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客串广州
“所以最后,你有没有给那个小孩画猫呢?”
七天后,白霜结束了台湾之旅,“奉命”给木瓜带了一些手信,刚好趁周末给他。两人在老地方,慢慢悠悠喝了一上午早茶。
其实木瓜是想借机见她,顺便听她讲旅行故事。
“哦,你说乐水的猫啊。有,有的,那天他一到家,就给我看了那只猫的照片。幸好是侧面照,只需要画一只眼睛,这样我就松了一口气,我是最怕画眼睛的。走之前我把小画卡送给他,他特别惊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点爱好还挺有意义的。”
白霜给木瓜看她拍的那张画卡,嘴角洋溢着得意。
“还挺可爱的呢!”木瓜说:“看起来你也很喜欢猫。”
“嗯,你怎么知道?”白霜问。
“相由心生,原本是说一个人内心怎样,外在就会表现出来怎样,也可以用在你的画上面,你喜欢猫,所以画出来的猫这么可爱,让人想撸一把。”
白霜一向被木瓜怼习惯了,对这番变相夸奖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
“我以前也想养猫来着,有一次收留了一只流浪猫,才喂了一顿饭,它就被我妈赶走了。我妈一定是上天派来的恶魔。”
木瓜笑了,脑袋一偏,抿起嘴,开始摩挲着下巴沉思。
白霜一看就知道木瓜又要揣摩鬼主意了,也摆出招牌姿势附和他——拇指托着下巴,食指一下一下敲着鼻头,用侦探柯南那样犀利的眼神盯着木瓜。潜台词是:“哼哼,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木瓜侧眼看到白霜那样盯着他,表情甚是搞怪,不由地噗嗤一笑。他顿了顿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我们养只猫吧?”
他殷切地看着白霜,等待她的回答。
“啊?”白霜一下愣住了,嘴巴张的老大,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木瓜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哦,我还在流浪诶,怎么养?带着猫咪去流浪吗?多新鲜!”白霜愤愤地说,避开了“我们”那个点。
“没关系啊,如果你诚心诚意想养,我就大发慈悲地帮你,你只需要把猫、猫粮、猫砂什么的都准备好就行了,实在不行,这些我都可以帮你做,你只需要给银子就行。”木瓜的表情真是欠欠的。
“你就做梦去吧!”白霜干脆利落地怼回去,继续喝茶。
木瓜耸了耸肩,“这么好的主意,白费心思帮你想,哼!”
白霜默不出声,脑袋里还真的思索了一下,她的确一直都想养宠物,但从来都只是想想而已。她总觉得她根本养不了,虽说喜欢,却也承担不起那么重的责任,对于一个不安定的人来说,宠物——讲真——是一种拖累。
“以后再说吧,等我回来后。”她嘬了一口茶,又淡淡地说:“乐山的妈妈跟我说,那只猫是他从姑姑家抱来的,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台北,九楼,大人们上班,小孩们上学,有一天,猫不小心钻出了厨房的窗户。他妈妈怕他伤心,就骗他说猫走丢了。小家伙还是伤心了好一阵,整个人都变得少言少语。你看,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木瓜从她这番话里,感受到一缕消极和不安,他有些担心。
两人没有再谈猫,沉默了一会。
木瓜眼看着这次短暂的相聚之后,又要分别,实在有些说不出的伤感。本以为自己足够豁达,却没料到比第一次送别她时,情感来得更浓烈一些,也许这一别将会是很久。
木瓜心里其实一直都舍不得白霜,明明一个弱小的女子,要生出多么强大的心才能像这样挑战生活。在那些漂泊无依的日子里,她会经历些什么,没人陪她,她会不会有伤感的时候?他心疼她,很想陪伴她,但人这一生,总有一些路是要自己走的。他对白霜的情感,是一种成全的爱,表露一半,藏着一半,只管对她好,却不愿她有半点为难。他心里无数次想要告白,却又告诉自己:再等等,等我们都整理好自己的生活。
白霜呢?她并不是不知道木瓜对她的情感,但她有她的心结。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各有各的光和热,互相吸引,彼此需要,然后一起成长。而她现在是一个处于低谷的人,时刻都有一种漂浮不定的危机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结果是实现自我,还是摔得惨重,又怎么能拖累别人。
另一个她一直不愿意提及的心结,是阿甘,那种痛在她心里尚未完全消散。已经过去半年多了,每每她觉得已经忘记了,结果一个不留神,回忆又从哪里狠狠刺过来,还是那样尖锐的痛。
木瓜先开口问:“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其实他是知道的,白霜告诉过他。
“明早的火车去云南,待一段时间,然后从云南去XZ,后面就再说了,总之一大堆想去的地方。”
“小东西,你钱不少啊,能去那么多地方?”
白霜眉毛一耸,嬉笑着说:“借您之前的吉言,我申请了大理洱海边一家青旅的义工,去当半个月的店小二,后面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木瓜看着她,装出一副矫情的样子说:“哎呀,这样下去不行啊!你看你这成天潇洒来潇洒去的,你在远方喝着茶,看着风景,我在办公室敲着电脑,开着会议,你让我这怎么过啊!不行不行,你把我带走吧!”
白霜邪恶地问:“怎么个带法?要不然我把你给绑架了,再给你们总监写个威胁书,要人就拿钱来赎。他肯定不要你啦,然后你就不用回去了……”
木瓜鼻子一哼,瞟了她一眼,其实心里已经暗暗藏了一个想法,他那积涨的年假和加班时数,也许是时候用用了。
“吃太饱了,一起去骑车怎样?去西关。”木瓜提议说。其实,他想要尽量和白霜待久一点。
白霜答应了,正好也很久没去西关了,临走前再留念一下老广州也好。
两人一起散步去木瓜家。这一片是老街区,路两边都是老梧桐,枝叶繁茂,延伸到路中间,像是要握在一起似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路面上,一片斑驳。两人不约而同走得很慢很慢,却还是一眨眼就到了。
白霜在门口停下,说:“你把车推出来,我抬下去。”
“说什么呢?你不进来啊?”
“啊,可以进去吗?不好吧?这是你家诶,哪能随随便便让别人进去?”还从来没有哪位朋友邀请她去过家里,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私。
木瓜白眼一翻,蹦出一句:“费什么话,你是别人吗?进来!”
白霜听到这话,心里竟有些喜滋滋,便蹑手蹑脚跟进去了。
“你确定你家没有什么不方便被我看到的东西哦,有的话,现在收拾一下还来得及。”白霜嬉皮笑脸地说。
“闭嘴!”
“嗻!”白霜乖乖把嘴闭上。
木瓜的山地车和白霜的小折,并排放在沙发旁的墙边,姿势一致,像大哥带着小弟一样。白霜看了一下,车身一尘不染,木瓜还真是用心。
“干嘛不放阳台,放客厅多挤。”白霜问。
“你是猪吗?放外面风吹日晒的,不会加速老化吗?”
白霜撇撇嘴,却还是开心的。
这时,木瓜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就说:“喂,妈。”
白霜一听,原来是木瓜的妈妈,吓得大气不敢出,静悄悄待在原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阿森,你在不在家呀?”
木瓜继续讲着电话,在屋里走来走去。
白霜纳闷,为什么他不出去阳台讲,这电话隔音渣渣的,像开了外放一样,差不多听得到他妈妈说什么。她不好意思再“偷听”,于是打着手势,示意自己去厨房待着。刚一转身,木瓜从后背拍了她一下,又指了指沙发。
白霜呆在那里想:“神马意思,难道是让我坐在这里?不好啊!”她摇了摇手,准备继续去厨房。
木瓜索性拿下手机,对她说:“你就坐在这,别乱跑,厨房乱着呢。”
白霜吓了一跳,紧闭着嘴,紧张兮兮地冲他手机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电话还在通话。
“坐,没事。”木瓜说。
然后木瓜拿起手机,接着讲:“嗯,我朋友在这,我们准备去骑车。你现在要过来吗?”
白霜一看已经“暴露”,一下子泄了气,乖乖坐到沙发上去了。
木瓜嗯嗯啊啊了一阵,然后说:“那你现在过来吧,我们等你来了再出去。”
挂了电话后,木瓜略带抱歉地跟白霜解释:“呃,我妈做了萝卜糕和马蹄糕,想要给我送过来。我本来想让她晚上再送来,但我也不知道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就……”
“呃,那个……”白霜忍不住打断他,说:“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其实你手机音量蛮大的,我不小心都听到了。”
“哦,那……”
“没事啊,我们等一等嘛,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有大把时间,刚好可以参观一下你家。”白霜笑嘻嘻地说。
“嗯嗯,她大概40分钟才能到,你恐怕得慢慢参观。厨房不要去,碗还没洗。”说着,木瓜便跑去厨房洗碗。
“哎哟哟,我说呢!那么激动不想让我进厨房,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没事,我不笑你,我就看看。”白霜靠在厨房门口,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其实她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她自己忙起来也经常把碗筷堆在水槽,又何况大老爷们。
木瓜憋着笑,冲她假怒地骂了一句“滚”,然后低头飞快地刷碗,连洗洁精都没放,几下下就准备冲水拿出来,水溅得到处都是。
“诶,我说,哪有人像你这样洗碗的,洗洁精都不放!”白霜看的目瞪口呆。
“哎呀,没事,洗干净了。”木瓜想要敷衍过去,却抵不住白霜质疑的眼神,只好承认:“主要是,洗洁精用完了。”说着他还拿起空瓶晃了晃,表示自己没说谎。
白霜一把拦住,“住手,放开这些碗,让我来。”
她瞪着木瓜,那眼神不容反抗。
木瓜只好撒手,说:“得,你是大佬,你来!”
白霜堵住下水管,往洗洁精空瓶里灌了点水,摇一摇,倒在水池里,放水,洗了一遍,又仔细冲了一遍,斜着沥好碗,擦干灶台,叠好洗碗布,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真棒!”木瓜鼓掌,开始拍马屁。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你妈妈要来给你送点心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洗的衣服、没擦的桌面、没清理的冰箱什么的?”白霜说完便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坏笑,果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木瓜没说话,假装清嗓子,借机挪开了。白霜看着他跑去卧室,抱了一堆衣服出来,塞进阳台的洗衣机,然后又开始拖地,忙得不可开交。
“这位爷,您洗衣服的技术跟洗碗如出一辙。”白霜说着便走过去,帮他加了洗衣液。
木瓜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继续干活。
白霜一屁股窝到沙发上,脱了鞋,盘起腿,然后拎起鞋子,指着面前的一片地面,“指挥”着木瓜说:“这儿,这儿还没拖呢,快!”
木瓜看着她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愤愤不平,“你还是不是人啊,不知道帮我,还在那颐指气使,小心我拖把从你脸上拖过去!”说着便拿起拖把在白霜面前比划了一下。
白霜举手投降,继续乖乖看木瓜干活。
木瓜嘴硬,却还是先把白霜面前的地面快速拖干净了。
“鞋子可以放下了,大佬。”木瓜说。
白霜看他额头冒汗,有点于心不忍,心想这样欺负哥们也不仗义,自己还是见好就收吧。
“其实吧,你家里挺整洁的,真的,我一进来就是这种感觉,你看,什么东西都摆在应该在的位置,没有乱糟糟。你现在还在勤奋劳动,已经是在精益求精了,鼓掌!”白霜一本正经地拍马屁。
木瓜抬头看了她一眼,故作淡定,然后转身去拖身后的地面,其实是借机偷笑。
“只是吧……”白霜欲言又止。
木瓜一听,竟然还有转折,扭过头来瞪着她,问:“只是什么?”
白霜很识相,不敢乱语,怕一不小心招来拖把袭击,于是左右思量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只是……有点……太简单了。”
木瓜立起身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扶着拖把,手指在拖把杆上敲啊敲。
白霜连忙安抚:“大爷息怒,我的意思,是说你家很——简洁。对,简洁!”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语,兴奋地两手一拍。
木瓜环视一周,直男病犯了,疑惑地问:“所以,有什么不好吗?”
白霜没辙,挠了挠头,试探性地问:“你不觉得你家里缺了点什么吗?比如温度、色彩、声音、心情?”
“什么意思,什么温度什么的,你是觉得冷吗?有空调,你可以开。”
白霜一掌拍在额头上,心想:男生的脑袋里装的是水泥吧!
“这么说吧,假如是我们女生,那么沙发上可能会放个抱枕,墙上挂幅画,桌上摆一束花什么的,而你家,沙发就是沙发,墙就是墙,桌子就是桌子。这样,你懂了吗?”白霜眨巴眨巴地望着木瓜。
“哦,懂了。不过你都说了,那是你们女生嘛,我一大老爷们哪需要那些,好娘炮哦!”
白霜放弃了对牛弹琴,平静地点头:“嗯,你说的很对。”
她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穿好鞋子,起身说:“大爷您继续干活,我出去一下哈。”
“干嘛去?”
“不干嘛,就出去溜达一下,而且你妈妈也快到了,我顺便回避一下嘛,你知道妈妈们的想象力有多丰富的吧?哈哈哈。”白霜边说边拿起背包往门口挪。
“呃——那个——”木瓜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等白霜已经出门,他才低声挤出一句:“你可以待这儿”。
突然,他飞奔到门口楼道处,冲白霜喊:“你丫的可别溜了,不然把你腿打折!”
白霜在拐角处回眸一笑,答应道:“放心,溜的是狗!等你妈妈走了再叫我回来哈。”
也不等木瓜回应,她就一溜烟跑下楼了。
白霜下楼后,百无聊赖地到处闲逛,又似乎东张西望在找什么。转悠了附近好几条街区,她在一家小超市门口停了下来,进去买了一瓶洗洁精,心满意足地继续闲逛。
木瓜在家早就收拾好了一切,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往窗外楼下看,不一会儿又躺到沙发上,望着空白的墙面发呆,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闹钟的指针走动。
“天啦,平时有这么安静吗?死丫头一来就叽叽喳喳的,这一会儿不在,倒显得太安静了。”
“话说,她在外面干嘛呢?溜达那么久会不会无聊?早知道就让她待这儿好了,有什么好躲的,倒不如被老妈子误会好了,免得她总是念念叨叨……”
“天啊,被小白知道我这么恶毒,我就死定了……”
他想要叫白霜回来,但找不到借口。时间很慢,像停止了一样。
好在,林妈妈终于还是到了,五层楼爬得气喘吁吁。
木瓜看着心疼,让她赶紧坐下休息。
“都跟你说了,以后别跑我这边了,多累啊,有事就叫我过去。”
“我们没什么事。你工作忙,不要耽误你跑来跑去的。”
林妈妈平缓了气息后,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屋子里有一些异样——异常干净,连茶几下面和电视柜角落都一尘不染,这小子平时可没有这么勤快。
“你朋友呢?不是说有朋友在吗?”林妈妈想起来这件事。
“她出去有点事,待会回来。”
“嗯——男的?还是女的?”林妈妈抑制不住好奇心。
木瓜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打开两个便当盒,里面满满的萝卜糕和马蹄糕,都是木瓜爱吃的。“怎么那么多,这要吃多久啊?”
“吃不完放冰箱嘛。”
林妈妈习惯性去翻看冰箱,翻着翻着,又开始日常碎碎念:“哎哟,上次来,你这包饺子就打开放在这,这次来还在这,没有密封不能放那么久的,扔掉吧。还有这些啤酒,你平时经常喝酒吗?怎么多了好几瓶辣椒酱,哎哟还是劲辣型,这些东西很热气的……”
“诶,妈——妈——”木瓜赶紧打断她:“您说的都对,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哈。”
林妈妈若有所思,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我早就说了,你就是缺个女朋友啊!有人照顾就不一样了。”真是绕来绕去都会回到这个话题上。
木瓜不接话,又装作没听见。
“上次跟你说的李叔的女儿,叫你加微信聊的,有聊吗?”林妈妈殷切地问。
天知道,木瓜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心上。他把马蹄糕塞在嘴边,假装一小口一小口在咬,实际上脑袋里在转:“肿么办肿么办,还是没能躲开,老妈子一说起这个来就没完没了。神啊救救我吧……小白同学,对不住了,为哥们两肋插刀的时候来了……”
他悄悄给白霜发了一条信息:“快回来,江湖救急。”
林妈妈看他不说话,知道又没戏。
“你瞧瞧你,每次都这样,怎么就不重视呢?都28了,还不找女朋友,你这样我们都不放心啊!我跟你爸身体都不好……”
“啊得得得,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您放心吧。”
林妈妈见惯了他这副敷衍了事的态度,并不上当,仍然紧追不舍。
白霜在哪呢?
她正从花店老板手中接过包装好的一束花,是老板推荐的“适合送男生的花”,还顺带买了一个小盆栽,号称“不用养也能活”的仙人掌。
“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就要救急了呢?我这就回来了哈。”来不及打字,白霜回了一句语音,然后一个劲往回赶。
木瓜一直在变着法儿应付林妈妈,哪里得闲看手机,等他听到语音时,白霜已经在楼下了。手机音量还是挺大的,林妈妈虽没有听清说什么,却辨别得出是女生的声音,试探地问:“谁啊?”
“啊,我朋友,她马上就回来了。妈,拜托你别说我了,我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哈。”
“听声音像是女生呢,女朋友吗?”林妈妈欣喜问道。
木瓜连忙纠正:“不,不是,是女的,但不是女朋友。别想多了,别吓到人家哈。”
正说话间,传来敲门声。白霜已经在门外了。
木瓜刚一开门,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大束花,伴随着一声整蛊人的“Surprise!”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给你加点仪式感哈。”白霜从花后面探出头来,边说边往屋里走。
等木瓜反应过来,想要拉住她先解释一下时,已经晚了。
白霜刚过玄关,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瘦削的妇人,那妇人也正看着她,面容和善,略带惊讶。她瞬间石化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尬笑。此时她左手抱着那束花,右手两个塑料袋分别拎着洗洁精和小盆栽,尴尬至极。
木瓜悄悄从她背后拽她衣服,她便一边保持着笑容,一边悄悄往后退,躲到玄关处,然后转头,恶狠狠的眼神直逼木瓜。
木瓜也很囧,拉着她躲出门外。
“这什么情况啊?多尴尬啊?”白霜压着嗓门问。
“我也解释不清了。本来只是想叫你回来,我就说我们要出去骑车了,这样就可以逃脱我妈的夺命追魂催。可是大佬您,偏偏带着这些东西出现,我觉得情况已经失控了。”
“怪我咯?!”白霜反问。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你看,现在已经这样了,是哥们就救一下我。”
“怎么救?”
屋里的林妈妈正准备起身来看看,这时白霜重新回到屋内,还是原来两手不空的造型。
“伯母您好!我是小白,是木——阿森的同事兼哥们。不好意思,刚刚失礼了,这些东西是他让我帮他买的,希望没有吓到您!”
林妈妈那一刹对“哥们”一词有些疑惑,但很快想起木瓜所说的“不是女朋友”,便笑着点点头,以一口很普通的普通话说:“哪里哪里,阿森有说过的。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
木瓜拉了拉白霜的衣袖,带她过去坐下。
林妈妈嘴上那么说,但心里还是怀疑的:“凭直觉,不应该是这样啊!哥们又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奇怪啊!阿森那个臭小子也怪怪的,从来没见他带女生来家里,感觉今天是故意让我见到这位女生的,他看她的眼神,明明就不一样。而这位女生,虽然出场方式有点出乎意料,但第一眼就让人很喜欢,率真又懂礼,对阿森也不像寻常朋友。那小子哪会想到买什么花,一听就是瞎编的……难道,是这小子喜欢这女生,又还没有追到手……还是说,反过来?唉,不管怎样,这臭小子身边可算是有女生出现了!”
谁能想到一位妈妈在那一瞬间的内心世界会如此丰富呢!
“妈?妈?你在想什么呢?我们约好了要出去骑车的。”木瓜伸手在林妈妈眼前晃晃,切断她盯着白霜发呆的视线。
“哦哦哦……”林妈妈回过神来,说:“那么急吗?小白还没尝我做的点心呢,自家做的,比外面买的要健康,要不要尝一下?”
白霜爱吃,又觉着此时此刻吃东西总比说话要好,便拿起了一块马蹄糕。没想到,才一口,她就被俘获了,所有的尴尬与心虚都被那块马蹄糕化解,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哇——好好吃哦,Q弹爽口!这个怎么做的?”她一秒变身为“美食研究员”。
林妈妈两眼放光,做了这么多年的点心,家里两位从来都是理所当然地吃,还从没夸过她。
“这个啊,主要食材是马蹄粉……”
木瓜发现情况不对:明明在门外商量好搪塞一下就出去骑车,怎么这丫头一遇到好吃的就挪不动步了?如果和老妈子对上话题,那一时半会肯定是走不了的。
他用手肘悄悄戳了一下白霜,白霜冲他眨了一下眼,暗示他别担心。
得,既然原本着急的人都不着急了,木瓜干脆把手枕到脑后,看她们俩聊。
接下来的20几分钟,这两位女性一直在聊如何制作马蹄糕和萝卜糕,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生涩。听到白霜说要把这两种点心画进她的“美食菜谱”里时,林妈妈更是高兴地不得了。
木瓜夹在她们俩中间,似乎被遗忘了,但他无所谓,反而十分乐见这样的融洽,心里甚至想着:“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美食话题终于聊完了,林妈妈冷不丁问木瓜:“阿森啊,什么时候带小白去家里吃饭吧,我给你们做更多好吃的。”
这一问,问得两位年轻人措手不及。木瓜鬼使神差地“啊啊哦哦”点点头,白霜也不知如何辩解,只好配合着微微笑。明明都知道这个问题有问题,却都不好纠正。
林妈妈心里暗暗偷笑:“果然没错!我得走了,可别等到待会两个家伙跟我解释。”
“我出来太久了,得走了,你爸还在家等我呢,等下还要去五金店给他买一个热水器的零件,差点给忘了。”林妈妈起身。
“热水器怎么了?”木瓜问。
“没什么,就昨晚突然放不出热水,你爸爬梯子检查了一下,说可能是哪个零件坏了,他拍了照片给我。”
“哦,但是他也不确定是哪坏了,买错了怎么办?干嘛不请师傅?”
“他说他会修,你爸就是那样,什么事都要自己来,昨天下梯子还不小心扭到脚,肿了,所以叫我帮他买回去。”
“啊?”木瓜惊叫了一声,抓头挠耳,问:“怎么扭伤了也不告诉我,你们这弄得,扭伤了还要修热水器?”
白霜看得出木瓜在担忧,思忖着:“想必他内心很焦灼吧,如果没有我在,他应该就可以毫不犹豫回家去了。”
林妈妈不想让儿子担心,宽慰他说:“没事,他今天都消肿了,大不了等他完全好了再弄,又不急。”
木瓜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们别弄了,零件先别买,明天我去看看,说不定是电池那里接触不良呢,我来修。”
“哎呀,不用不用,你别去了,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好好休息。”林妈妈急忙说。
“听我的哈,我来修。”木瓜很坚定。
林妈妈拗不过儿子,只好作罢,临走前又邀请白霜改天去家里玩。
等林妈妈刚走,白霜来不及铺垫,直接说:“我在想,今天就不骑车了吧,你陪你妈妈一起回去,她还没走远。”
木瓜显然很吃惊,却心里一暖,说道:“那你怎么办?这样很对不起你哦。”
白霜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你傻的啦,我们都骑过多少次了,还缺这一次吗?快走吧,回去看看你爸,顺便修热水器,不要连续两晚都没有热水啦。”
木瓜很为难,不知道说什么。
“那好,先记账,刚才陪你演戏的人情,加上这趟骑行,来日方长,等着我找你做牛做马来报答吧。”
“行,就让你趁火打劫!你最好记牢一点。”
两人正准备出门,白霜突然拉住木瓜说:“等等,把我给你的台湾手信带去给你爸妈也尝尝吧。”
“嗯,也好,老吴喜欢吃凤梨酥。”木瓜说。
“啊?老吴?是谁?”白霜一脸懵逼。
“啊,没谁,我——叔。”木瓜支支吾吾地回答,赶忙回屋拿手信。
白霜只哦了一声,然后催着木瓜赶紧走。
与木瓜分别后,白霜在地铁上突然想起这茬,不免好奇起来:“奇怪,叔叔不是也应该姓林吗?不过,也不是只有爸爸的弟弟称叔叔,可能是别的叔叔吧。不过还是很奇怪,明明说着他爸妈,怎么突然提到叔了?唉,我真是有够无聊,想这些干嘛,关我什么事……”
傍晚,白霜回到华南理工大学的研究生公寓,这里是她闺蜜晓蕾的住处,她这两晚借宿在此。晓蕾是白霜的高中同学,名副其实的学霸,在华南理工大学读研,不出意外,5月的论文答辩后,她就要进入博士研究生阶段了。晓蕾的人生规划十分清晰,学士、硕士、博士、博士后,然后留校当老师……顺着这条线一直向前,心无旁骛。
白霜很骄傲有这样一位高知闺蜜,有时候也会羡慕她的简单、安稳,但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依然还是会放弃保研名额——志完全不在此。
晚餐白霜请客,她问晓蕾想吃什么。
“随便,我都可以。”晓蕾说。
“没有随便可以吃,粤菜、川菜、湘菜,还是湖北菜?”白霜与朋友吃饭最不喜欢吃“随便”。
“我真的都可以,你决定就好啦,我都喜欢吃。”晓蕾依然把决定权抛回给白霜。
白霜有些抓狂,哭笑不得,拿出社会人的姿态,教育起学校人:“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态度啊,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不要太好人啦,好像你做个选择就生怕我会不喜欢,你什么都不需要顾虑,我要是不喜欢肯定会告诉你的嘛。你得像我一样,霸气一点,心里想吃什么就说什么,知道吗?”
晓蕾挽住白霜的胳膊,笑着说:“可是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啊,你就决定嘛。”
白霜一巴掌拍到额头上——今天已经第二次对人无语了。
她环顾一圈餐饮店,说:“既然你非要随便,那我就好好随便一下。先去吃一顿烤鱼,然后再来一碗萝卜牛杂,再喝一杯芒果西米,再带一瓶啤酒和酸奶回去,怎么样?”
“其他都可以,啤酒就算了吧。”
“你终于有一点态度了,鼓掌!”
晚餐后,两人慢慢散步回公寓,边走边聊白霜以后的打算。
晓蕾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你的状态,让我挺担心的。”
“担心?为什么?”白霜很诧异。
“我不是说你不好啦。但我们都是有很多责任的,家人、工作、自己的未来,我们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的,像你这样说走就走,那你要承担的责任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家人、你自己,要怎么办?”
白霜冷不丁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无言以对,心底首先冒出一团无名火,然后演变成一种颜面扫尽的不爽,和被无端曲解的怒气。
“靠,好气人啊,什么都不懂,竟然这样说我!什么叫不为自己而活,难不成要为别人而活,那我们都去满足别人的希望了,自己又算什么东西?说什么责任,我现在是要养家糊口还是怎样?!不行,必须怼回去,得想一堆最犀利的话秒杀她,让她无从辩驳,让她彻头彻尾认识到她的浅显和错误!靠,太气愤!”
她的呼吸声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眼珠转来转去,手不自然地就插进裤兜里,内心其实已经乱成一团。她怕自己忍不住一下子神经发作,故意转过身去,走去湖边,望着湖水做内心斗争。
然而,怒气尚不至于吞噬理性,她还分得清情绪和理智。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冒出来:“你在生气什么?因为她说错了,还是她其实说出了事实?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对错,谁都不知道,不是吗?其他朋友都一边倒地夸你、羡慕你,所以你就信以为真,自以为是,而她只不过说了你不想听的话,你就要生气,多羞耻啊你?如果你自己坚定,又怎么会害怕别人撼动?一定要怼回去才甘心吗,有什么意义?”
两人靠在湖边栏杆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白霜痴痴地盯着湖面,似乎灵魂已出窍。晓蕾不确定是否自己的话伤到了白霜,想缓一缓气氛再说话。
白霜回复了几条信息之后,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没有那么在意了。她对晓蕾说:“我突然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你还记得高二上学期吗,我上课在书上画画,还跟班主任顶嘴,他一气之下把我调去最后一排,妈的我眼睛本来就不好,成绩就越来越差。后来不知道哪个家伙提议说成立一个‘后排联盟’,每周被抄作业最多次的人就是后排老大,可以享受小弟们进贡的可乐,妈的我化学竟然是那时候进步的,就为了喝可乐。”
晓蕾哈哈大笑:“还有这样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你们学霸当然不知道啦,学霸也不会被抄作业,因为你们都太乖太听话了,怕被老师发现,并不给我们抄,而且我们也不想抄你们的,因为对太多就很可疑啊。”
“嗯,所以你是想说我太乖太听话了吗?”
“不,我不是想说你,是想说我。我的人生不是为了交一份完美的答卷,而是为了享受可乐。而且我的性格,不适合做乖乖女,我想要做飞檐走壁的江湖侠女,亦正亦邪。”
木瓜晚上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幽的百合香味,打心底里觉得舒服。屋子里依然是日常的空荡荡,但桌上那束花,莫名地给他一种温暖。他打开音乐,接着去找花瓶,找不到,便用装水的玻璃壶暂且充当花瓶。
他拍了一张照,觉得还差点什么,拿出家里最好看的碟子,摆上白霜送的凤梨酥和蜂蜜蛋糕,放在花旁边,再配上一罐可乐,完美!他发给白霜,破天荒用了滤镜美化。
“机智的我,总算找到一样东西可以装你的花了,看,是不是你说的仪式感!”
“嗯,很好。我在和我闺蜜聊天,心情有点复杂。”
“要打电话给你吗?”
“不用。问你一个问题哦,在你心中,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不用现在回答,等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