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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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共情还是共情泛滥惹的祸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让人惊恐不已的事情发生,比如“9·11”事件,或者那些大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大规模枪击事件。但对我和我身边的朋友而言,桑迪胡克小学的惨案却显得与众不同。这是一起极其野蛮的暴行,受害者大多是儿童,并且事发地点离我们非常近。我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跟这所小学的某个人有些许的私人联系。几天之后,我们都去参加了在纽黑文格林公园举行的烛光守夜活动;我的小儿子当时也伤心地落了泪,并且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都戴着为死者哀悼的手环。

后来,我看到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当时的美国总统在讲到这一事件的时候也几度哽咽。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对政客多有不满的人,也觉得那个时候的他确实是真情流露,而不是做给人看的。我很高兴看到他能够如此动情。

在事发当时和随后的时间里,人们对这起事件的反应都深深地受到了共情的影响。共情是一种能力,能让我们以他人的视角体验这个世界,感受他人的感受,很多人都把它看作上天赐予的礼物。所以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把共情视为一种良善和道德改变的武器;也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认为共情多多益善,认为我们唯一的问题是缺少足够的共情。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不可否认,共情会给人带来很多益处。比如说,共情是一个强大的快感来源,在对艺术、小说和体育运动的欣赏中也是必不可少的;它是亲密关系中非常有价值的一个方面;它在某种情形下能激发人的善行。但是,总体而言,共情实在不是一个高质量的道德指标。它会让人做出愚蠢的判断,并且常常会激发人们的冷漠和残忍;它会导致不理性和不公平的政治决策;它会腐蚀、损害某些非常重要的关系,如医患关系;它还会让人成为糟糕的朋友、父母、丈夫或妻子。所以,我的态度是摆脱共情,而本书的目标之一就是说服你也摆脱共情。

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激进的立场,但其实并没有那么过火,本书也并非那种诡异变态的心理册子。我反对共情,并不意味着我认为人应当自私自利,置道德于不顾。恰恰相反,我认为,如果真的想要做好人好事,真的关爱他人,真的希望世界变得更美好,那没有共情反而会更好。或者用个更小心谨慎的说法——从某种角度来说,没有共情反而会更好。

有些人用“共情”这个词代表所有良善之事,把它当作“道德”、“善良”和“怜悯之心”的代名词。他们渴望有更多的共情,其实就是希望人与人之间能更加和睦。这我当然同意!

还有些人把共情看作理解他人的行为,急他人之所急、想他人之所想。我当然也不反对这个意义上的共情。这个意义上的共情可以被用作道义行为的工具,但它的好处实在是被夸大了。毕竟,那种准确理解他人欲望和动机的能力恰恰也是变态恶魔的重要标志,而且可以被用来残害和剥削他人。

在大多数心理学家和哲学家看来,共情指的是感受你认为他人所感受到的东西的行为,即体验你觉得他人应该有过的体验。但是,我必须强调一点,“共情”并不是一个空泛的词汇。如果你想在更宽泛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来代表关怀、爱和良善;或者想在更狭义的意义上使用它,来代表理解他人的能力,都无伤大雅。如果是这样,那么对你而言,我并不反对共情,你可以把本书看作对一种被除你之外的很多人都认为是共情的心理过程的讨论。或者,你也可以完全忘记“共情”这个词,把本书看成一种有关道德与道德心理学的讨论,讲的是如何做一个好人。

我想要证明的观念是,这种对他人感受的感受,与富有同情心、充满爱心、善良、仁慈等是截然不同的。从道德的角度来说,没有它,我们会做得更好。

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认为从道德意义上来说共情是至关重要的。最常见的说法是,富人并不会花时间去理解穷人的生活有多么艰辛,但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社会就会更加平等和公正。这之外还有很多例子,比如在发生警察枪击手无寸铁的黑人的事件时,美国左翼的新闻评论员会说警察对黑人缺乏足够的共情,右翼的新闻评论员则会说批评警察的人对警察缺乏足够的共情,不理解警察需要面临多大的压力和多么危险的情况。有一位心理学家认为,如果纳粹分子对他人有更多的共情,大屠杀就根本不会发生。很多人坚持认为,如果医生和治疗师对患者有更多的共情,他们的工作就会做得更好;如果政治家对民众有更多的共情,他们就不会认可现行的导致美国出现严重经济与政治问题的政策。你或许也会觉得,如果身边的人对你的处境有更多的共情,真正理解你的生活,他们对待你的方式就会比现在好得多。

我觉得以上这些想法都不靠谱。

作为一个社会人,我们面临的问题很少是因为缺乏共情造成的。实际上,这些问题往往是由共情泛滥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