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醒
楼下大厅的自鸣钟当当当敲了十下,把秋怡刚刚上来的一点睡意给敲没了,她拉开金黄色的锦缎被子,好让自个儿喘气更自在些,虽然被子很轻,里面填的是上好的丝棉,她也觉得压在身上沉甸甸的。
她也从没穿过这样的衣裳睡觉,大半个胸口和肩臂都露在外面,象在陈列货物......十六岁含苞待放的娇嫩就是货物,她的父亲亲手将她送给了一个陌生人作妾,在这之前,她只从报纸上看过那个男人的名字。
这是那个人的房子,她可以堂尔皇之地住进这里,和别的女人相比是幸运的,母亲说她有福气,只要博得他的欢心就会怎样怎样,可她真的不知道福从何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前一天还在上中学......老师没教过她这些,母亲说的那些她只觉得荒谬,如果真那么简单,为什么父亲送了三个姐姐出去仍然不够,还要搭上自己。
房间里异常的安静也让她不适应,金瓯花园太大了,一栋孤零零的小洋楼被四周巨大的草坪,林荫小道,球场和车库马厩簇拥在中间,把城市的一切喧嚣热闹无情地挡在了高墙之外。
还有她的父母......那是一对什么样的父母啊。
天津商界流传一个说法,秋圃园最成功的投资,就是生了四个漂亮女儿。
秋圃园的一妻一妾给他生了一子四女,他倾尽全力把长子秋诚昱送去西洋镀金,女儿们则另有打算。
秋家女孩儿不裹脚,不束胸,在一群因束胸而显得略微驼背的女孩中亭亭玉立,因这个秋圃园没少被人议论,但在权力不断更迭,三天两头一任总统遍地大帅的今天,闲话就象三月里城墙根堆积的黄叶,风一吹就散了。
长女给前清东三省总督的的侄儿做二房,二女跟了怡和洋行行长,秋老板着实发了几笔大财,可惜二女儿产后急症一命归西,大清又倒了台,长女随婆家全家到天津做寓公,这两家的投资宣告失败。
妾室生的女儿秋容、秋怡也长大了,如今枪杆子当红,三女儿送到东北保安队队长杨传霖的身边当了二姨太,后来民国成立,杨成了奉天警备司令,秋老板也如同自己封了官扬眉吐气起来,别人看不起他的所为,他才不在乎,成天拄着一根文明棍儿,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这一年长女耄耋之年的丈夫终于去世,她才二十四岁就守了寡,婆家无意留人分家产,正中秋老板的下怀,他把依然年轻美貌的大女儿接回家,旋即送给了天津商会会长,后者和他同年,酒桌无大小,之前开玩笑地论过把兄弟,不想现在又成了白头翁婿。
结果正是这个把兄弟兼便宜女婿结结实实坑了他一把,一场官司卷了款子跑路到南洋,长女自杀,秋家吃了官司大伤元气,奉天警备司令手伸不到天津那么远,因此三姐秋容牵线,四小姐被父亲送到东三省督军长子,少帅林少康身边,以解燃眉之急,又是一项稳赚不赔的投资。
大哥仍然在德国留学,对家里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每个月依旧有一笔不菲的费用打过去。
室内的陈设是那样精致,就像画报里西洋王后的娃娃屋,把她牢牢地关在里面。
之前还担心会让自己住到BJ去,督军府里八个姨太太一帮孩子,她身份尴尬,日子一定难过死了,后来知道少帅现在长住天津,松了口气,母亲一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一个姨太太,哪有资格住进督军府,想什么呢!”
母亲一定会嫉妒吧,毕竟两个亲生女儿都没有好归宿,自己却一步登天住进黄金屋,可是啊,要是能让她选择自己的命运,她甘愿象门口卖早点的小女孩一样,有个拮据辛苦却温暖的家。
“要好好伺候少帅,啊不,少爷,他更愿意让人叫他少爷。”
父亲告诉她,林少康比她大十岁,督军的长子,也是督军正室吴太太唯一的儿子,长房嫡子,林少康现任天津城防司令,督军手下第一师师长,还兼着两所演武堂的校长,其他众多头衔她也记不清,总之是年轻有为。
林少康这个人,有人说他好,平易近人,街上骑马被黄包车碰了也没恼,反而还给赏钱;也有人说他坏,朋友的老婆都不放过。
林少康是看过她的照片的,那天父亲带着后母和她去照相馆,说拍个全家福,全家福没拍成,倒是给她站着坐着拍了好几张,原来是为了这个。
“你得多个心眼,少爷平时说什么做什么,这些消息都是财路。”出门时母亲还在叮嘱,秋老板用黄包车亲自把女儿送到花园门口,啧啧赞叹了一番豪华的大门和气派的花园洋房,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回去了。
于是,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的她就住进了这间小巧玲珑的卧室,老管家人很好,贴身丫环绣儿比她大两岁,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也许,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她知道姨太太做不了一辈子,早晚男人是要腻的,娘家是回不去了,所以得攒一笔钱留着读书,至于归宿,她不敢想。
来时看见门口拴着条皮毛油亮的大狼狗,看见她只是喉头咕噜了一声,并没有对她叫。
绣儿说那是少爷十岁那瑞亲王福晋送的,“就是四格格她妈,四格格您知道吗?”
她摇摇头,绣儿表情有点复杂,“反正,以后会见到她的。”
林少康人在东北,一连十几天没回来,刚开始她还在担心,是不是不喜欢她,故意躲开让她知难而退,或者是有其他女人缠着不让他回家?难不成是那四格格?那自个儿可就白来了......后来听管家说这是常有的事情,而且,“少爷是去办正事。”管家一脸严肃,她偷偷红了脸,觉得被人猜中了心思有些难堪。
虽然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主人,一日三餐丝毫没有马虎,早餐是西式的,有精致的蛋糕和牛奶果汁,火腿熏肉,中午和晚上四菜一汤,茶几上的玻璃碗里整日盛着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和包着金箔的巧克力,渐渐地,她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其间裁缝上门给她量尺寸,做了几件旗袍,她便如成熟妇人一般打扮起来,梳油亮的发髻,喷香水,淡淡地擦了点胭脂,少爷快回来了,她要随时准备迎接。
管家表现得比往日兴奋,楼上楼下地忙碌着,绣儿也较平日紧张,话都变少了,这紧张传染给了她,她不安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略图丰润的鹅蛋脸还带着孩子气,和这一身很不协调。
“绣儿,你家少爷凶不凶?”她回过头,想从这个好心的姑娘这里得到一些安慰。
“少爷人很好的,小姐你不要担心。”
林少康派人送信晚上在外面吃饭,要晚些回来,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稳定情绪,秋怡靠在床上翻看自己带来的蝴蝶梦。
女主人公和她的境遇虽然不同,心境倒有些许相似,她很喜欢这本小说,可这会儿一行行铅字都在打架,什么都看不进去。
就这么瞪着眼睛熬到后半夜,她实在是困得受不了,关上台灯,心想我就靠着歇一会儿,结果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一股浓烈的酒气把她从梦中熏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坐了一个陌生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少爷。
****
今天晚上孟经理有安排,他给推了,毕竟家里还有现成的,对照片上那个水葱儿似的女学生,林少康很是抱着些期待,心想杨传霖那老色鬼挑的人儿肯定错不了......可眼前这个呆丫头是怎么回事?家里沒教过吗?
母亲和姐姐都教过的,可她现在全都忘了,这会儿眼睁睁看着陌生男人吐着酒气一点点弯下腰,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全忘了个干净,整个人手足无措,两只手揪着睡衣前襟打战。
她顺着他的动作躺好了,闭上眼睛,照三姐告诉她的话做,深深呼吸,试图想一些高兴的事情,可还是忍不住紧张,最后整个人都开始剧烈地发起抖来。
他停住,“你不愿意?”声调有些刺耳,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模糊的面孔悬在正上方,眼神乖戾,她张了张嘴,又听他冷冷说,“爷向来不强迫女人。”
这句话给她带来的威胁战胜了一切,神奇般的,她不再发抖,而是伸出胳膊,慢慢地抱住了这个人的脖子。
“少爷,我小,不懂事,您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