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要不你带我走吧(上)
这便讪笑着在他跟前坐下:“你这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老麻子又放出招牌式的一声轻哼,也不知道是喜是怒,抬手把馒头全推到小要饭的眼前,低下头喝自己碗里的粥去了。
朱萸眼前一亮,顿时又不计前嫌了,拿根筷子插了个馒头起来,一边问:“老哥,再给碗粥不,干吃馒头噎得慌啊。”
“自己去要。”归尘头也不抬。
刚好那伙计也提着一桶水进来了,就看到小要饭的大口咬着馒头,一撞见他便笑眯了眼睛,跟着往后厨走。
他虽然在心下膈应死了,脸上又不好表现出来,他可瞧见了坐那儿喝粥的那位自个儿不吃馒头,全给这小叫花吃了,要知道这玩意儿用白面炊的,比一碗黍米粥可贵价得多。
“大哥啊,给盛碗粥来,打得稀一点,配馒头吃呢。”朱萸在心里不断啧啧称叹自己的聪明才智,她今早也不是没东西吃,昨天那五张稻香饼可一口都还没动呢,就是掐准了老麻子得在这儿吃饭,才有意空出了肚子。因而这厢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眉飞色舞。
打完了粥回来,朱萸想着反正老麻子也要走了,不多吃几口可亏大发了,便“呼噜呼噜”喝了小半碗粥,然后一抹嘴巴,问他:“老哥,再给口咸菜吃不,稀粥配馒头嘴淡啊。”
这才看到老麻子终于按捺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伸出筷子把一碟一碟的腐乳、雪里蕻、辣子炝肉末都挪到她面前来。
一边在嘴上轻斥:“得寸进尺。”
朱萸简直被哄得心花怒放,就连他冷声的这四个字,都给她听出了江畔梅花落雪的一阵扑鼻幽香。
这老哥果真是大好人啊……
等她打着饱嗝吃到第三个馒头的时候,那伙计终于出了一身薄汗地烧完了水,又大汗淋漓地把水搬上归尘的客房,才终于擦着额头过来,示意这位爷可以去沐浴了。
归尘皱了老半天的眉头这才松开了许多,连袍子都来不及撩地站起了身,风风火火地上去了。
小要饭的那饿死鬼的吃相,看得他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朱萸这馒头吃着吃着终于总结出来一个道理:原来只要给老麻子干一次活就有一顿饭吃。这厢听着似乎又有事情可做,便含糊地冲他大喊:“老哥,要我伺候你洗澡不?”说着还想站起来,叼着馒头跟他上楼。
她的话音一落,木楼梯嘎吱的声响也乱了一拍,在空中拧巴了一下,最后只听到老麻子带着薄怒的声音:“你给我待在那儿!”
“……”
朱萸一头雾水,想了想他让她待着就待着呗,反正也没别的事做。
可这老麻子怕真是哪家千金小姐投过来的胎,不知道上去洗了个什么神仙澡,二刻钟过去了也不见个人影,只怕热水都凉透了。
朱萸在那张桌上坐得屁股也麻了,趴着靠着各个姿势换了个遍,要不是怕伙计给她丢出去,甚至想爬上桌睡个午间觉。
大抵也应了那句老话:饱饭思淫|欲。等她看着伙计收了桌涮了碗筷端了个板凳坐到门外去了,才真的无所事事到了头,开始用她黑长的指甲抠木桌上的疤瘤,真正盘算起明日的生计来——
可算起来也只有破庙里藏着的那五张饼子,估摸着能撑过三天,多了就不行了,再往后的话……便是去骗、去偷、去抢,干些无关痛痒的坏事儿,挨着些打骂呵斥,挨着冻挨着饿,一直挨到活不动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朱萸平日里哪有力气想这些,可是今儿一想,便觉得浑身的细骨头都阵阵作痛,蛆虫似的咬着人,而眼眶鼻尖都一块儿发酸发涨,逼得人鼻涕清水都要淌下来。
抽了抽鼻子,她找了老半天才勉强扯出一段能看得出原本颜色的布头,擦掉一点眼泪水之后又拿去擤鼻子。
其实这些事她打几年前就想过好多遍了,最后怎么着就是三长两短的过法。刚一开始她还含着怨含着恨,会狠狠地咒骂那姓刘的,满脑子想着该怎么活着回去,怎么把那贱人活活吊死;可日子一长就骂不动了,那姓刘的就算被吊死又怎么样呢,这世上总是不好过的人多,好过的人少。
如今想完这些之后她无非掉两滴眼泪流两串鼻涕,一会儿功夫该怎么还是怎么,反正想了也没用,那还想它干什么。
只不过今天倒有些别的可盘算,虽说她才遇着老麻子两日不到,可这算是她这几年来为数不多的能吃饱饭的日子了,昨儿晚上还戏言了句“不如顺道带着她也出去长长见识”,今日再一考量,难免就让人动了这样的念头……
只要能让她跟着有一口饭吃,吃什么都行,打打杂干干活跑跑腿什么她绝对不在话下,也再没别的要求了。
可还是怕——那老麻子一看便知道心气儿很高,九成九是不会答应的……
朱萸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趴在那儿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把手下深褐色的木头疖子都抠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