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之雅:汉画像中的民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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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的神圣性

天空给人们的印象是一个中部隆起,四周下垂的半球形,这就是天穹。太阳、月亮以及所有的行星,似乎都是在天穹上运行的。半球形的天穹的最高点,就是天顶。无论观测者处在何地,任何一个观测者都好像处在半球形天穹的球心,又是圆而平的地面的中心,天顶始终位于他的头顶上。这就是天和地给予人的直觉印象。南北朝的鲜卑族歌手斛律金所歌唱的“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所描述的就是这样的印象。

在中国古代民俗中,天地的形态往往被概括为“天圆地方”。表现在符号和图像上,便往往用圆和方作为宇宙模式的象征。汉代典型的墓穴往往做成上圆下方的形状,复杂一些的大型墓室的主室往往造成拱形的穹隆顶,便是“天圆地方”宇宙论的象征表现。朱存明,《汉代墓室画像的象征主义研究》,《民族艺术》,2003年第1期;《汉代祠堂画像的象征主义研究》,《民族艺术》,2003年第2期;《汉代棺椁画像的象征模式》,《民族艺术》,2003年第4期;《四川石棺画像的象征模式》,《民族艺术》,2004年第4期。

天文考古学已经证明,墓穴再现“天圆地方”的宇宙模式,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古代。1987年6月在河南省濮阳市的西水坡发现了45号墓,墓作盖天图式,墓主骨架两侧发现用蚌壳精心摆塑的龙虎图案,在脚部发现两根人的肋骨。经研究“这种奇特的墓穴形制,正是古老的盖天宇宙学说的完整体现”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289页。。苍龙、白虎象征天象,同时龙虎又有沟通天地的功能,墓象征人死后升天的原始信仰,其年代大约在公元前4400年左右。[法]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71页。另外,安徽含山凌家滩出土公元前3000年新石器时代的洛书玉版也是天圆地方的象征。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徽含山凌家滩新石器时代墓地发掘简报》,《文物》,1989年第4期。太湖流域发现的良渚文化中的大量的玉琮,作外方内圆,被看作一种宇宙的象征,是沟通天地的一种礼器。1978年在湖北省随县擂鼓墩发现了公元前5世纪的曾侯乙墓,出土的器物中有一漆箱星象图,被看作古人宇宙观的形象表现。谭维四,《乐宫之王——曾侯乙墓考古大发现》,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05页。战国末期和两汉时代,在宇宙论和天地观方面,曾展开过热烈的讨论。周髀学派以后被称作“盖天学派”。盖天说是最古老的一种宇宙学说。《周髀算经》记载周公和商高的对话,商高提到“方属地,圆属天,天圆地方”《吕氏春秋·有始》对盖天说有简要描述:“极星与天俱游,而天枢不移。冬至日行远道,周行四极,命曰玄明。夏至日行近道,乃参于上。当枢之下无昼夜。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公元265年左右,虞耸在《穹天论》中说:“天形穹隆如鸡子,幕其际,周接四海之表,浮于元气之上。譬如覆奁以抑水,而不没者,气充其中故也。日绕辰极,没西而还东,不出入地中。天之有极,犹盖之有斗也。”。关于“天圆”的看法,根源于人对天穹的直观感受,对这种感受的表达只能通过比喻或象征。所以有人用蛋壳、覆碗或用盖笠、车盖来加以比喻。关于“地方”的理解存在很大分歧。有人把地方看成地是方形的,并用棋局、像切的豆腐块那样来形容大地。《大戴礼记·曾子天圆》记载单居离问曾参:“天是圆的,地是方的,真有这回事吗?”曾参说:“如果天是圆的地是方的,那么,圆的天就掩盖不了地的四角了。”曾子又说:“我曾听孔老夫子说过,‘天道是圆的,地道是方的’。”“天圆地方”这里转化为一种人文意义的象征表现。祖冲之的儿子祖在《天文录》中说:“盖天之说有三体,一云天如车盖,游乎八极之中;一云天形如笠,中央高而四边下;一云天如欹车盖,南高北下。”

中国早期天文观,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当天盖与地舆分离后,天地之间的联系则靠巫觋样的人物来完成。在《国语·楚语下》和《山海经》等古籍中,记载有群巫通天的事。人死后的世界,是人生前宇宙的模拟,人的灵魂借灵物而升天,生前人靠通天权的独享而获得政治地位,死后也要居住在宇宙的中央。

上古时代的天有两重意义,一是指有人格的上帝,一是指与地相对的天空。那时的人认为天是有意志的,人的行为应该向天学习,出于“敬顺昊天”“法天则地”的观念,中国自商周以来即有“制器尚象”的传统。所谓“制器尚象”,就是依照天地的形象来制造各种器具或建筑物,体现了一种宇宙象征主义的文化观念。如古代礼制中的“明堂”,即是宇宙象征型的。汉代李尤《明堂铭》云:“布政之室,上圆下方。体则天地,在国正阳。窗达四设,流水洋洋。顺节行化,各居其房。春恤幼孤,夏进贤良。秋厉武人,冬谨关梁。”《大戴礼记》:“明堂者,古有之也。凡九室,一室而有四户八牖,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茅盖屋,上圆下方。明堂者,所以明诸侯尊卑。外水曰辟雍。”《淮南子·主术训》:“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雨不能袭,寒暑不能伤;迁延而入之,养民以公。”明堂是“享上帝,礼鬼神,顺四时,行月令,祀先王,祭五帝”〔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三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688页。的神圣空间,它的形状是“上圆下方”的,它是仿照宇宙的样子设计的,是那种神圣空间的典型代表。

我们对汉代墓室的形制进行研究就会发现,汉代的那些因夯筑而得以残留的封冢遗址以及更晚的穹隆顶墓室的结构都是天圆地方观念的直观反映。汉墓室及其画像则是汉代人生死观和宇宙观的体现。汉画像石是一种因循性和传承性非常强的艺术,尽管其题材内容在种类和数量上始终不断增加,但从其本质意义和其所表现的宇宙范围来看,可以说从始至终绝少变化。这是因为,汉画像石并不是一种自由创造的艺术,它是严格按照当时民俗信仰中宇宙观念刻在石结构墓室、石棺、祠堂和墓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