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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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入莳域(七)

还没出王宫,元杳就被人叫住,来传话的人说女王殿下到了她的文参阁,元杳只好一脸抱歉地离开了。

她走之前还留给我一朵小花,说莳花钟所在的地方,花花会带我去。如果实在是不会走,还可以通过花传话传景给她,最后元杳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她马上就会赶来和我碰面的。

我一个人拿着花花在走。

时常碰见三三四四行路经过的女侍,看见我就叫一声“八甲子好”,我连连点头回应,心想,我实在没把“八甲子”这三个字穿在身上,怎么像谁都认识我的那种。

于是我便只挑没人的地方走,这样就没有什么能打扰我自在地观景了。

云榭回廊,绘彩悬帐,水木清华,一步一景。我左左右右地看着,感觉一小段路我都能走上个小半天。

我的脚步停下来……

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倚卧在靠水的红矮栏上,倦眼轻开,静色撩人,一头乌发随意地用萼绿的簪子挽起,他皎白的衣着也因这份不经心而稍显松散。此时的他正在安静地注视着湖里自己的倒影。

好美啊……

“那是水仙君——”花花里传来元杳的声音。

“哦…”我叹道。

“花花”又道:“荒姑娘,水仙君的性情不太稳,独处时是不喜欢有人看他的,你还是赶紧去莳花钟那儿吧,选中的花钟还得待人解语才能明白自己的情缘,解语要等上一段时间的。”

我道:“好的,我马上去。”

“还有就是,女王殿下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我这里喝茶,我可能…不能陪你去莳花钟了。”

我道:“没事的,有你给我的这朵花花,我不会迷路的。我还不知道莳花钟怎么问呢,你现在有空跟我说一说吗?”

“有空的,我刚好在煎茶…”

“怪不得闻见一股清淡的香味呢!”

“哎哎,荒姑娘,这条路偏了,得往左拐。”

“哦哦!”

莳花钟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香庙,堂里立有一块石刻的大花钟。

按元杳所说的,我得先对准那面指刻有花卉图案的大钟,虔诚地拜一拜,然后再去钟旁边的浅池边,等着彩斑鲤告知我花钟,最后将自己的花钟拿去解语。

等上一阵,便可问得自己的情缘几何。

来这里的果然都是女孩子,不过现在人并不是很多。我走到花钟前,深深吸进一口气。

一拜——

如果合我心意,那就是准的,如果不合我心意,那一定是神打盹了。

我起身来到水池边,池壁往上延伸的那面墙,临水之上设有三个绘漆的玄口。从中滑落出的折好的小白纸条,则落在其下哑铜色的小托盘上,被一条条彩斑的鲤鱼推着送到自各花钟的主人面前。

悠悠的,一条彩斑鲤把盛着纸条的小托盘推到我面前。

我赶紧拿出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天茄月见”四个字。

我对照花钟上的时序数着,子,丑,寅…未:落金盏,申:小旋花,酉:葎菡萏,戍:天茄月见——看来我的情缘会来得比较晚啊。

接下来就应该是解语。

相同的花钟,在不同人身上,答语是不一样的。我在纸条上摁一个手印,再把小纸条递送给庙里的人,之后就是等。

好忐忑啊…

要是我的解语不好,怎么办?!这种一句话定终生的…虽然我是只妖怪,各路神仙也关照关照我啊!解语一定要好,不要有太多波折,喜欢就在一起,先恩恩爱爱个几百年也行啊……

正当我在心里絮叨的时候,听见阿青的声音道:“你在哪里?”

我左看右看没见着阿青,还纳闷是不是自己幻听时,阿青又问了我一遍,他提醍道:“传音。”

可是,我怎么传给他,我又不会,是在心里念还是出声念啊?

“用心念。”

“哎,你听得见!”我道,周围的姑娘们都看向我,意识到自己太大声,我低下头心道:“莳花钟。”

“石化钟?”

我心道:“莳花钟,种植的莳,花朵的花,女孩子们问情缘的地方。”

阿青传音问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心道:“当然是问情缘。”

“好。”

我心道:“你不关心我问到什么了吗?元杳说这个很准的!”

阿青问道:“元杳是谁?”

“是花锦国的史官,是她介绍我到这里来玩的。你,不问问我的解语吗?”

“你念。”

我对阿青传音道:“还没有呢,得等一阵子,我会准时回来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轻轻叹了口气。

阿青传音道:“嗯。”

传音应该中断了吧,为什么阿青能听到我的心声,我却听不到他的?这法术这么方便,得缠着他教我。

“姑娘,你的解语。”还是刚才的接过我花钟的那人,他递给我一块小红牌。我道声谢,走到花钟前,双手将小红牌合于掌心,俯身再拜了拜。元杳说,这一拜是拜金色曼陀罗的,能让所问情缘受到祝福。

我慢慢将合十的手打开,原本纯红的木牌上出现了几行小金字。

这就是我的解语?

“一念落荒作长风,月色雪色悲苦;三世离廷纵难留,心有多情归处。”

我默默地看着手上的红牌。

悲苦,有…多情归处?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我参不透这些句子的含义,边走边琢磨着,不料迎头一撞,弹得自己一摔,后脑勺往地上磕了一下。

“哎呀!”我摸着后脑袋,有点爬不起来。

“她这是怎么回事呀?也不躲一下,就直接往柱子上撞了。”

“怕是解语不好吧,有些情缘差的,天谴都能给你整出来…”

“太可怕了!”

“别乱说,没有这么毒的解语,除非是黑曼陀罗…”

“应该挺疼的吧,那一下摔的有点狠了。”

……

女孩子们围过来,还有人要来扶我。我赶紧爬起来对她们笑笑,嘴里此时特别能感受到牙齿的存在——后脑袋上鼓出了一个大包,真疼啊。

我突然像是见着一个女子,她满身是伤,却来扶我,拿出一帕丝巾系在我伤口上。

又来了,这次不是以前一白一黑的两个男子,而是来一个蓝色的女子。

岁月悠悠…岁月悠悠,活得久就这点不好,你总不知道有哪些沉底芝麻烂谷子的事会突然从脑袋里跑出来。

得回去了,看不懂的就问阿青好了。不,不能跟他说,这么机密的事,待等以后他求我,我才能告诉他。

出了香庙,我把红牌藏得深深的。

晚宴开始之前,我在伴着阿青的另一席坐下,四处看看,礼席尚未坐满一半。我偏头对阿青道:“我们好像来的比较早唉,你干嘛那么急叫我回来啊。”

阿青道:“是你自己回的。”

我不理他的话,指着他席上的菜品道:“你猜猜哪个甜?”

阿青道:“自己尝。”

“你猜猜看嘛,”我道,我要是能尝,问你干嘛。我认真道:“宴上,你要是吃着哪个甜,一定告诉我…我,我很不喜欢吃甜食的。”

“好。”阿青道。

我看着自己桌上的菜品。以前听说过花锦国人皆偏爱甘甜之味,这一桌的菜,应该大半都是甜的吧。之前住店的时候提醒过店家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在这里,王宫晚宴,显然不会为我一个人开小灶了。

正当我想着哪样菜看起来不那么甜时,突然听见有人对我叫道:“是哪个眼瞎的坐脏了我的位置?!”

我抬头,看见四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围在我桌前,带头的那个叫嚣道:“我是二甲子,你旁边的那个是一甲子,小丫头,你现在知道该滚了吧?”

我道:“每张席桌上的菜品都是一样的,并且也没有人说是按名次排座席,我先来,早就是在这坐的。”

他身后的一个胖脸道:“你这小丫头,真不讲道理,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一人也道:“区区一个八甲子,敢这样跟二甲子说话!”

另一个人提醒我道:“二甲子是海晋王的嫡少爷,还请八甲子让一让。”

那个什么少爷在我面前洋洋得意,道:“快给滚,不过你这姿色倒不错,听话的话,我就把你带到我府上养养洗洗,不嫌弃你出身下贱的脏。”

不就是一棵草吗?嚣张什么。我对着桌上的菜品大力吹两口气,道:“不好意思,我不想滚。”

“你这女人!”他打过来,却被突如其来的糕点塞住嘴巴连连后退一倒,另外三人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扶。

我转头看阿青,阿青淡淡地道:“这个甜。”

被噎住了的那个少爷慌忙起身从另外的空席上夺口水,一口气喝光后,他走到阿青面前,那个胖脸还一路紧跟着拍拍他的胸口替他顺气。他指着阿青道:“你你…!”

“少爷,一甲子的成绩可甩您好多呢,论实力他远远在您之上,还是不要惹…”刚才提醒我让位的那人拉住他道。

他虽然不解气,可还是听进去了,他道:“你们今天可是得罪我了!以后小心点!!”

那个胖脸道:“少爷不要气,坐第三个位置也不错啊。”

“你去坐!”他说完就气哄哄地走到对面的席位去。

我笑着对阿青道:“我们可得罪他了,你怕不怕呀?”

阿青自若地喝口茶,道:“这茶也是甜的。”

我道:“是啊,甜进人心里去了。”

晚宴开始,我竟然看见元杳坐在女王陛下的旁边,正想给她打个招呼,可看她那么紧张,应该是看不到我了吧。

再瞧瞧,水仙君就坐在我前侧!周围的人看起来都挺高兴的,只有一个老人家像是很生气的样子,还是生闷气的那种。

阿青传音道:“不要东张西望。”

“好的。”我在心里回应道。

大家都祝女王陛下“岁岁万年长”,接下来就是一阵曲乐助兴。

好神秘华贵的女王陛下,自己的生辰宴上都戴着面具。

我吃着阿青给我挑好的菜肴,又看了一眼元杳,她正给女王陛下敬茶。不知是不是太紧张,元杳一不小心将茶水洒到女王的袍子上,她跪坐着,慌不择半起身拿出自己的丝帕去擦——

幸好乐曲正演奏到精彩处,没太多人注意,可我还是不禁为元杳捏了一把汗。

我端起茶遮掩一下,继续去瞧元杳。

阿青向我传音道:“茶甜。”

“知道了知道了。”我道,放下茶杯。

再看向元杳的方向时,元杳已经坐好,只是低着头。女王陛下正用元杳的丝帕擦着衣袍,她身侧的一位老长辈借着添酒换菜的理由,直接一把拿走女王手中的帕子。她把元杳的帕子直接丢在桌子上,看女王的眼神则十分严厉,又似警示。

元杳把头埋得更低。

正当元杳的帕子要被换菜的侍女收去时,女王陛下一抬手拿回丝巾,没有擦袍子,好像就只是攥紧在手里,桌子挡了,我看不清。

老长辈微微一惊,让侍女退下,也没再说什么,为女王陛下整理一下席桌,俯身退去。

这一边乐曲结束,众人鼓掌称好,我回神,也跟着一起拍起手来。

一人席间起身,道:“女王陛下,臣祝您年年有今日福至,岁岁有今朝运在,年年岁岁山海万年长。”

女王陛下略微颔首点头。

席间有人道:“海晋王,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出来,好节目拿出来,大家等着看呢!”

“是呀,听说为筹划今年女王陛下的生辰宴,海晋王可是花费不少心思呢!”

“虎父无犬子,人家的嫡少爷,海棠隶,可是今年射雪彩比赛的二甲子呢!”

我向席对面看去,海棠隶也看一眼我和阿青,只差把下巴仰到天上去了。

“诸位诸位,海棠某确实有所准备,前几年遇见一位舞姬,名叫芍罗,不仅姿容惊人,舞技更是高妙。今夜她准备向女王陛下和诸位献舞一曲,舞名《青瑶》…”

一人道:“《青瑶》?!是霜宓子的?”

海晋王道:“正是。”

“可此舞自……不是已经失传了吗?就算霜宓子在时,这支舞,也无人能出其右。”

海晋王道:“芍罗特意曾观摹霜宓子数场演出,《青瑶》一舞更是烂熟于心,这些年来更是日日钻研,其舞艺早就远在霜宓子之上。”他看向我们这边看过来,又马上向女王陛下道:“请女王陛下准许。”

女王陛下点头。

她身边的侍女得到旨意,大声宣道:“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