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百年医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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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病琐言与诊治鳞爪

外感热病理法,源于《热论》,六经辨治纲领,法出《伤寒》,斯可谓基成而规立矣。温为火热致病,倡自河间,卫气营血层次,创由天士,此乃羽翼发新,岂不然乎?是知岐黄之学,承启阐明,时日维新,势所必然矣。吾侪效法先贤,切磋琢磨,探赜抉微,促学术之竞进,去烝民之病患也。

余自从医以来,五十载矣,继承未淹众长,有负庭训,发扬不如诸贤,常自愧疚!惟知才疏质钝,未敢懈怠,矢志难中求进,时以策励。故于教研之中,期有所得,诊治之际,求有所成。数十年于兹,仅将一己之见,略举数端于斯。

一、春温邪外发,治取清透并重

“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内经》斯言,已为后世“伏邪”论之根据,然也非也,论各不一。余以为热病皆因于邪。毒邪伤人,咸多伏藏,发病与否,既取之于毒邪质量,更决之于正气强弱。经云:“精者,生之本也,故藏于精者,春不病温。”正强邪弱者,可“合而自去”;正邪相等,则毒邪潜藏,伺机而发;邪强正弱,则邪正相搏,不久即发。此非寒之一邪为然,风、暑、燥、湿诸种毒邪无不然也。

春温一病,主为阴虚邪伏,病发以热盛津伤为主。临诊所见,表证间有之,实以里证为多,而表热多为里热之郁发。缘由本虚标实,病重变速,病发虽有气、营之分,却往往卫营、气血并见。治必清泄里热,已成定法。黄芩汤清热坚阴,本无可非,然伏热外发,是宜清透并重,而该方药力不济,敛而不透,难当此任。须知,病由邪生,邪盛者热毒必重,伏邪外发,欲达者必随机就势而祛之外出。是以,热必清透,毒必清解,祛邪是治温之要法。余尝于病之初起,用生地、豆豉入黄芩汤,更加玉竹、白薇、蝉衣、玄参清化透邪而泄热护阴,较之独用,殊为满意。津由热伤,津伤者正已先虚,是必防于变前而先安之。故未伤宜护,已伤须救,存阴是扶正之要诀。据余经验,治春温,早期祛邪宜力,祛邪毋伤其津,邪去而正自安;后期扶正当紧,救阴勿碍其邪,津复而热可退。其间标本缓急,主次轻重,全在察体质、审证候、明病势、辨津伤以治求于本。

案例

文某,男,32岁,榆林商人。1946年3月就诊。

病近一候,潮热不已,烦躁谵语,头目昏闷,便闭溺赤,四肢时见瘛疭。舌苔厚黄焦裂,舌质边尖绛干燥。脉沉细,右小滑,左弦数。

春温伏邪,病发气分,误为伤寒,火逆燥甚,伏热肆意为虐,气津两被耗伤。毒焰上扰清窍而昏蒙谵妄,火热煎炼肠腑而便闭溺赤。热盛于气,燥结于内而厚苔焦裂,脉沉小滑,阴液久耗,营为热灼而舌质红绛,脉细弦数。此虽以阳明燥实为主,但阴液耗损亦甚,且四肢时见瘛疭,已露热逼厥阴之象。拟用加味升降散清化其上,利导其下,益阴清肝为治。

僵蚕9g,蝉蜕3g,姜黄2.2g,生地24g,芒硝5g,大黄12g(后下),元参12g,赤芍9g,羚角3g(水磨对入)。水煎一剂,每四小时服一次。大便利,停服。

3月7日二诊:大便两行,燥屎中杂有黑黄色秽浊水液,身热略降,神识未清,瘛疭已,而躁扰不宁。苔干黄无津,质绛不鲜。脉细虚数。此阳明毒热虽得下泄,已耗之气阴一时难复,且营血犹存,厥阴仍困。拟滋养气阴,清心退邪。药用:细生地24g,白芍9g,太子参12g,犀角尖3g(水磨对入),麦冬12g,丹参12g,菖蒲6g,郁金3g,竹叶9g。

3月10日三诊:前方连进三剂,身热退,神识清,躁扰止,惟手心热而便下稀水,神疲气短,口舌干燥,脉细无力。邪退正虚,气弱液泄,吴氏有一甲复脉救阴固下之法,今从之。

生山药30g,白芍12g,西洋参9g(另炖对入),干地黄20g,生牡蛎20g,葛根6g,谷芽12g,生甘草6g。水煎,日服一剂,连服三天。

3月13日四诊:中焦气和,升降机复,胃气和而欲纳,清气升而便调。舌润脉缓,邪去正安。惟于每日午后,进食稍多而脘闷欲呕。此病伤之胃始苏而未健,调护务须当心!再以上方去地黄、牡蛎,加半夏9g,竹茹9g,佛手3g,以和胃气。

二、风温重在肺,治主辛宣清泄

“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为叶氏论温热病类之大纲。温热者,清阳之邪也,阳邪轻扬而中上,故邪从鼻入,伏郁于肺。迄至热毒势张,则肺卫失和,病发于表而见肺卫之证,此即上受犯肺之理也。温热之变,传有顺逆,逆则变速,由肺卫而入心包,其势猛,其病重。此因心肺毗邻,经络相通,气血相注,心阴素虚者,每易犯之,故叶氏特以“逆”表之以示警也。顺则由卫而气,陷营入血,虽曰顺序传入,但其为邪渐深入,病渐增重,岂能以“顺”而忽之,故病至营血者,亦为逆也!

风温一病,“冬月与春季居多”。病虽轻重各异,而因总不外风热毒邪也。邪从上受,所病脏腑以肺胃为主,或兼胸膈,并可兼及心包和肝。据余临证所见,肺之病变则全程皆在也。在肺则热毒壅聚,灼津成痰,痰湿瘀阻,肺气壅塞,宣降失常,见症以咳嗽、喘逆为主;犯胸则以热毒与痰饮相结之胸脘烦闷、疼痛为主;犯胃则以热盛津伤、浊气不降,或肺胃之热下迫大肠之口渴、呕呃、泄泻或便秘为主;至逆犯营阴,无论见之早晚,总以热毒或痰热阻闭为急也,见症以神迷、痉厥为主。

风温之治,重在辛凉宣泄,清化痰热。如犯胸则兼宽胸开结,犯胃则兼清泄胃热而随证施治。惟逆犯营阴,虽须凉营清心,凉肝息风,但涤痰、消瘀尤当重视,不仅痰热阻闭者如是也。温为阳邪,病急变速,贵在治于早期,防于变前。辨证疗法之中,紧握准、狠、精、专四字,自可取效捷、除恶尽而无留患矣。风温早期,余尝辛宣、清泄并重。宣重于泄,桑菊、银翘化裁为用,泄重与宣,麻杏石甘、千金苇茎增损与之,效颇应手也。

案例1

温某,男,44岁,毛纺厂工人。1981年11月22日就诊。

病发二日,始服退热药,汗出热解,继而复热(体温39.2℃),恶风少汗,头痛鼻塞,咳嗽,痰黄质黏,咽痛,左侧红微肿,口干欲饮,饮入而气逆,脘闷厌食,食则作呃,小便微黄,大便尚利。舌质红,苔薄腻,色带黄。脉浮数而关带弦象。

时当冬季,气反大温,邪从上受,伏郁肺络,病发卫表。毒邪犯卫则表热具,郁肺则痰热生。咽为肺气出入之关隘,咽受热熏则红肿而痛。肺主诸气,肺失清肃,中焦气机不畅,致胃中浊热内郁而脘闷,胃气上逆而食后作呃。病属冬温,为热郁肺卫,宣降失常之证。治宜辛宣透热,清泄降逆为法。银翘散加减投之。

银花15g,连翘12g,荆芥穗7g,牛蒡子9g,桔梗9g,玄参12g,前胡9g,杏仁9g,竹叶9g,炙杷叶9g,黄芩9g,甘草4g,薄荷4g,水煎服,每4小时一次,昼夜连服2剂。

复诊:药后微汗(体温38.8℃),恶风除,咽痛已(局部仍红),惟痰黄味腥,气短微促,胸膈闷痛,溺短色黄。舌红,苔厚中黄腻。脉滑数。此表虽解而里热郁,肺为热伤,胸膈不利,痰热阻滞之证也。法宜清肺利膈,化痰解毒。拟与《千金》苇茎汤加味。

苇茎30g,苡米15g,冬瓜仁15g,桃仁9g,瓜蒌12g,鱼腥草30g,沙参12g,黄芩9g,炙杷叶9g,甘草4g,水煎服,每6小时服一次,昼夜连服3剂。

三诊:热退,胸闷除,痰少色淡,小便利,苔化少津,脉数减,惟气短、口干而欲饮。此热退而津伤未复之象也。改取沙参麦冬汤加减,以清养肺胃,调理而愈。

案例2

曹某,男,24岁,榆林人,学生。1945年3月就诊。

风温,时经一候,热入气分,主在阳明。症见高热汗多,面赤口渴,胸脘烦闷,间有谵妄,大便数日未解,小便短赤,且呃逆短促连声而高亢有力,持续二日,未曾稍止。舌红,苔黄燥,脉洪数,微带促象。当以阳明热盛,气机壅塞,上逆作呃论治。先予白虎汤加味,清泄阳明,开塞降逆,以观进退。

生石膏30g(先煎),知母12g,麦冬12g,黄芩9g,炙杷叶9g,柿蒂10个,枳实7g,竹茹12g,甘草4g,大米20g,水煎,每4小时服一次,昼夜连服2剂。

复诊:尽剂后,热略退,汗稍减,呃虽缓而未已,且腹微满,大便不下,脉转沉实,仍有促象。此阳明经之热略减,阳明腑之实转盛而浊气不降也。仲景云:“伤寒,哕而腹满,视其前后,知何部不利,利之即愈。”此为后不利。因改用小承气汤加柿蒂、瓜蒌皮、竹茹以利腑降逆。药后,燥屎下,呃声渐平。

三、暑热犯气营,清热必顾气阴

“脉虚身热,得之伤暑。”《内经》首示暑病脉症,可谓言简意赅矣。夏暑热盛,病发阳明气分,耗气伤津,为实中有虚之证也。据多年临证体会,祛暑必予以气阴两顾。暑多兼湿、兼寒,初起祛湿散寒之品,可酌加也。

暑又为热毒皆重之邪,其性酷烈。病发易犯心营,扰神动血,热毒与血相煎,则毒瘀互结,而痉厥、发斑之比比变证,百端危状,亦不鲜见矣。似此,当非一般暑病可比。余于清透暑热,泻火解毒中,予护易伤之气阴,以防丛丛之变证。其间,清气泄热,凉血消瘀,化斑解毒,开窍息风,各随所在而取之,及其虚象已萌,则固敛防脱,未敢稍事怠忽也。

案例1

郝某,女,38岁,毛纺厂工人。1982年6月20日。

素体偏虚,下肢时见紫赤、青黄如钱大之瘀斑。近受暑热而头晕,发热(体温38.9℃),多汗,口干渴,喜凉饮,心烦悸,少寐,气短体倦,小便量少色深。舌质深红,少苔,脉大数少力。

夏暑发自阳明,耗气伤津,且素为阴虚火旺之体,最易热损心营,病属暑温。拟先清气涤暑,兼凉心营,余后图之。治用加减白虎汤。

山栀9g,知母12g,生石膏30g(先煎),丹皮9g,鲜荷叶1卷,竹叶12g,芦根20g,益元散9g(包)。水煎2剂,每4小时服一次,昼夜连服。

二诊:6月22日。热虽降而汗仍多,气短口渴,烦躁舌绛,苔黄而燥,膝下瘀斑仍见。脉大而虚数。此暑热未清,气阴大伤而津不内敛,如不清养兼顾,必将阴竭气脱。前方去山栀、荷叶、益元散,石膏减10g,加红参9g,白芍9g,生地20g,水煎,连服3剂。

三诊:6月25日。热退,汗敛,已能安眠,瘀斑皆青黄,间有淡棕色者。仍气短肢困,口干,舌红少津,五日未便,脉细力弱。此暑热解而气津未复,再拟甘寒生津,咸寒增液。

太子参15g,麦冬12g,玄参12g,生地20g,枳壳3g,大米15g。

案例2

贾某,男,21岁,榆林师范学校学生。1946年7月。

初病即高热身痛,神昏舌绛,郁气闭营,其势颇烈。先以辛凉涤暑、清热解毒为方,连进三剂,斑疹周布,势虽稍煞,但疹色艳而热未减,神识昏而舌干绛,显是热盛毒重,稽留营血,热灼营阴,毒燔血液,大有瘀阻迫血转恶之势,急予化斑汤加紫草、丹皮、葛根、蝉衣、芦根方。服后,翌晨复诊,周身斑点红赤,遍色青如蛇衣之斑纹,且唇焦舌裂,气喷如火,四肢发厥,反成营热沸腾,表里燔灼之毒郁热瘀,络伤血溢之象,证属险候,惟斑色荣活,脉数有力。余氏辨此,以松浮紧束为凭,今松浮外现,尚非败象,似有生机。特依之,急投清瘟败毒饮加味,以凉血化斑,清荡三焦毒热,期获一效。

生石膏45g(先煎),生地30g,犀角9g(水磨另冲),黄连12g,山栀12g,知母12g,黄芩12g,赤芍12g,玄参15g,连翘12g,丹皮12g,大青叶15g,紫草9g,红花6g,蝉蜕3g,桔梗3g,甘草4g,竹叶12g,水煎,对入犀角汁,分三次服,每4小时服一次。

一剂后,热势稍减,复进原方两帖,神识渐清而斑消津回,惟大便十日未行,复用增液汤加麻仁、大黄以益阴润肠。两帖服后,得硬便七八枚。又予以清养和胃之品,调理而愈。

四、秋燥分温凉,治不离乎辛润

经云:“燥甚则干”,“燥者润之”。此言燥之证治大略也。然经论之燥未与时令匹配,病机十九,又无论燥之文,无怪乎后之诸贤,或以内燥血枯解之,或曰燥不为病也。盖燥也者,金气也,为秋之主气,既以燥为六气之一,其常则无害,变岂无伤乎?故河间刘公,研经言,察气变,专补“诸涩枯涸,干劲皴揭,皆属于燥”之论,嘉言喻公求古训,参己验,直改经文“秋伤于湿”为“秋伤于燥”。至此,久湮时邪之燥始明,秋燥之名方立。此其功之所在,偏亦有之。若果如斯言,则秋之所伤,有燥而无湿矣,是耶?否耶?余意是非焉可空论,须视当季气交之变,太过不及化淫之情,如燥虽为秋之本气,但秋雨连绵,长夏之湿不退位,湿化淫邪,侵入为病,此即经所谓“伤湿”者也。吴鞠通曰:“秋伤于湿,指初秋而言,乃上令湿土之气,流行未尽。”故必参以临证所见,再论湿燥,方为允当。至论燥之属性,亦有歧议,喻氏谓“燥……同于火热”,沈目南反其说,谓“燥病属凉,谓之次寒”。二子所论,大相径庭,但理各有据,又皆有所偏。惟吴氏鞠通,以胜复之理,从标从本之道,而中庸取之,虽论得其全,然演理曲曲,义难了了。余以为燥是肃杀之气,性近于阴,本气为凉,胜气为寒,标气为热,胜则化火。是以燥之温凉,岂可刻板认定?若时值初秋,久晴无雨,夏之余炎未息,时虽过而气不退位,为标气胜,胜则淫邪感人而病“温燥”。若暑往秋来,由热渐凉,天高气爽,温度大降,为其本气,过则气寒而燥,为本气胜,胜则淫邪感人而病“凉燥”。此随气候、病状而活看,非依定规而决其性之致病也。燥之病理,刘氏以热则液耗,水干面燥,寒则收敛,腠理闭密而燥,故“燥甚则干”,有至理也。

燥之为治,自喻氏清燥救肺之后,叶天士、吴鞠通、费晋卿、王孟英、石芾南、张禾芬等氏论之详悉。就外感之温燥、凉燥而论,总以“润之”为法,温燥宜乎辛凉甘润,凉燥宜乎辛开温润,法随证施,自得其宜。

案例

周某,女,22岁,榆林补浪河农民。1973年8月25日初诊。

一周前病外感,经治疗寒热头痛已解,惟咳嗽未止。前天又发热,咳逆加重,胸闷,右侧痛,咳则痛剧,痰黄稠味浊,口苦,乳部作胀,纳差,大便秘,四日未解,小便短黄。月经正常。舌红,苔薄黄而腻。脉大略弦,两寸独盛。

燥邪留上,热郁气分,津伤失宣,咳逆痰黄,痰热郁结则胸膈痞塞,兼犯少阳则口苦、乳胀。肺与大肠相表里,肺燥失肃则腑气不降。仲秋病此,火不退位,拟予清宣润燥,化痰开结,兼理气机而和少阳为法。

枳实6g,瓜蒌12g,黄芩9g,山栀6g,桑白皮9g,骨皮9g,柴胡6g,杏仁9g,沙参9g,杷叶9g,贝母9g,青皮6g,六曲9g。水煎,每6小时服一次,日夜连服。

8月29日二诊:药后,闷痛、乳胀已除,昨晚便燥屎一次,仍咳而痰少不利。此邪解结开,腑气已降,但肺热不清。再拟清热润肺,止嗽祛痰。

桔梗6g,贝母6g,杏仁9g,百部9g,桑皮9g,远志4g,麦冬9g,沙参9g,前胡6g,酒芩6g,甘草3g。水煎,日服1剂,连服3天。

9月5日三诊:咳减痰利,已参加劳动三四日,今又觉胸闷不舒,咳嗽痰黏,气逆,小便短赤,舌红,苔薄微黄,脉缓寸大。此余热未净,因劳复郁。再拟清肺润燥,降气导热。

瓜蒌9g,贝母6g,百部12g,沙参12g,杏仁6g,杷叶6g,枳壳4g,木通4g,丝瓜络9g,苇茎12g,甘草3g,水煎服,每日1剂,3剂。

9月10日,其夫来说,药后病已痊愈,参加劳动数日,再未发病。

五、湿温邪交混,治用宣化分消

湿温之病,情机曲折,正变不一,缠绵反复。所以然者,责在湿热毒邪也。薛生白云:“热得湿而愈炽,湿得热而愈横。”王孟英曰:“两邪相合,为病最多。”此真经验之言也。

湿热毒邪,兼具二性,曰湿曰热,两相交混。其性黏腻重着,其气秽浊熏蒸。此邪感人,多从口入,直走中道,伏于膜原。发则外淫于经(太阴、阳明之经),内侵于腑(胃、脾),病以脾胃为中心,且因体质阴阳、中气虚实之异,邪之从化略殊。实则邪从燥化,病在阳明,而热重于湿;虚则邪从湿化,病在太阴,而湿重于热。其中湿裹热,热蒸湿,胶滞难解,热被郁,湿受熏,热炽湿横,于是弥漫三焦,充斥上下,内外蒸腾,无处不到。蒙上则蔽阳阻窍,流下则二便失调。燥化之火,入血伤络则迫血下溢。三焦气机受阻,水液运行路塞,如此湿热阻气,气滞邪郁,湿(热)与气辗转相因而诸症生焉。

由是观之,湿(热)与气相因为患,乃病机之本。分消湿热,通阳开气为论治之法。薛生白曰:“湿热两分,其病轻而缓;湿热两合,其病重而速。”叶天士有“通阳”之法,皆至中至正之论。多年来,余依此辨治,获效甚著。

此外,本病用下,有忌有宜。据余常遇证情,见便溏不爽,甚至腹胀便结者,下之为祛邪要法,不必囿于忌下之戒,但以轻缓为宜,浊滞利而湿热去。惟病至后期,热化肠腐,通下之用,慎勿妄投。若见腹满便黑,尤当禁忌也。

案例1

刘某,女,17岁,汉中某生产队社员。

1975年夏,因发烧以“乙脑”收入铺镇医院,用西药治疗近1周,热势仍高,两足发凉,头晕如裹,身倦肢重,静卧少动,胸项有少数白,饮少不食,尿浊便少,尤其是神识如蒙,面容呆板浊滞。舌红,苔黄厚腻,脉濡。

此为湿热恋气,郁阻中焦,熏蒸不解,阳郁不达,上蒙清窍之候。宜于芳化湿浊,清解热毒,方用甘露消毒丹改汤剂,去射干,加竹叶、芦根、郁金。先后加减连服4剂,诸症逐渐消退,神机灵活。惟热未尽退,食则作呕,是邪未尽去,胃气不和,原方中竹叶改竹茹,加半夏、谷芽,以和中醒胃,而呕止思食。

案例2

刘某,男,29岁,榆林人。1948年7月就诊。

病前久痢甫愈,又因饮食欠慎,热天冒雨,忽身发寒热,呕恶胸闷,腹痛便溏。医以病后染患暑湿而用香薷饮、正气散等方加减论治,已近两旬。今面苍神呆,而间有谵语,时时汗出而身热尤甚,红疹见于身前,量少色艳,白出于颈腋,密密麻麻,体重动难,口干唇燥,口渴欲饮,脘闷不痛,腹时胀疼而便黑溏滞,尿虽短赤而尚不痛涩。舌质深红,苔黄干燥,脉左细数而右沉。

季夏气候,热盛湿重,此时感邪,多病湿温。且浊邪中下,由口舌而下入于阴,邪过膜原,病归中焦之阳明、太阴。今久痢之后,腑气未复,邪淫虚处,湿热郁蒸,淫经害腑,卫气同病。治用祛暑燥湿,本不为过,奈因药偏温补,以致湿热化燥,郁于气则身热、汗出而白发,陷于营则舌绛、谵语而红疹出。浊热内郁,津为热灼,苔黄燥而溺短赤。毒热蚀腑,络伤血溢,腹胀痛而便溏黑。观此气血同病之证,上有蒙蔽心脑之虞,下有热迫血脱之危,幸而脉证不背,尚不为殆,薄汤可进,稠粥应忌。姑拟犀角地黄汤加味以开上凉下,解毒宁络。

犀角6g(水磨另对),生地20g,赤芍12g,丹皮9g,竹叶9g,茯苓皮12g,郁金9g,菖蒲9g,薏苡仁10g,二花12g,茜草9g,西洋参9g,灶心土60g(先煎代水)。连服2剂,6小时服一次。

复诊:腹痛渐减,谵语时有,红疹不显,白继出,小便略多,但热未降而口干渴,大便溏黑,日二三行,量较前减少。湿热为病,缠绵反复,病虽略有转机,并未化险为夷。仍守前方,去苓皮、苡仁,加玄参9g。

连服2剂。再诊:体和神清,渴减苔退,便色转黄,显是邪势已衰,但大便仍溏,日行二次,气短脉弱。正伤不复,下元未固。然湿热初退,正虚不可遽补。叶氏有“恐炉烟虽息,灰中有火也”之戒。

生山药30g,太子参12g,白芍9g,荷叶包於术9g,秦皮9g,六一散9g(包煎)。

先后服3剂,身和气爽,泻止脉升,嘱以清粥自养,冷硬油腻十日勿进,再以原方去秦皮、六一散,加陈皮3g,麦芽9g,以和胃气,3剂后停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