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桂花酒要温着喝(上)
于是在行到下一个客栈前的整整两天里,麻子除了跟她说“吃饭”“休息”“喝药”这几句话之外,愣是一声不吱,把自己闷成了个葫芦。
这一来搞得朱萸心中有愧:虽说麻子是有钱,可她毕竟也滚刀肉似的费银子。加上背着个体弱的名头打不了杂,还被嘱咐了不可食生冷干硬的东西,因此路上生火做饭喂驴子全是麻子亲力亲为,每到饭点她都眼巴巴捧着个饭碗掐着双筷子蹲在那儿,活像个头嗷嗷待哺的猪崽子。
除此之外,麻子还得给她煎药煮水,光这些琐事儿就把一天能走完的行程生生拖成了两天,累得他这么个大爷一路上郁郁寡欢,生怕道旁遇上口枯井就一头扎进去一了百了了。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时分,他们才走到裕丰客栈。
归尘翻身下驴,刚系好驴绳便要抬腿进去,完全不顾身后另一人的死活。
朱萸的个子还没到驴脖子,全亏脚下这头黑驴性子温顺,先前她被老麻子以命相挟着竟勉强学会了骑行,可上驴下驴还因着她腿短而难以办成,只得急忙喊住他:“大侠!救命啊!”
归尘这才想起这事儿,烦躁地“啧”了声,皱着眉头转身把轻飘飘的萝卜条抱下来,也不明白就她这副风一吹就能飞走的身子骨,怎么就不能利索点从驴背上跳下来。
“多谢多谢……”朱萸脚踩实地,松了口气。
“二位客官,是要住店的吧?”伙计在门口迎了他们进去,一边问。
老麻子的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的唯一一点笑意,虽然不甚好看,却也让朱萸暗自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听他对掌柜的说道:“一间房。”
朱萸刚松下去的气儿登时呛了上来,不可置信地问他:“一间房?”转头看看客栈的木牌,即便没和凌云客栈那般分出天地玄黄字号,也不能索性……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
“怎么?”老麻子偏头睨她,转而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花的是你的银子还是我的银子?小萝卜条?”就这黑心眼的口气,显然是公报私仇了。
朱萸被他骤然压低的嗓音吓着了,一字一句活像嗖嗖灌着冷风,便老实地不再开口。
那掌柜的听罢,放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便不大对劲儿了,生得貌丑的那位显然是主子,那黑衣的小个子约莫是个小厮,样子虽瘦小,相貌却是不错的,可主子奴才怎么非得只要一间房?
小个子看来不过十二三岁,两人之间的举止也颇不得体,莫不成这位老爷……是有那样的癖好?
忍不住开口提醒:“这位客官,我们这儿也有下人睡的通铺,您看……”
“不必,就一间。”归尘从袖中扔出银子,一边吩咐,“把行李都搬上去,再上些便利饭菜,要热乎的。”
“好好……”掌柜的也只能连忙点头称是,转身向后厨打声招呼,不敢多想这些大户人家背地里的腌臜事儿。
“慢着,”老麻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行李那头还有壶桂花酒,一齐温了送上来。”怕是这两天做多了打杂的事儿,今儿重新使唤起人来,别提有多嘚瑟,一副刚从大狱里放出来的模样。
朱萸哼哼了声,转身找着张干净桌子坐下。
不消多时,伙计便送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里头虽不见多少肉,倒有很多桂圆和枣子皮之类的药材,并上刚出炉的油旋烙饼,里头擀匀了葱椒盐,闻来便叫人食指大动。
朱萸赶路的那两日总算尝到了“由奢入俭难”的苦处,吃的都是些酱菜笋干汤面饼,怕再多个几日就挨不住了。此刻一闻到肉香饼香,也不管方才起身去嘱咐伙计给她煎药的老麻子了,忙着给自己盛了碗汤,等不及吹凉便送入了口中,烫得舌头喉口活蹦乱跳,好容易才咽下去。
归尘刚指点了伙计把药材拣进药罐里慢煎,出来便看到小要饭的爪牙舞爪地在那儿“嘶嘶”作声,嘴里的汤即便再烫也不肯吐出来,只得没好气儿地在她面前坐下,低头巡视了一番菜品。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羊肉性温,祛寒冷,温补气血;山萸肉健胃、调气、补虚,倒都是合适萝卜条吃的东西。这才抬起眼,指指汤里的药材,问她:
“知道这是什么?”
“什么?”朱萸边问边舀了粒老麻子指的细碎的黑褐色东西出来,放到嘴里一咬,竟是酸涩的,尝得她整张脸都皱紧了。
“山茱萸,”老麻子看她吃个瘪就高兴了,一边故作唏嘘地叹了口气儿,唱戏似的,“你们同类相食,何其可悲。”
“……”朱萸觉得他这关子卖的也忒无聊,这几日听老麻子一口一个“萝卜条”地叫唤,得亏他还能记得她的名字。
只好放下汤匙,抬手给他盛了一碗,见老麻子满意地接过去,才认认真真地开口:“虽然我见识短,不认得这玩意儿,但从前也听人说起过山茱萸能壮阳,金贵得很,您可得多吃点。”
“……”老麻子在听到“壮阳”二字之时,握着汤匙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僵持片刻之后还是放了下来,另拿了筷子去夹烙饼,此后便再没有动过这道汤。
两人说话间恰好撞上掌柜的亲自来上菜,听了这小厮大言不惭的一句“壮阳”,差点没跌坏了腿脚,把手中的油椿、鸡酢、酱黄瓜和温好的桂花酒一并丢了出去,好在最终还是稳住了,放下东西后便赶忙去招待别桌,生得折腾出是非来。
可如今这娈童之风渐盛,果真是世风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