞧见些不该瞧见的东西,以至于魂魄动荡,不似往昔。阿蘅这些日子看上去大体与往日并无不同,只偶尔间会让人生出陌生之感。我知她定是阿蘅无疑,只担心她是否是将病中梦魇看做了真实……”
如同这般的例子,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前两年,京都郊外一个名叫清水村的地方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村里一户李姓人家的幼子死在了五年前,五年后他们邻居家的孩子在河边戏水,不慎坠入河中,被人救起后,又昏睡多时。然而当他再次醒来之后,却始终认为他便是李姓人家死在五年前的幼子。
终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在病重之时,曾经历过的一番梦魇。
可梦中之事,又如何能当得了真呢?
温老太爷皱着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话虽是这般说,可温老太爷看上去明显也是正在顺着温桓的话往下想。
人力不能及的事情,往往都会传言成出自神鬼之手。
否则他们又要怎么解释朝夕相处的小姑娘,一瞬间竟会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
温桓将清水村发生的那件事说给了温老太爷听,他原想着问问自家祖父的想法,没想到却先被祖父给问倒了。
“你可知清水村那孩子最后如何了?”温老太爷摸着自己的胡子,思考片刻后,如是问道。
只是关于这一点,温桓也是不知情的。
早前他初次听闻清水村之事,不过是当个奇闻异事来听,满足自己的一番好奇心之后,便也没有继续追根问底。倘若不是前些日子,他为阿蘅的变化而苦恼,也不会又想到清水村的事情。
温老太爷见他半天不言语,便明白他也是不知情的。
他又将守在门外的常德叫了进来,吩咐他明日一早就安排人,去将清水村的那件事给探查清楚,前因后果都要探查的清清楚楚。
常德退出门后,室内又安静了片刻。
温桓低声问温老太爷:“祖父,那阿蘅往后又要如何呢?”
温老太爷叹了口气,道:“阿蘅的变化是由何等缘由引起,我们此刻亦是不明了,便是亲自去问,阿蘅也不大可能会说出来。你与阿蘅本就是一母同胞,她平日里又最听你的话,往后你多瞧着她些,看看能否打听出些什么!”
说到这个,温老太爷不免又将阿蘅醒来之后的所作所为,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阿蘅向来最是恋家,轻易不喜在别处留住,出门的日子最多不超过五日。从前她不想到白马书院读书,也是因为这个,可她现在确实特地写信与我,说是想要同你一起在白马书院读书?”
问老太爷心中满是疑惑。
从阿蘅平日行事来看,她并未如同清水村的那孩子一般,将自己看做了外人。
只是她若是当真被梦魇所困,那她在梦魇之中,又到底看到了什么,竟是宁愿在别院独住,也不愿在家中久居?
温桓想也不想的回到:“那还不是因为祖父许了二伯母家的那个亲戚去族学读书了么!阿蘅说她不喜欢那人,连同她共处一室都觉得心烦,这不才想着到白马书院读书么!”
他这番不假思索的回答,却让温老太爷皱眉。
“倘若我没记错,席家的那孩子是在阿蘅感染风寒之后,才投奔温府的。阿蘅从前为曾见过她,又为何……”温老太爷思索片刻,又问温桓,“除了这个,你可知阿蘅最近又有何事是与感染风寒之前,并不相似的?”
不想似,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以回答了。
于温桓而言,小姑娘的心思一天一个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拿阿蘅来说,她在感染风寒之前,也经常是今天喜欢某个东西,过几天就不喜欢了。
如此常有的事情,让他在其中找出不一般的表现,还真是有些困难。
恰在此时,温桓东张西望间瞥见了祖父书桌上的请柬。
请柬的落款是段家。
这便让温桓又想到了一些东西。
他迟疑半晌,缓缓的说:“不相似的事情还是挺多的,只其中有一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
温老太爷:“何事?”
“从前的时候,阿蘅与段家的段瑜之玩的比较好,只这次她病好之后,便不大喜欢段瑜之了。”温桓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对段瑜之的不喜,“不过这也怪不到我们阿蘅。”
“阿蘅病重的时候,就连谢家的人也曾看在我们两家是世交的份上,送来许多药材,谢淮宁也带着谢淮安亲自上门拜访了。唯独那个段瑜之,自听说阿蘅病后,便再无消息。直到阿蘅病好许多日后,他才带着东西上门,他们家的人心思都太重,大多时候都是唯利是图,也不知父亲与娘亲是如何想的,竟是让阿蘅认那段夫人做义母……”
温桓说到后来,不免有些偏离主题。
他向来对段家人的观感都不如何,从前段瑜之经常在阿蘅面前晃悠,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真心,以至于他还以为段瑜之与旁的段家人不一样,或许会是个好的。
没成想,阿蘅病过一场后,那段瑜之也就原形毕露了。
温老太爷看着来自段家的请柬,心中想的却是温三老爷前些日子给他来的信,一想到有人背地里谋算阿蘅,偏他们无法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甚至还得阿蘅委曲求全,认了段夫人做义母。
他这心就格外的不舒爽。
“认亲的事既已定下,就不必再多言。”温老太爷淡淡的说道,一边又将桌上的请柬拿给了温桓,“段家那边已经定下了认亲宴的日子,你明儿个送阿蘅去书院时,告诉她一声。”
温桓知道祖父这是不想再说下去,便开口告辞。
他从五柳居出来,天边的新月已经从乌云后探出身来,柔柔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之上,然而在月光无法到达的地方,阴暗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