症脉无不相同说
客有问于余者曰：凡病而症见有无热恶寒、不食厥逆，自有沉迟牢紧结之脉可考。见有烦渴燥热秘结，自有浮大洪数滑动急促实脉可察。见有懒怯不食、身冷泄泻，自有小弱短涩濡芤虚空之脉可识。见有下寒上热，其热倏忽无定，自有或疾或革可据。见有元气将绝之会，自有细微代散之脉可凭。此皆脉与症符、症与脉对，而无不合之理。何书又言舍症从脉、舍脉从症？明是症与脉离、脉与症异，而子偏言脉与症合，不更与书大相谬乎？
余谓：脉症自无不同，而至有不同者，一则由医于人病源不知，一则因医于人脉窍不明，且并不晓脉症流派甚多。临症察脉，自有变化无穷之妙，而非一言能尽。盖人病症之生，非是阴盛阳微，即是阴微阳盛。凡阴盛阳微，其阳本属无多，加于七情六淫，凡有类于阴者，无不中外交攻，而令一线之阳或越于外而为阳浮，或飞于上而为头戴。医者苟能知其病源而谓其阳是假、其阴是真，则症自与脉合，又何至在症而言曰舍，在脉而言曰从哉？又阴微阳盛，其阴本属有限，加于七情六淫，凡有类于阳者，无不内外交集，而令一滴之阴或沸于外而为阴寒，或游于上而为脑冷。医者苟能知其病源，而认其阴是假、其阳是真，则脉自与症符，又何至在脉而言曰从，在症而言曰舍哉？并有阴凝于中而见内外上下燥热如火，阳伏于中而见内外上下肌冷如冰，医又不知中冷中热，其症之真在是，而反被其上下假寒假热以欺，又乌能使症与脉相合乎？
再有病属外感，见其身潮热，其症之真自在于外，而医反指在内。又有病属内伤，而症亦见有潮，其症之真自在于内，而医混称在外。凡此皆由于医病源不知，而致脉又不合者如此。
至若论脉之窍，更有难识。以脉形象而论，凡脉浮洪动数与实，皆属阳类，谓其坚劲有力，故以火热为名，殊不知脉见紧牢，亦是坚劲有力【此二脉人多误作火看】，而书不言是属火热，且并指是寒实【宜记】，医将何以分别？惟察火热之实，其实举指逼逼，举按皆强，并非如紧一线牵直，动则弹手【觉有剌剌楞手之象与举指逼逼不同】，亦非如牢中取强直，搏指在于浮沉之间【宜记】，是其一阴一阳，医实莫分。更有弦脉，亦属坚劲，书载阳中有阴，而脉亦与紧牢寒脉相似，医曷别其是同是异？【弦脉亦似牢紧】惟察阳脉之弦，端直而长，浮沉皆见，若牢则于中取即得，而不在于浮沉，紧则如索之弹，坚能击指，而无浮沉与中，是其一阴一阳，医又莫明。更以脉之兼见论之，其脉统计二十有余。而论其脉之兼，则阴中兼阳，阳中兼阴，参伍错综，变化莫测。正如大《易》卦止有八，若以一卦之上各加八卦，则卦已见六十四，再以一卦分为六爻，则爻不更有三百八十四数之多乎？若脉止断一病甚易，统各所兼以断一病甚难，惟在心灵手敏。既知一脉之阴阳，又知众脉之阴阳分散于一脉之中，择其脉之最重与脉兼见之多，乘其机而早决之则得矣。此脉各有所兼而不可以一脉断者如此。
再以脉在六部之位考之，如六部惟肝属木而恶风，惟脾属土而恶湿，诊肝而见浮缓无力，则肝已属无火，而脾土肺金安见其有火乎？犹之诊脾而见动滑坚强，则脾已见枯燥，而肝木心火乌在其不燥乎？故凡诊肝而得无火之象，从脾与肺之脉而见搏指异常，知是寒痰冷气所击，其脉即是牢紧寒闭而非浮洪实数之脉矣【俗医所谓脉不对症者，其错在此】，不得妄以火断，以致灭理之极也。诊脾而既得其有火之实，纵肝与心之脉而得沉迟不起，亦是火实内闭，血脉不疏。犹之张仲景所治阳明便秘，脉反见迟之谓，此种窍秘，医不自知并非脉不对症。况于六部之中，又须识其三部九候之法以明上下表里症见之异。如病症在下、脉反上见，病症在上、脉反下见，病症在左、脉反右见，病症在右、脉反左见，与夫病症在中、病症在于上下表里，更有错乱互见之异。矧脉位虽有六，而尺实为水火之源，故断病脉之根，多自尺起，但于六淫外感则非。断其内外水火寒热发病之标，则脉多自关求，如燥在肾自必累及于肝于心，湿在脾自必累及于肺，但于感冒初见则非。此部位各有所主，而不可易者如此。
至于病源既知，脉窍已明，而临症辨脉，尤须活变。如阳气下陷，症见遗淋，勿以遗淋是属上病，若错求之于尺，则脉其不对矣，须知阳气既陷，则寸自弱，故当以寸为断。阴气上乘，症见头痛，勿以头痛是属上病，若错求之于寸，则病亦不对矣，须知阴气上腾，其尺必虚，故当以尺为断。若至中心内结，无论是寒是热、是痰是气，皆有隔绝中外上下而不相通之弊，以致病见多端，医不究其病已在中，脉应关求，混以上下尺寸求之，无怪岐路亡羊，茫若观火，而有彼此殊途之叹。惟有症上而脉亦上，症下而脉亦下，症中而脉亦中，症表而脉亦表，症里而脉亦里，症寒而脉亦寒，症热而脉亦热，是症已于脉符，人所共知，又何有舍有从之理？盖病本自脏腑经络所形，即脉亦是脏腑经络隧道所出，共一脏腑，共一经络，而谓脉与症殊、症与脉异，其说大谬！但书所言舍症，是即舍其假症之谓，而非真症之谓也；所言舍脉，是即舍其假脉之谓，而非真脉之谓也。既有所舍，自有所从，其从即是真症真脉之谓耳。第此是真是假，剖析非易，不止以舍从二字括之，何以惕醒愚人之梦？余著《医学求真》，已将是理凯切晓明。兹因所问，故再讨而及之。
脉不对症，症不对脉，在初余亦心疑，及观兄作是说，而疑始尔尽释。【晁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