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类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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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词的发展

关于名词的发展,这里只想谈四个问题:

(一)单音名词的复音化是名词发展的核心内容

上古汉语的词汇系统是一个以单音节词为主的词汇群体,这是无须用数据就可以证明的事实。虽说如此,但是从上古汉语一开始也产生了一定数量的复音词,这也是事实。在这些复音词中,属于名词的(主要是具体名词和抽象名词),占有很大分量。如:

[1]四罪而天下咸服。(《尚书·尧典》)

[2]黄鸟黄鸟,无集于桑。(《诗经·小雅·黄鸟》)

[3]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离娄下》)

[4]古之贤人,贱为布衣,贵为匹夫。(《荀子·大略》)

两汉以后,这种情况也一直继续下去。如:

[1]上书乞骸骨归葬,帝许之。(《搜神记》,卷十六)

[2]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世说新语·德行》)

[3]譬彼外道,闻节饮食可以得道,即便断食。(《百喻经·愚人食盐喻》)

[4]眼似流星,面如花色。(变文《伍子胥变文》)

[5]读书之法,既先识得他外面一个皮壳了,又须识得他里面骨髓方好。(《朱子语类·训门人》)

[6]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须不比现世的妖怪。(元·关汉卿:《窦娥冤》,第四折)

[7]两个公人怀着鬼胎,各自要保性命。(《水浒传》,第九回)

[8]这园子却是像画儿一般。(《红楼梦》,第四十二回)

值得注意的是,从中古汉语开始,又产生了大量的三音节复音名词。如:

安阳城、百子池、北辰星、长安令、丞相府、堕马髻、德阳殿、蛾眉山、鳄鱼池、服留鸟、方山冠、高山君、孤竹城、函谷关、虎贲寺(见《搜神记》)

曹夫人、谢太傅、丹阳郡、琢钉戏、外祖母、五石散、琉璃屏、华林园、金华殿、丹阳尹、曲阿湖、松树子、三都赋、宣武场、道德经(见《世说新语》)

黑石蜜、阿罗汉、胡麻子、兜罗绵、孔雀屎、摩罗国、缘事瓶、罗刹衣、金鼠狼、钦婆罗、三法衣、北天竺、南天竺、毒药丸、欢喜丸(见《百喻经》)

南山郡、茶城村、盟津河、锡杖泉、白莲池、昆仑山、香炉峰、别乡关、吐浑王、定远侯、西王母、开元寺、和尚庵、善法堂、崔相公(见《敦煌变文校注》)

汉语词汇复音化的过程,不仅促进了汉语构词法的发展,而且也由于单音节名词词义分化所带来的交叉重组,又必然带动新的复音词的产生。而新的复音词的产生,又必然促使古老的名动同形语言现象的分化,使汉语表达更加趋于精准化。请比较:

[1]神之吊矣,诒尔多。(《诗经·小雅·天保》)

[2]小信未孚,神弗也。(《左传·庄公十年》)

[3]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左传·昭公十五年》)

[4]陛下圣德宽仁,敬承祖宗,奉顺神祇,宜蒙福祐子孙千亿之报。(《汉书·哀帝纪》)

例[1], “福”,名词,福气。例[2], “福”,动词,赐福,福祐。例[3],“福祚”,名词,福气,福运。例[4], “福祐”,动词,保佑。又如:

[1]虽执之士,吾亦为之。(《论语·述而》)

[2]公侍人贾举而又近之。(《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3]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咤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4]后槽牵过一匹快马,备上了鞍辔,拿了鞭子,便出庄门。(《水浒传》,第四十七回)

例[1], “鞭”,名词,鞭子。例[2], “鞭”,动词,鞭打。例[3], “鞭笞”,动词,鞭打。例[4], “鞭子”,名词,赶车驱马的工具。又如:

[1]口中无齿,食,女子为乳母。(《史记·张丞相列传》)

[2]还,见狼之。(《汉书·张骞传》)

[3]至渭桥,有女子浴于渭水,长七尺。(《搜神记》,卷四)

[4]汉丞相张苍,偶得小术,吮妇人乳汁,得一百八十岁。(晋·葛洪:《抱朴子·至理》)

[5]牛产三日,……以脚二七徧蹴乳房,然后解放。(《齐民要术·养羊》,卷六)

[6]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三国志·魏书·袁绍传》)

例[1][3],两“乳”字均为名词,一指乳汁,一指乳房。例[2], “乳”,动词,哺乳。例[4][5], “乳汁”“乳房”,均为名词,是例[1][3]名词“乳”的复音化。例[6], “哺乳”,动词,是例[2]动词“乳”的复音化。

(二)方位名词的复音化、方位义的泛化及方位名词的动用问题

1.方位名词的复音化

在汉语名词复音化的发展中,方位名词的复音化问题是一个很值得单独关注的问题。方位名词中,表方向的方位名词和表处所的方位名词相比,前者复音化的时间较早,上古汉语中已经存在。表方向的方位名词有两类:一类是表基本方向的,如“东”“南”“西”“北”;一类是表中介方向的,如“东北”“东南”“西北”“西南”。上古汉语中,表基本方向的“东”“南”“西”“北”,复音化中常常缀以“方”“边”诸字。如:

[1]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尚书·金縢》)

[2]若有事于东方,则可以逞。(《左传·襄公十八年》)

[3]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孟子·滕文公上》)

[4]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荀子·劝学》)

[5]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史记·滑稽列传》)

[6]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史记·大宛列传》)

[7]故日出于东方,入于西方。(《论衡·说日》)

[8]东边直丑巳之地,西边直亥未之民,何为不得南北徙?(《论衡·难岁》)

而表中介方向的方位名词,复音化的方式就是把相邻的方向词组合在一起。如:

[1]侵郑东北,至于虫牢而反。(《左传·襄公十八年》)

[2]又伐其东南,至于阳丘,以侵訾枝。(《左传·文公十六年》)

[3]一奏之,有玄云从西北方起。(《韩非子·十过》)

[4]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史记·西南夷列传》)

[5]西北方高,东南方下,水性归下,犹火性趋高也。(《论衡·说日》)

[6]海外西南有珠树焉。(《论衡·说日》)

两汉以后,方位名词的复音化趋势,不论是表方向者或表处所者,均得以继承和发展。如:

[1]元帝以藩臣树德东方。(《搜神记》,卷七)

[2]君北堂西头有两死男子。(《搜神记》,卷三)

[3]北边坐人是北斗。(《搜神记》,卷三)

[4]唯东北角如有人迹。(《世说新语·惑溺》)

[5]不能截断,便在二妇中间,正身仰卧。(《百喻经·为二妇故丧其两目喻》)

[6]须臾之间,忽闻内里调筝之声。(唐·张:《游仙窟》)

[7]向东北行十里,到大花严寺,入库院住。(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二)

[8]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唐·蒋防:《霍小玉传》)

[9]不利在家,宜出居东南某所,以取生气。(唐·沈既济:《任氏传》)

[10]台顶东头有高垖,名罗汉台。(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

[11]南头置文殊像,骑双师子;东头置维摩像,坐四角座。(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

[12]不但今夜斫营去,前头风火亦须汤。(变文《汉将王陵变》)

[13]西边是甚声音?(变文《庐山远公话》)

[14]缘为善庆,初伏事相公,不得入寺听经,只在寺门外边与他看马。(变文《庐山远公话》)

[15]召六宫彩女,发在左边;命一国夫人,分居右面。(变文《破魔变》)

[16]你去东边仔细看,石头上坐底僧,若是昨来底后生,便唤他。(《祖堂集》,卷四)

[17]北面是北界旧界,东面南面西面并是南朝见(现)今界至。(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五)

[18]今西方用兵连年不解,东南数起大狱,公独无一言以救之乎?(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十二)

2.方位义的泛化

方位名词在发展中,由于词义引申的结果,其方位意义存在泛化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有“上”“下”“中”“边”四个词。这种现象始于上古汉语,到中古汉语较为普遍,而在近古汉语里又基本消失了。如:

上=中/内/里 上=边/侧/旁

[1]子在川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上:边,侧,旁。)

[2]井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孟子·滕文公下》)(上:边,侧,旁。)

[3]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庄子·秋水》)(上:中,内,里。)

[4]河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庄子·列御寇》)(上:边,侧,旁。)

[5]灵王饿而死乾溪之。(《韩非子·十过》)(上:边,侧,旁。)

[6]武王伐纣,至河。(《搜神记》,卷八)(上:边,侧,旁。)

[7]太傅已醉,坐多客。(《世说新语·言语》)(上:中。)

[8]王谓厕亦下果,食遂至尽。(《世说新语·纰漏》)(上:中,内,里。)

[9]先令人扛抬珊瑚树去园,开空闲阁子里安了。(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宋四公大闹禁魂张》,第三十六卷)(上:中,内,里。)

下=中/内/里 下=边/侧/旁/前

[1]乐羊坐于幕而啜之,尽一杯。(《韩非子·说林上》)(下:中,内,里。)

[2]伯夷以将军葬于首阳山之。(《韩非子·外储说左下》)(下:边,侧,旁。)

[3]久之,方闻屋里有人言:“宾堂有人,不可进。”(《搜神记》,卷十九)(下:中,内,里。)

[4]见一少女从瓮中出,至灶燃火。(晋·陶潜:《搜神后记》,卷五)(下:边,前。)

[5]魏武尝过曹娥碑,杨修从。(《世说新语·捷悟》)(下:边,侧,旁。)

[6]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世说新语·方正》)(下:前。)

[7]南壁及东壁各有一大床,皆施绛罗帐。(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下:边,旁。)

[8]读书须是成诵方精熟,今所以记不得,说不去,心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之患也。(《朱子语类·总训门人》)(下:中,内,里。)

中=上 边=中/内/里

[1]宁生而曳尾涂。(《庄子·秋水》)(中:上。)

[2]其儿耳有真金珰。(《百喻经·父取儿耳珰喻》)(中:上。)

[3]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还吐与二儿。(《世说新语·德行》)(边:中,内,里。)

但是随着语言发展,汉语方位名词的方位义泛化问题又逐渐得到规范。如:

[1]王丞相过江,自说昔在洛水,数与裴成公、阮千里诸贤共谈道。(《世说新语·企羡》)

[2]尔时河有一仙人,此二小儿诤之不已,诣彼仙所,决其所疑。(《百喻经·小儿争分别毛喻》)

[3]廿八日,入平谷,西行卅里,巳时到停点普通院。(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

[4]适会此日岳神在庙中阙第三夫人,放到店,夜至三更,使人娶之。(变文《叶净能诗》)

[5]尀耐小兽,便意生心扰乱中原,如今殿有何理说?(变文《韩擒虎话本》)

[6]尊兄在楼,禄子在楼。(《张协状元》,第二十四出)

[7]宋四公却待要睡,又怕吃赵正来后如何,且只把一包细软安放头,就床上掩卧。(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宋四公大闹禁魂张》,第三十六卷)

[8]三尺晓垂杨柳岸,一竿斜刺杏花。(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宋四公大闹禁魂张》,第三十六卷)

3.方位名词的动用问题

上古汉语里,所谓的“词类活用”问题,是人们经常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其中,方位名词“活用”为动词的现象,更是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前面,本章开始,我们曾谈过名动同源问题。应该在更大的语言背景下,来考察“词类活用”问题,其中自然也包括方位名词的动用问题。方位名词和时间名词相比,前者更容易用为动词。时间名词是表示动作、行为时间概念的,不容易用为动词,但文献中也能找到时间名词动用的个别例子。如:

[1]而果大亡其财。(《韩非子·说难》)

而方位名词,不论表示方向的还是表示处所的,都与动作、行为的施向、位置有关,因此就很容易“活用”为动词。这种动用的方位名词,不论是作谓语,还是作状语,其词性都是用为动词。如:

东/西/南/北

[1]岁二月,巡狩,至于岱宗,柴。(《尚书·尧典》)(东:作状语,到东方。)

[2]齐侯执阳虎,将之。(《左传·定公九年》)(东:作谓语,欲置阳虎于齐之东方。)

[3]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伐山戎,伐楚,西为此会也。(《左传·僖公九年》)(北:作状语,向北。南:作状语,向南。西:作状语,于西。)

[4]云将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庄子·在宥》)(东:作状语,到东方。)

[5]庞援揄兵而,则鄣尽矣。(《韩非子·饰邪》)(南:作谓语,自燕南返。)

[6]劫卫取阳晋,则赵不,赵不而梁不。(《史记·张仪列传》)(南:作谓语,南下。北:作谓语,北上。)

[7]譬之湍水,决之东则,决之西则西。(《论衡·本性》)(东:作谓语,向东流。西:作谓语,向西流。)

上/下/中

[1]君子不欲多人,况敢陵天子乎?(《左传·桓公五年》)(上:作谓语,凌驾。)

[2]其君能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左传·宣公十二年》)(下:作谓语,居人下。)

[3]丑父使公,如华泉取饮。(《左传·成公二年》)(下:作谓语,下车。)

[4]千岁厌世,去而仙。(《庄子·天地》)(上:作谓语,升,升天。)

[5]夫至人者,窥青天,潜黄泉。(《庄子·田子方》)(上:作状语,向上。下:作状语,向下。)

[6]有渔父者,船而来。(《庄子·渔父》)(下:作谓语,从船上下来。)

[7]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孟子·尽心上》)(中:作谓语,居。)

[8]称帝喾,道齐桓,述汤武,以刺世事。(《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上:作状语,对上。下:作状语,对下。中:作状语,居中。)

前/后/左/右

[1]子路从而。(《论语·微子》)(后:作谓语,落在后面。)

[2]事君,敬其事而其食。(《论语·卫灵公》)(后:作谓语,使……置于后。)

[3]晋师移,上军未动。(《左传·宣公十二年》)(右:作状语,向右。)

[4]孔子下车而。(《庄子·盗跖》)(前:作谓语,走向前。)

[5]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子·达生》)(左:作谓语,向左转。右:作谓语,向右转。)

[6]一进一退,一,六骥不致。(《荀子·修身》)(左:作谓语:向左。右:作谓语,向右。)

[7]寡人将立管仲为仲父,善者入门而;不善者入门而。(《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左:作谓语,站在左面。右:作谓语,站在右面。)

[8]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妇人复大笑。(《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左:作谓语,向左转。)

内/外

[1]今楚弃其民,绝其好。(《左传·成公十六年》)(内:作状语,对内。外:作状语,对外。)

[2]则父子,则君臣,人之大伦也。(《孟子·公孙丑下》)(内:作谓语,在内。外:作谓语,在外。)

[3]修行无有而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庄子·大宗师》)(外:作谓语,把……置之度外。)

[4]太子能为我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史记·伍子胥列传》)(内:作状语,于内。)

总的来看,方位名词“活用”为动词,多数使用在上古汉语里,且以作状语者居多。这种情况,两汉以后虽然继续存在,但已相当弱化,最终而走上被淘汰之路。如:

[1]成都王之攻长沙也,反军于邺,内外陈兵。(《搜神记》,卷七)(内:作状语,于内。外:作状语,于外。)

[2]妾上下着白衣、青丝履,犹未朽也。(《搜神记》,卷十六)(上:作状语,于上。下:作状语,于下。)

[3]《春秋》之义,其国诸夏。(《世说新语·言语》)(内:作谓语,亲近。外:作谓语,疏远。)

[4]矢左右发,使者不敢进。(《世说新语·方正》)(左:作状语,向左。右:作状语,向右。)

[5]崟乘白马而,郑子乘驴而,入升平之北门。(唐·沈既济:《任氏传》)(东:作谓语,向东行。南:作谓语,向南行。)

方位名词作状语之所以走上弱化,乃至消亡之路,自然同另种语法形式的兴起有关。请比较:

[1]穿井出,不触土害。(《论衡·吉验》)(旁:作状语,从旁。)

[2]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炬,人从旁射之,虽中,安能灭之?(《论衡·感虚》)(从旁:介宾结构作状语。)

[1]上尝坐武帐中,黯奏事。(《史记·汲郑列传》)(前:作状语,向前,走向前。)

[2]目连言讫更往前行,须臾之间,至一地狱。(变文《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往前:介宾结构作状语。)

[3]待我向前问他姓字。(《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上》)(向前:介宾结构作状语。)

[1]此尧之所以面而守名,舜之所以面而效功也。(《韩非子·功名》)(南:作状语,向南。北:作状语,向北。)

[2]留思顾,涕渐渐兮。(《楚辞·九叹·忧苦》)(北:作状语,向北。)

[3]和尚欲得向南去,即向南递去;欲得向北去,即向北递去。(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向南:介宾结构作状语。向北:介宾结构作状语。)

由以上诸例对比可知,由介词和方位名词构成的介宾结构作状语,就是取代方位名词作状语的另种新兴语法形式。由此可知,语法形式的转换,是历史语法发展的重要内容。

(三)名词词头、词尾的产生和发展,是汉语名词复音化作用下的直接结果

1.词头“阿”的产生和发展

词头“阿”的产生问题,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由于受到资料的限制,这个问题学术界至今尚未解释得十分清楚。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词头“阿”的产生时间可定在战国末期至秦汉之间。如:

[1]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山海经·海内经》,卷十八)

[2]炎帝之孙伯陵,伯陵同吴权之妻阿女缘妇,缘妇孕三年,是生鼓、延、殳。(《山海经·海内经》,卷十八)

旧传《山海经》为禹、益所作,不可信。现在多数学者认为此书非一人一时之作,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战国末期到秦汉之间。《大荒西经》说:“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这里说的《九歌》《九辩》,实际是借屈原、宋玉的作品为天帝之乐曲,均是想象之词。屈原、宋玉均为战国末期楚国人。又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的“传论”中也明确提到《山海经》一书。如“太史公曰:……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由此可知,早在刘歆(汉建平元年改名刘秀)撰《七略》之前,此书当已存在。今本《山海经》共十八篇,即《山经》五篇,《海经》八篇,《大荒经》四篇,《海内经》一篇,计十八篇。然《汉书·艺文志》,将《山海经》列为“形法六家”之首,明言“《山海经》十三篇”,此中不计《大荒经》四篇及《海内经》一篇,颇多疑问。《四部备要书目提要》有云:“隋唐二志皆云二十三卷,今本乃少五卷,疑后人并其卷帙,以就刘秀奏中一十八篇之数,非阙佚也。……旧本所载,刘秀奏中称其书凡十八篇,与汉志称十三者不合。《七略》即秀所定,不应自相牴牾,疑其赝托,然璞序已引其文,相传既久,今仍并录焉。”《山海经笺疏》“本书略述”部分,《四部备要书目提要》,第二册,史部,中华书局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版。古籍流传中,卷帙亡佚,多为减少而不会增多。《汉书·艺文志》所记十三篇与十八篇数目不合,此或为班固有误,或为原篇缺失,不一定就能证明《大荒经》和《海内经》为后人增补。然而从更严谨的角度来说,认为词头“阿”产生于东汉时代,那是绝无问题的。潘允中先生认为,名词词头“阿”字最早出现的资料当属顾炎武《日知录》卷三十二所引的《隶释》汉《殽阬碑》文。潘先生说:“《隶释》汉《殽阬碑》阴云:‘其间四十人,皆字其名而系以‘阿’字,如刘兴—兴,潘京—京之类。'”潘允中:《汉语语法史概要》,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第32页。《隶释》,宋洪适撰,凡二十七卷,前十九卷,著所藏汉碑189种。这里所说的《殽阬碑》,亦即《殽阬君神祠碑》。此碑阴刻文,人名加“阿”字者用例甚多,如刘奉/奉,刘兴/兴,潘京/京,杨明/明,杨阳/阳,张丙/丙,李贤/贤,等等。《殽阬碑》文为东汉时代作品。又杨天戈先生也认为,“阿”字作为纯粹的“不再具备任何词汇意义,变成了称谓之前的一个附加成分,成了词缀”的时间是东汉末,引用的资料是蔡琰的《悲愤诗》:“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杨天戈:《名词前缀“阿”探源》,《中国语文》1991年第3期,第233页。

那么,“阿”作为一个词头,又是如何产生的呢?就目前所知,共有四种说法:

(1)助词说。

王力先生说:“到了汉代,产生了一个新的词头‘阿’字。……词头‘阿’字最初用作疑问代词‘谁’字的词头(阿谁),而‘阿谁’是从‘伊谁’变来的。”王力:《王力文集》,第11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6页。引证的例句是:

[1]有皇上帝,伊谁云憎?(《小雅·正月》)

[2]伊谁云从?惟暴之云。(《小雅·何人斯》)

王先生又说:“到了汉代,‘伊谁’变了‘阿谁’。”同上,第6页。引证的例句是:

[3]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汉乐府·十五从军征》)

[4]羹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同上)

[5]向者之论,阿谁为失?(《三国志·蜀志·庞统传》)

《诗经》中的“伊谁”之“伊”,现在一般认为是助词,而非“词头”。助词说会有许多困难:

第一:“伊谁”之“伊”是助词,而非词头。如:

[1]有皇上帝,伊谁云憎?(《诗经·小雅·正月》)

[2]伊谁云从?维暴之云。(《诗经·小雅·何人斯》)

[3]不念昔者,伊余来塈。(《诗经·邶风·谷风》)

[4]何辜于天,我罪伊何?(《诗经·小雅·小弁》)

例[1][2], “伊……云……”这种句式,“谁”显然是动词“憎”“从”的前置宾语,“伊”“谁”之间不含构词关系,“伊”不是词头。例[1],郑笺云:“伊,当读为繄”,而“繄”也是个助词。《左传·襄公十四年》:“王室之不坏,伯舅赖”,“繄……是……”句型与“伊……云……”句型并无本质区别。例[3], “余”也是动词“塈”的前置宾语。“塈”,毛传:“塈,息也。”又郑笺云:“君子忘旧,不念往昔年稚,我始来之时安息我。”“塈”,或言通“”字,“”古文“爱”字,小篆作“㤅”。由此可知,“伊余”之“伊”,也是个助词。例[4],“我罪伊何”,就是“我罪维何”,“伊”表示加强判断,也是个助词。例[3][4]亦表明,“伊”也可处于其他代词之前,它并不是“伊谁”的一部分。

第二,“阿”首先应当出现于名词之前。

前面说过,如果《海内经》中的“阿女”两例成立,那说明“阿”字首先是加在名词之前,因此才称之为名词词头。这一点也可为《殽阬碑》文所证实。“阿”加在代词前,充作词头,那恐怕是后来的事。

第三:“阿”“伊”两字,上古音值相去较远。

依王先生的拟音,“阿”上古属影母,歌部,开口一等字,音值为〔ai〕,而“伊”上古属影母,脂部,开口三等字,音值为〔ei〕王力:《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57页。。由此可知,“阿”“伊”的音值相去较远,也难以用“旁转”的理论加以解释。

第四,“阿”“伊”两字,语法上的演变难以解释。

如果承认“伊”是疑问代词“词头”,它又是如何演变为名词词头“阿”的?这也是难以用“扩散”的理论解释清楚的。

(2)动词说。

前面说过,杨天戈先生认为名词前缀“阿”字的产生时间是东汉末年,引证的资料是蔡琰的《悲愤诗》。而就来源来说,认为“阿”字是由《诗经》中“阿衡”的“阿”和《史记》《汉书》中“阿保”的“阿”逐渐演变而成的。而“阿衡”“阿保”的“阿”又是一个动词性的“实词素”,这实际上就是承认“阿”源自动词。

动词说的长处有二:一是从词义发展上看,多少能看出一些动词“阿”和词头“阿”的发展脉络;二是此说也比较符合汉语虚词多半源自实词虚化的事实。但是,动词说仍然不能完美解释动词“阿”演变为词头“阿”的全部语法化过程。如说“阿母”的“阿”最初是和“‘阿’‘保’同义”,但这并不能圆满解释“阿爷”“阿姨”“阿兄”“阿弟”的“阿”到底是怎么演变来的,很难说这里的“阿”义同“保护”“庇护”“养”义有什么关系。杨先生说:“有了这个开端,前缀‘阿’即在很短的时间内以极快的速度推广开来,使许多名词都带上了‘阿’字。推广的最直接途径自然是从家庭范围开始。于是除‘阿母’之外,其他亲属称谓之前也带上了‘阿’字,这在汉魏六朝年间不算少见。”杨天戈:《名词前缀“阿”探源》,《中国语文》1991年第3期,第233—234页。任何一种语言规律的生成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很短的时间内以极快的速度推广开来”,这可能是想象之词。

(3)代词说。

清代学者郝懿行说:“《木兰诗》云:‘阿耶无大儿’,‘阿耶’犹‘我父’也。《晋书·潘岳传》云:‘负阿母’,‘阿母’犹言‘我母’也。”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诂上》,第一册,四部备要本。显然,郝氏释“阿”为“我”,可视为代词说。

代词说有其新颖之处。本书比较赞成代词说,对此下文另有论述。代词说的缺欠是,在上古汉语里找不到最直接的证据。

(4)谱系说。

竟成先生从亲属语言的谱系角度,对藏缅语中的〔a〕、阿尔泰诸语言中的〔ə〕和汉语词头“阿”进行了“语言类型”的比较以后,认为汉语的“有”“阿”和藏缅语中的〔a〕是“属于同一种成分”竟成:《试论汉语前缀“有”和“阿”》,见《第一届国际先秦汉语语法研讨会论文集》,岳麓出版社1994年版,第134页。。对此,可视为谱系说。

谱系说的优点虽说是能跳出汉语范围,从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角度去发掘问题,具有一定的理论高度,但此说仍有许多可疑之处。如上古汉语里,我们找不到任何词头“阿”存在的证据,竟成先生却先设定了商和西周时的“有”到春秋时的“阿”(?),再到秦汉时的“阿”的演化路线,这就显得十分可疑。同上,第140页。“有”,上古属匣母,之部合口三等字,拟音为〔ɣuə〕; “阿”,上古属影母,歌部开口一等字,拟音为〔ai〕,两字音值相去较远。本书一切拟音,除特殊说明者外,一律依据王力先生的《汉语语音史》,特此说明。

本书主张:名词词头“阿”产生于战国末期到秦汉之间。为稳妥起见,也可以说它产生于东汉时代。词头“阿”很可能是语言接触的产物,也就是说它最初可能是从北方某外族语言引进的借词,并以汉语方言的资格存在着。就词义而言,“阿”最初是一个第一人称代词,后虚化为名词词头。应当把代词说和谱系说结合起来。具体理由如下:

第一,首先我们应当注意到词头“阿”字的产生时间。为慎重起见,我们说过,认为词头“阿”产生于东汉时代,是毫无问题的。而汉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外交流的活跃时代。汉武帝两次派遣张骞出使西域,促进了汉族和西域各民族的经济、文化交流。又汉武帝时经过三次重大战役,终于挫败了北方匈奴对中原的侵扰,致使东汉以来,南匈奴不断内迁,加深了与中原汉族文化的交流和融合。民族的融合必然要带动语言的接触与交流。

第二,从谱系角度而言,虽然汉语同藏缅语族的关系十分密切,但就汉语词头“阿”字的产生而言,它很可能是受阿尔泰语系中的某种或某些语言影响的结果。阿尔泰语系,一般认为应包括蒙古、突厥和满—通古斯语族。现代突厥语,就中国境内而言,主要是分布于新疆、甘肃、青海一带,而这些地方又主要是张骞通西域的必经之地。由于语言接触的结果,没有亲属关系的语言,并不妨碍个别词汇的输出或借入。据专家研究,阿尔泰语系中的大部分语种,在父母兄姐等亲属名词之前加〔a〕或〔ə〕。竟成:《试论汉语前缀“有”和“阿”》,见《第一届国际先秦汉语语法研讨会论文集》,岳麓书社1994年版,第144页“附录二”。

第三,从现有的资料来看,使用词头“阿”的语句也多与北方事物有关。这说明词头“阿”,最初是以北方或东方方言的资格存在着。如:

[1]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汉·蔡琰:《悲愤诗》)

[2]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北朝民歌·无名氏:《折杨柳枝歌》,其四)

[3]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北朝民歌·无名氏:《木兰诗》,其一)

[4]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北朝民歌·无名氏:《木兰诗》,其一)

例[1],是蔡琰在南匈奴所生胡儿对自己的称呼。例[2],属北朝乐府民歌。“阿婆”是老妇自指,反映了北方少数民族性格的直率和坦诚。例[3][4],“阿爷”“阿姊”均用于他指。《木兰诗》不论写作的时间是北朝还是唐代,诗中出现的词语,如“可汗”“黄河”“黑山”“燕山”“胡骑”“朔气”“寒光”“明驼”“猪羊”等等,显然都与北方事物有关。这种情况甚至也出现在近古汉语里。如:

[1]妈,有甚话对你孩儿说呵,怕做甚么?(元曲《货郎旦》,第三折)

[2]马,认得瑞兰么?(元曲《拜月亭》,第二折)

[3]比及见姐,先见李嗣源哥哥去。(元曲《五侯宴》,第四折)

[4]左右报复去,道有者来了也。(元曲《哭存孝》,第二折)

以上四例均引自林伦伦文林伦伦:《古今同形双音节词语浅析》,《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88年第4期。,“阿妈”或作“阿马”,指父亲;“阿姐”或作“阿者”,指母亲,都是女真语。女真族是满族的祖先,所以满语父亲叫〔ama〕,母亲叫〔ajə〕。今天蒙古语管母亲叫“额吉”,“额”“阿”也当属同源。

第四,就词义而言,词头“阿”最初应是第一人称代词,词头用法应是第一人称代词虚化的结果。文献中,“阿”最早用为第一人称代词的当属《三国志·魏书·东夷传》,其后《世说新语》中亦有用例。如:

[1]名乐浪人为残;东方人名我为,谓乐浪人本其残余人。(《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

[2]谢车骑问谢公:“真长性至峭,何足乃重?”答曰:“是不见耳。见子敬,尚使人不能已。”(《世说新语·赏誉》)

例[1], “名乐浪人为阿残”,这是古代辰韩人对乐浪人的一种称呼。“阿残”即“我的遗后”之意。“东方人名我为阿”,这“东方人”指的就是辰韩人,而辰韩人的先祖正是来自中国内地。因此可以推想,这个“阿”也可能是源自夷语的汉语方言词。例[2],这是谢玄和谢安的问答语。“答曰”是谢安的答话。此句刘笺云:“我也,乃谢公自指。《三国志·辰韩传》:‘东方人名。’此为我见子敬,尚不能已已,则汝见真长,足重可知也。”张万起:《世说新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第420—421页。

第五,词头“阿”的正式形成是来自代词“阿”的虚化。“阿”由人称代词演变为一个词头成分,这个语法化过程是伴随着汉语单音词的复音化过程而出现的。促成代词“阿”的虚化主要有两大因素:一是结构因素,二是共同语因素。从结构,即从构词角度而言,当“阿”为代词时,其组合形式必然是个偏正结构。而偏正结构的语义表达重点必然是中心词,时间一久,代词“阿”的词义必然被弱化。其次,“阿”的代词义的消失,也是受到汉民族共同语形成影响的结果。众所周知,两汉以后,人称代词的发展,由于受到共同语的影响,也日益规范,“我”成为第一人称代词的最主要形式,而其他形式都受到淘汰或抵制。

说到词头“阿”的发展,主要有以下几种形式:

【阿+亲属名词】

“阿”加在亲属名词之前,这一用法应出现得最早,这自然同“阿”原本是代词有关。体现这一用法的较早资料是东汉末年的蔡琰的《悲愤诗》和无名氏的《焦仲卿妻》。如:

[1]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汉·蔡琰:《悲愤诗》)

[2]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汉·无名氏:《焦仲卿妻》)

[3]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汉·无名氏:《焦仲卿妻》)

后来,这一用法在中古和近古时期也沿用下去。如:

[1]阿母所生,遣授配君,可不敬从?(《搜神记》,卷一)

[2]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世说新语·德行》)

[3]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北朝民歌·无名氏:《木兰诗》,其一)

[4]仙客谓鸿曰:“阿舅、舅母安否?”(唐·薛调:《无双传》)

[5]又义阳殿皇后萧氏,是今上阿娘。(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

[6]阿姨抱得弟头,哽咽声嘶,不敢大哭。(变文《伍子胥变文》)

[7]那个阿哥不在这里。(《水浒传》,第三回)

值得注意的是,在唐宋时代,“阿+亲属名词”之前还可以加上人称代词或其他修饰语。如:

[1]天子虽则尊贵,是我阿耶册立之也。(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

[2]行至大富长者家门前,有一黑狗出来,捉汝袈裟,衔著作人语,即是汝阿娘也。(变文《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

[3]阿耶若取得(继)阿娘来,也共亲阿娘无二。(变文《舜子变》)

[4]师曰:“汝婀爷姓什摩?”(《祖堂集》,卷三)

[5]我阿儿归报,与娘行知会。(《张协状元》,第三十出)

词头“阿”字之前又出现人称代词(含第一人称代词),这说明“阿”已彻底语法化了。

【阿+普通名词/人名(含小字)】

“阿”的这一用法虽始于《山海经》和汉《殽阬碑》,但大量使用还是在中古魏晋南北朝时期。如:

[1]阿紫,狐字也。(《搜神记》,卷十八)

[2](鲁)肃拊蒙背曰:“非复吴下阿蒙。”(《三国志·吴书·吕蒙传》)

[3]阿源有德有言。(《世说新语·赏誉》)

例[1], “阿紫”,狐名。例[2], “阿蒙”,指吕蒙。例[3], “阿源”,指殷渊源。“阿”也可加在字或小字之前。如:

[1]阿寿故为不负我也。(《宋书·刘敬宣传》)

[2]阿平若在,当复绝倒。(《世说新语·赏誉》)

[3]阿螭不作尔。(《世说新语·简傲》)

例[1], “阿寿”,指刘敬宣,字万寿。例[2], “阿平”,指王澄,字平子。例[3], “阿螭”,指王恬,小字螭虎。这一用法到了中古唐五代仍沿用下去。如:

[1]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唐·薛调:《无双传》)

[2]益德冤魂终报主,阿童高义镇横秋。(唐·李商隐:《无题》)

[3]阿郎不卖,万事绝言。(变文《庐山远公话》)

值得注意的是,中古、近古时期,“阿”前还可以加姓。这样一来,原来的“阿”字组合又成了人名的一部分。如:

[4]又指一绯衣小女,曰:“姓石,名阿措。”(唐·段成式:《崔玄微》)

[5]同县顾阿秀,兄弟以操舟为业。(明·李祯:《剪灯余话》,卷四)

【阿+称谓名词】

这一用法主要使用在中古汉语后期,如唐五代的变文里就用得极为普遍。“阿+称谓名词”,其中的名词又多为单音节词。如:

[1]不弃人微同千载,便与相逐事阿郎。(变文《董永变文》)

[2]阿奴身年十五春,恰似芙蓉出水宾(滨)。(变文《破魔变》)

[3]阿翁自往看之。(变文《降魔变文》)

[4]桑蚕织络,以事阿婆。(变文《秋胡变文》)

例[1], “阿郎”,指男主人,即东家。例[2], “阿奴”,女子自指。例[3],“阿翁”,牧牛小子对须达的尊称。例[4], “阿婆”,秋胡妻对婆母的称呼。

【阿+数词】

“阿+数词”表示排行,这种用法主要使用在南北朝及隋唐时期,到了宋元时代就较少用了。在现代方言里,如吴语和粤语仍用这种方法表示排行,但北方话里却用“老”不用“阿”。“阿+数词”这种组合,其中的数词一般都是“十”以内的基数,如:

[1]帝始知非仗,大悦,谓曰:“阿六汝生活大可。”(《南史·临川靖惠王宏传》)

[2]嶷曰:“阿五常日不尔,今可谓仰藉天威。”(《南齐书·高帝十二王传》)

[3]上数与同坐,呼为阿三。(《隋书·滕穆王瓒传》)

例[1], “帝”指梁武帝,“阿六”指文帝第六子。例[2], “阿五”,指武陵昭王萧晔,南齐太祖第五子。例[3], “上”指隋高祖,“阿三”指高祖母弟滕穆王瓒,时称“杨三郎”。

【阿+代词】

“阿+代词”这种用法比较特殊,也较难理解。这可能是由“阿+名词”这种用法扩展而成。这种用法,主要有以下几类:

阿+谁

“阿谁”出现较早,汉代的古诗里已经使用了。如:

[1]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古诗《十五从军征》)

[2]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古诗《十五从军征》)

后来,这一用法也一直沿用下去,直到近古也是如此。如:

[1]向者所论,阿谁为失?(《三国志·蜀书·庞统传》)

[2]我妇已死,汝是阿谁?(《百喻经·妇诈称死喻》)

[3]汝今悲泣,更有阿谁忧吾不知去处在?(唐·法海:《六祖坛经》)

[4]山神曰:“今日是阿谁当直?”(变文《庐山远公话》)

[5]师示众曰:“王老师要卖身,阿谁买?”(《祖堂集》,卷十六)

[6]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宋·张实:《流红记》)

值得注意的是,中古汉语后期和近古汉语前期,语言中也可用“阿那”或“阿那个”来代替“阿谁”。如:

[1]五千步卒逢狂虏,此苦从来阿那经?(变文《李陵变文》)

[2]相公问昨夜西院内,阿那个家人念经之声?(变文《庐山远公话》)

[3]阿那个是阇梨主人公?(《祖堂集》,卷六)

[4]且道达磨是观音,志公是观音,阿那个是端的底观音?(宋·圜悟克勤:《碧岩录》,卷一)

[5]师问洛浦:“从上来,一人引棒,一人行喝,阿那个亲?”(宋·释普济:《五灯会元·临济义玄禅师》)

阿+那/那边/那里

这种用法也主要出现在变文里。如:

[1]南北东西行七步,问阿那盘陁石最平?(变文《八相变》)

[2]亦(一)入城来人总喜,问太子如今在阿那边?(变文《八相变》)

《祖堂集》里也有这种用法。如:

[3]祖曰:“生缘在阿那里?”(《祖堂集》,卷三)

阿+没/莽/堵

“阿+没/莽”用于疑问代词,也主要是使用在变文里。如:

[1]更被枷禁不休,于身有阿没好处?(变文《燕子赋》一)

[2]喽我阿莽㜸()斫?(变文《燕子赋》一)

例[1][2], “阿没”“阿莽”义同,意指什么、怎么。“没”“莽”也可单用,指什么。如:

[3]缘不攒身入草,避乱南归?(变文《李陵变文》)

[4]佛是谁家种族,先代有家门?(变文《降魔变文》)

[5]今受困危天地窄,更向何边投人?(变文《捉季布传文》)

例[3], “缘没”,因为什么。例[4], “有没”,有什么。例[5], “投莽人”,投什么人。至于“阿+堵”,只能用为指示代词。“堵”义同“这”“这个”“这些”。如:

[1]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世说新语·巧艺》)

[2](王)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世说新语·规箴》)

[3]少顷,却要突燃炬,疾向厅事,豁双扉而照之,谓延禧辈曰:“阿堵贫儿,争敢向这里觅宿处?”(唐·皇甫枚:《却要》)

例[1], “阿堵”犹言“这”,指代“目精”。例[2], “阿堵物”犹言“这物”,“阿堵”指代钱。例[3], “阿堵”犹言“这些”,“阿堵贫儿”即这些贫儿。

阿+你/侬

“阿+你/侬”,这种用法也主要是使用在变文里。如:

[1]茶为(谓)酒曰:“阿你不见道:男儿十四五,莫与酒家亲。”(变文《茶酒论》)

[2]阿你逋逃落籍,不曾见你膺(应)王役。(变文《燕子赋》一)

后来《祖堂集》里也有这种用法。如:

[3]有一人不受戒而远生死,阿你还知也无?(《祖堂集》,卷四)

至于“阿侬”,中古汉语中期就使用在语言里。这个词很特别,自称、对称均可用“阿侬”。如:

[1]吴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洛阳伽蓝记·景宁寺》杨注,卷二)

[2]何世天子无要人,但阿侬货主恶耳。(《南齐书·东昏侯记》)

例[1], “侬”,我,“阿侬”仍指我。例[2], “侬”,你,“阿侬”仍指你。

“阿”加在代词前,是很难理解的一种语言现象。从大处说,这可能含有更深远的语言背景。问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如藏缅语族的词头〔ə〕,就可以加在名词、动词、形容词、代词,甚至是数词之前。壮侗语族的黎语,词头〔a〕及其变体也可以加在名词、代词和形容词的前面。竟成:《试论汉语前缀“有”和“阿”》,见《第一届国际先秦汉语语法研讨会论文集》,岳麓书社1994年版,第135—136页。

【阿+复音词/词组】

“阿+复音词/词组”,这种用法也主要使用在变文里。其中也有几种情况:

阿+复音亲属名词/词组

[1]弟一把(火)是阿后娘,续得瞽叟弟二。(变文《舜子变》)

[2]旷大劫来有何罪,如今孤负阿耶娘。(变文《伍子胥变文》)

阿+复音普通名词

[1]更有诸都统、毗尼、法师……尼众、阿姨师等,不及一一称名。(变文《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二)

[2]宫人抱出阿孩儿,相貌端严,世所希有。(变文《太子成道变文》三)

例[1], “阿姨师”或称“阿姨”,均指尼姑。

阿+复音代词/词组

[1]人生百岁寻常道,阿那个得七十身不妖(夭)?(变文《解座文汇抄》)

[2]自家缝绽由(犹)嫌拙,阿那个门兰(阑)肯索伊?(变文《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一)

[3]亦(一)入城来人总喜,问太子如今在阿那边?(变文《八相变》一)

[4]所吃饮食,滋味都无,只忧身命片时,阿那里有心语话?(变文《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一)

[5]水为(谓)茶酒曰:“阿你两个,何用怱怱,阿谁许你,各拟论功?(变文《茶酒论》)

例[1], “阿那个”犹言“阿谁”,问人物。例[2], “阿那个”犹言“哪个”,问事物。例[3][4], “阿那边”“阿那里”犹言“哪边”“哪里”,问处所。例[5], “阿你两个”犹言“你们两个”,指“茶”与“酒”。“两个”犹言“两家”,指争辩双方。

2.词头“老”的产生和发展

《说文》“老”“考”转注互训,同在老部。《说文》:“老,考也”,又说:“考,老也。”假如远古汉语或上古汉语存在复辅音的话,“老”“考”最初也许是同形同源。甲骨文“老”作诸形,“考”作诸形,正象弯腰佝背,依杖而行之状。“老”最初应当是个名词。甲骨文中,“老”有作名词的用例。如:

[1]贞:勿乎多老舞。(《前》,7.35.2)

例[1], “多老”,依《甲骨文字典》解,为职官名。在上古汉语的传世文献中,“老”用作名词,也不乏其例。如:

[2]不慭遗一,俾守我王。(《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3]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

[4]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其蔑以复矣。(《左传·昭公元年》)

例[2], “老”,老年人。例[3], “老”,老年。例[4], “老”,上卿。

形容词“老”当由名词“老”引申而成。如:

[1]夫灌灌,小子。(《诗经·大雅·板》)

[2]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农。”(《论语·子路》)

[3]且先君而有知也,毋宁夫人,而焉用臣?(《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词头“老”当是由形容词“老”虚化而成。

周法高先生认为词头“老”(周氏称之为“名词前附语”)产生于汉代,引用的例证是《方言》中的“老鼠”一词。扬雄《方言》卷八云:“蝙蝠,自关而东谓之服翼,或谓之飞鼠,或谓之老鼠,或谓之仙鼠。”周法高:《中国古代语法·构词编》,国图藏影印本,第213页。这里“老鼠”和“飞鼠”“仙鼠”对举,显然是个词组,不是词。“老鼠”即“老的鼠”,成仙成精。《尔雅·释鸟》“蝙蝠、服翼”条,清人郝懿行说:“(蝙蝠)俗言为鼠所化,形还类鼠,毛紫黑色,肉翅与足相连,巢于屋檐,孳乳其中,未必是鼠所化为也。”郝懿行:《尔雅义疏·释鸟》,第四册,四部备要本。即便到了唐代,“老鼠”也未必是词。如唐代王度的《古镜记》说:“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显然,这里的“老鼠”仍是“老的鼠”的意思。向熹先生认为“六朝以后,‘老’才虚化为词头”向熹:《简明汉语史》(修订本),下册,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279页。。其中引用的资料,时代最早的为晋代张华的《列异传》:“及费长房知是魅,乃呵之,即解衣冠叩头,乞自改变为老鳖,大如车轮。”“大如车轮”是形容“老鳖”之大,“老”显然是个形容词,不是词头。至于所引的《晋书》《北齐书》例证的语料时间应定为唐代。有的学者主张,唐人修撰的史书,如《晋书》《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等等,“其中引用的原始资料”,也可以作为当时的语料来用。高小方、蒋来娣:《汉语史语料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55页。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实际操作很难。后人写前代史书,虽然参阅不少历史资料,但下笔还得经过作者的消化、理解、剪裁、取舍,所反映出的语言信息不会完全一样。因此,我们主张,确定这种语料的时间还是应以作者所处的时代为准。

本书主张:词头“老”产生在唐代,但真正成熟而又得到广泛应用,是宋代以后的事。词头“老”加在名词前,主要有以下几种形式:

老+动物名词

“老+动物名词”,这类名词出现得最早。如:

[1]鼠入饭瓮,虽饱难出头。(唐·寒山子:《寒山诗·寄语》,第二六九)

[2]心无所之,老鼠入牛角,便见倒断也。(宋·大慧普觉禅师:《答吕郎中》)

[3]只见猫儿拖老鼠。(《张协状元》,第二出)

[4]天那,我要告这刘衙内,谁想正投在老虎口里。(元·无名氏:《陈州粜米》)

[5]天下老鸹一般黑。(《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老+称谓名词

[1]大丈夫岂当以老姊求名?(《晋书·郭奕传》)

[2]王老师要卖身,阿谁买?(《祖堂集》,卷十六)

[3]书画奇物,老弟近年视之不啻如粪土也。(宋·苏轼:《与蒲传正书》)

[4]我怎么是你的老婆?(元·关汉卿:《救风尘》,第四折)

[5]不瞒老师说,门生少孤,奉事母亲在乡下住。(《儒林外史》,第三十六回)

老+姓/名

[1]此是老石机杼,聊以奉赠。(《北齐书·儒林传》)

[2]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唐·白居易:《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

[3]快诵老坡《秋望赋》,大千风月一毫端。(宋·范成大:《寄题永新张教授无尽藏》)

[4]这泼魔这般眼大,看不见老孙。(《西游记》,第二回)

例[1], “老石”,指石曜。例[2], “老元”,指元稹。例[3], “老坡”,指苏东坡。例[4], “老孙”,指孙悟空。

老+数词

词头“老”加在十以内的基数前表示排行,这种用法出现得最晚,在近古汉语后期才广泛应用。如:

[1]那开米店的赵老二,扯银炉的赵老汉,本来上不得台盘。(《儒林外史》,第六回)

[2]那老六跌跌撞撞,作了个揖,就到厨下去了。(《儒林外史》,第十一回)

如果排行第一,不说“老一”,而说“老大”。如:

[3]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红楼梦》,第十六回)

综合上述,可知词头“阿”产生于上古汉语后期而通行于中古汉语,词头“老”产生于中古汉语后期而盛行于近古汉语,两者在语法上有明显的互补作用。为比较两者用法之异同,作成下表,供参考。

词头“阿”“老”用法比较表

说明:[1]古代“阿”有加在动物名词前的,是作人名用,非动物名。如“阿鹜”,三国魏荀攸妾名(见《三国志·魏书·朱建平传》);“阿鼠”,子文名(见《法苑珠林·渔猎篇》)。现代方言仍有这类用法,如“阿猫”“阿狗”之类。

[2]词头“老”不能加在代词前。宋刘克庄《贺新郎·送黄成父还朝》有“老我伴身惟有影”句,“老”是形容词,非词头。

3.词尾“子”的产生和发展

汉语名词词尾“子”和“头”“儿”相比,“子”产生最早。词尾“子”是由表示小称的名词“子”虚化而来的。“子”本来就是个名词,指小儿。甲骨文“子”作诸形,正象幼儿头有毛发、两肢舞动之形。甲骨文地支“巳”亦作诸形,那是“巳”字假“子”为之,因为“子”“巳”古音十分相近:“子”,上古属精母,之部,开口三等字,拟音为〔tsə〕; “巳”,上古属邪母,亦之部,开口三等字,拟音为〔zə〕。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说:“要把词尾‘子’字和非词尾‘子’字区别开来是相当困难的。就现代普通话来说,鉴定词尾的主要标准是轻声,但是古代的史料并没有把轻声记录下来。现在我们只能凭意义来看它是不是词尾”,并提出有六种“子”不该认为是词尾。这六种“子”是“儿子的‘子’”、“作为尊称的‘子’”、“指禽兽虫类的初生者”、“指鸟卵”、“指某种行业的人”和“指圆形的小东西”。王力:《王力文集》,第11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0—11页。王先生提出的标准很管用。但是,实践中仍有些似是而非的例子难以辨别。如:

[1]如我死,则必大为我棺,使吾二婢子夹我。(《礼记·檀弓下》)

[2]今野人昼见喜子者,则以为喜乐之瑞。(汉·桓谭:《新论》)

[3]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汉·无名氏:《焦仲卿妻》)

例[1], 《礼记》是礼经中后起之书,一般认为成书于汉代。“婢子”,郑注:“婢子,妾也。”因此“婢子”之“子”,也可认为是指人的名词。例[2],《新论》,东汉桓谭作。“喜子”是指很小的蜘蛛,此“子”和“虫类的初生者”又何以区别?例[3], 《焦仲卿妻》,东汉末无名氏之作,“珠子”之“子”亦可认为是“指圆形的小东西”。

由以上引例可知,词尾“子”不会产生在汉代。本书认为,词尾“子”产生于魏晋时代,成熟于南北朝,而广泛应用于唐宋。如:

[1]吏曰:“夫人鼻高耳口低,岂能就啮之乎?”甲曰:“他踏床子上啮之。”(魏·邯郸淳:《笑林》)

[2](秦女)即命取床后盒子开之。(《搜神记》,卷十六)

[3]甘子正熟,三人共食致饱。(《搜神记》,卷十七)

例[1], “床子”,物非圆形,体积也不小。例[2], “盒子”,形非圆形,亦非小物。例[3], “甘子”,“甘”即“柑”,橘属,形虽圆,但形体亦非“小东西”。由此断定,“床子”“盒子”“甘子”的“子”是词尾,不是词。又《尔雅·释木》“杻”条,郭注云:“(杻)似棣,细叶,叶新生可饲牛,材中车辋,关西呼为杻.子.,一名土橿。”又《方言》卷五“㼚瓭”条,郭注亦云:“今江东亦呼为。”“”是“㼚瓭䍃”等瓦器的通语词,“”今简作“罂”。“”是周魏之间的方言词。郭璞是东晋人,由此亦足证词尾“子”在晋代已经产生。至中古汉语中期,即南北朝时代,词尾“子”已比较成熟。如:

[1]预前多买新瓦盆子容受二斗者。(《齐民要术·醴酪》,卷九)

[2]若有粗毛,镊子拔却。(《齐民要术·葅绿》,卷八)

[3]世祖在便殿,用金柄刀子治瓜。(《南齐书·袁彖传》)

[4]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北朝民歌·无名氏:《企喻歌》,其一)

到了唐宋时期,词尾“子”已广泛应用,其使用情况,大约有以下几类:

日常器物名+子

[1]忽见自门抛一斑犀钿花合子,方圆一寸余。(唐·蒋防:《霍小玉传》)

[2]并乱丝一,文竹茶碾子一枚。(唐·元稹:《莺莺传》)

[3]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唐·裴铏:《聂隐娘》)

[4]十娘曰:“暂借少府刀子割梨。”(唐·张:《游仙窟》)

[5]道士一见惨然,下棋子曰:“此局全输矣。”(唐·杜光庭:《虬髯客传》)

[6]于是净能怀中取笔,便于瓮上画一道士,把酒盏饮,帖在瓮子上。(变文《叶净能诗》)

[7]有一日,其道者提篮子摘梨。(《祖堂集》,卷十六)

[8]又出玉束带、玉篦刀子及马一匹,付三宝奴献上。(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靖康城下奉使录》,卷二十九)

[9]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衲僧不仁,以自己为腊月扇子。(宋·虚堂和尚:《虚堂和尚语录》)

[10]若下一句语,如铁橛子相似。(宋·圜悟克勤:《碧岩录》,卷一)

织品、衣物名+子

[1]更取滑州小绫子一匹,留与桂心、香儿数人共分。(唐·张:《游仙窟》)

[2]此清凉山五月之夜极寒,寻常著绵袄子。(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二)

[3]著石榴裙,紫裆,红绿帔子。(唐·蒋防:《霍小玉传》)

[4]后节度使必遣人搜殿,见此汗衫子,必差人进来。(变文《叶净能诗》)

人物名+子

[1]妹子虽不端正,手头裁缝最巧。(变文《丑女缘起》)

[2]小娘子眉奇(齐)龙楼,身临帝阙。(变文《破魔变》)

[3]什摩人为伴子?(《祖堂集》,卷十八)

[4]初到澧州,路上见一婆子卖油糍。(宋·圜悟克勤:《碧岩录》,卷一)

人体部位名+子

[1]下官不忍相看,忽把十娘手子而别。(唐·张:《游仙窟》)

[2]舌子芬芳,颊疑钻破。(唐·张:《游仙窟》)

[3]十指纤纤如露柱,一双眼子似木槌离(梨)。(变文《丑女缘起》)

[4]“三经”是赋、比、兴,是做诗的骨子。(《朱子语类》,卷八十)

动物名+子

[1]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北史·王罴传》)

[2]于时,忽有一蜂子飞上十娘面上。(唐·张:《游仙窟》)

[3]燕子被打,可笑尸骸。(变文《燕子赋》一)

[4]师于窗下看经时,蝇子竟头打其窗,求觅出路。(《祖堂集》,卷十六)

植物、水果、食物名+子

[1]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恐永无栋梁日耳。(《晋书·孙绰传》)

[2]南国传椰子,东家赋石榴。(唐·张:《游仙窟》)

[3]阿娘见后园果子,非常最好。(变文《舜子变》)

[4]路边有一个树子。(《祖堂集》,卷五)

[5]自过咸州,至混同江以北,不种谷麦,所种止稗子。(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茅斋自叙》,卷四)

[6]正如吃馒头只撮个尖处来吃,下面的馅子许多滋味都不见。(《朱子语类·训门人》)

建筑物名+子

[1]遂命酒馔,即令小玉自堂东阁子中而出。(唐·蒋防:《霍小玉传》)

[2]乃一小版门子,扣之,有应者。(唐·杜光庭:《虬髯客传》)

[3]某已得从良,客户有一小宅子,贩缯为业。(唐·薛调:《无双传》)

[4]一似人家盖房子,使椽柱瓦木盖得是好,却须是住房子底人做主,防水火盗贼。(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绍兴甲寅通和录》,卷一六二)

山川河流、自然之物名+子

[1]雹子变成珍珠。(变文《破魔变》)

[2]适值渡一小涧子,臣括与耶律寿先过。(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五)

[3]分水岭自转向南,下去白草铺,望古长城,只是平川,何处有岭子?(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五)

[4]未免借一条小路子行。(宋·虚堂和尚:《虚堂和尚语录》)

到了近古汉语中后期,即元明清时代,词尾“子”用得更加普遍、纯熟,与现代汉语几乎没什么区别。下面只引例词说明之。如:

器物名+子

绳子、箱子、刀子、轿子、钉子、梯子(见《元曲选》)

金子、银子、珠子、车子、盒子、盏子、帘子、桌子、凳子、梆子、盘子、酒望子(见《水浒传》)

鞭子、幌子、碟子、椅子、扇子、茶炉子(见《红楼梦》)

衣物名+子

裤子、被子(见《元曲选》)

袖子、袄子、衫子、裙子(见《水浒传》)

褂子、褥子、绢子、靴子(见《红楼梦》)

人物名+子

婶子、妮子、叫化子(见《元曲选》)

小子、汉子、嫂子、儿子(见《水浒传》)

姑子、婆子、马贩子(见《红楼梦》)

人体名+子

肚子、嗓子(见《水浒传》)

腰子、身子、膀子、脖子(见《红楼梦》)

动植物名+子

驴子、叶子(见《元曲选》)

蝇子、林子(见《水浒传》)

骡子、蚊子(见《红楼梦》)

食物名+子

枣子、榛子、馅子(见《水浒传》)

豆子、包子(见《红楼梦》)

建筑名+子

亭子、房子、堂子(见《元曲选》)

城子、阁子、窗子(见《水浒传》)

屋子、宅子、园子、夹道子(见《红楼梦》)

综合上述,可知到元明清时代,词尾“子”的用法已相当灵活。值得注意的是,大约从宋代起,“动词+子”的现象已经出现了。如:

[1]石门拈起拂子。(《祖堂集》,卷十四)

[2]青布帘大写着“员梦如神”,纸招子特书个“听声揣骨”。(《张协状元》,第四出)

到了元明清,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如“筛子”(见《元曲选》),“刷子”(见《水浒传》),“拐子”“探子”(见《红楼梦》)。

4.词尾“头”的产生和发展

词尾“头”也是由名词“头”虚化而来的。《说文》:“头,首也,从页,豆声。”“首”就是人头。先秦典籍中“头”已有用为人头义者。如:

[1]荀偃瘅疽,生疡于。(《左传·襄公十九年》)

[2](孔子)据轼低,不能出气。(《庄子·盗跖》)

[3]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手臂之扞目而覆胸腹也。(《荀子·议兵》)

[4]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献者。(《韩非子·内储说上》)

“头”的人头义,进一步引申,表示物体的一头或顶端。如:

[1]视之,舌头、半舌犹在。(《搜神记》,卷二)

[2]后人有见此狸出坑头,掘之,无复尾焉。(《搜神记》,卷十八)

[3]帝自捉刀立床头。(《世说新语·容止》)

[4]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北朝民歌·无名氏:《紫骝马歌辞》,其三)

例[1], “舌头”,舌尖。例[2], “坑头”,坑口,洞口。例[3], “床头”,坐榻的一头。例[4], “山头”,山顶。“头”的顶端义进一步引申,表示方位义。如:

[1]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汉·无名氏:《陌上桑》)

[2]三间瓦屋,士龙住东头,士衡住西头。(《世说新语·赏誉》)

“头”的方位义,进一步引申,就虚化为纯粹的名词词尾。王力先生认为词尾“头”产生于南北朝时期王力:《王力文集》,第11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20页。,我们完全赞同王先生的结论。

从发展上看,词尾“头”和“子”相比,不如“子”用得那么普遍、自然。南北朝时代,由于“头”还处于初始阶段,所以用例不是很多。如:

[1]水中有物,如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鲮鲤,射之不可入。七八月中,好在碛上自曝,厀头似虎,掌爪常没水中。(《水经注·沔水》)

[2]谚曰:“锄头三寸泽”,此之谓也。(《齐民要术·杂说》)

[3]前头后头,齐著铁。(北朝民歌·无名氏:《企喻歌》,其三)

[4]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北朝民歌·无名氏:《木兰诗》)

例[2], “锄头三寸泽”,句意为如能经常锄草、松土,可以抵得上湿度三寸的降雨量。此“锄头”为农具无疑。《齐民要术》有两篇《杂说》,一居《序》后,一在卷三。例[2]所引,为《序》后《杂说》。有的学者认为,此篇《杂说》非贾氏所作,乃唐人伪托缪启愉、缪桂龙:《齐民要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9页脚注“启愉按”。,而有的著作却引此例作为“六朝时期开始不带‘顶’‘端’义的虚化的‘头’”,争议如此,录以备考。

到了唐宋时代,词尾“头”的虚化已彻底完成。如:

[1]十个指头,刺人心髓。(唐·张:《游仙窟》)

[2]台东头有供养院,入院吃茶。(唐· [日]释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

[3]明日午时,但至曲头觅桂子,即得矣。(唐·蒋防:《霍小玉传》)

[4]前头失却桅,后头又无柁。(唐·寒山子:《寒山诗·如许》,第二三二)

[5]外头有一僧,善有妙术,不感(敢)不报。(变文《韩擒虎话本》)

[6]词理若乖,便为弟子,牢把绳头,莫交(叫)失手。(变文《庐山远公话》)

[7]妹子虽不端正,手头裁缝最巧。(变文《丑女缘起》)

[8]你去东边子细看,石头上坐底僧,若是昨来的后生,便唤他。(《祖堂集》,卷四)

[9]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祖堂集》,卷五)

[10]赵州和尚寻常举此话头,只是“唯嫌拣择”。(宋·圜悟克勤:《碧岩录》,卷一)

[11]客长在下头,它(他)在上头打拳。(《张协状元》,第八出)

[12]从三更直立到日头出。(《张协状元》,第四十九出)

到了元明清时代,词尾“头”用得更加普遍,下面只引例词说明之。如:

人物、人体名+头

小鬼头、眉头、指头、舌头(见《元曲选》)

心头、口头、骨头(见《水浒传》)

丫头、舌头、手指头(见《红楼梦》)

心理、事物名+头

日头、云头(见《元曲选》)

念头、木头、石头、座头(见《水浒传》)

想头、兴头(见《红楼梦》)

食物、器物名+头

馒头(见《元曲选》)

枕头、锄头(见《水浒传》)

枕头(见《红楼梦》)

方位名+头

后头、里头(见《元曲选》)

前头、后头(见《水浒传》)

里头、外头(见《红楼梦》)

同词尾“子”一样,有的词尾“头”也可加在动词后面,这是发展。动词加“头”,就变成名词。如“问头”(见《碧岩录》),“撅头”“望头”(见《元曲选》),“念头”(见《水浒传》),“想头”“来头”(见《红楼梦》),等等。

5.词尾“儿”的产生和发展

和词尾“子”“头”相比,“儿”产生得最晚,这同“儿”音的历史演变有极大关系。词尾“儿”也是由名词虚化而成的。“儿”繁体作“兒”。《说文》:“兒,孺子也,从儿,象小兒头囟未合。”段注:“子部曰:‘孺,乳子也’。乳子,乳下子也。”由段注可知,“儿”的本义就是指婴幼儿。“儿”,甲骨文作诸形,正象小儿头大而囟门未合之形。先秦文献中,“婴”“儿”多连用,指的就是婴儿或幼儿。如:

[1]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老子》第二十章)

[2]今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战国策·秦策一》)

[3]安禽兽行,虎狼贪,故脯巨人而炙婴儿矣。(《荀子·正论》)

[4]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塗为羹。(《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婴”“儿”如单用,依《玉篇》解,当是“男曰儿,女曰婴”。但两汉后,“儿”多单用,或指婴儿,或指幼儿。如:

[1]孔子东游,见两小辩斗。(《列子·汤问》)

[2]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世说新语·德行》)

[3]乳母抱在中庭,见充喜踊。(《世说新语·惑溺》)

“儿”由小儿义,引申后可用于人或事物的小称义或爱称义,应当说这就是词尾“儿”虚化的词义基础。如:

[1]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北朝民歌·无名氏:《折杨柳枝歌》,其二)

[2]已而有娠,而生敬儿,故初名狗儿;又生一子,因狗儿之名,复名猪儿。(《南史·张敬儿传》)

[3]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唐·杜甫:《水槛遣心》,其一)

[4]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唐·金昌绪:《春怨》)

例[1], “孙儿”之“儿”,指婴儿。例[2], “狗儿”“猪儿”,均是初生儿的乳名。例[3][4], “鱼儿”“黄莺儿”都不是什么庞然大物,显然具有小称义。尤其例[4], “儿”不仅占一个音节,而且又是韵脚字,显然具有实体义。总之,本书不太赞成词尾“儿”产生于六朝或唐代的说法。

对词尾“儿”发展的考察,我认为应分为三个时期:产生期、应用期和成熟期。

(1)产生期(宋代)。

词尾“儿”产生于宋代或宋金时代。由于是刚刚产生,所以这一时期的“儿”应用不是很广。说它产生于宋或宋金时代,最有力的证据是从意义上看,“儿”可以用在无生命的名词之后,并且这些名词所表示的东西也并非小物。如:

[1]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宋·李清照:《声声慢》)

[2]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宋·李清照:《永遇乐》)

[3]漾人葫芦水上游,葫芦儿沉后我共伊休。(《张协状元》,第十六出)

[4]先来小生心儿闷,见贫女又嫁。(《张协状元》,第十六出)

(2)应用期(元代)。

元代属近古汉语中期。词尾“儿”在元代文献中,尤其在元曲里得到较广泛的应用。如:

一般事物名+儿

[1]俺父亲做官,专好唱《醉太平》的小曲儿。(元·杨显之:《潇湘雨》,第四折)

[2]你这般沙糖般甜话儿多曾吃。(元·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第二折)

[3]交左右人将狗皮儿来了。(元·无名氏:《杀狗劝夫》,第四折)

[4]忠心报母世间希,美名儿动省惊台。(元·无名氏:《小张屠焚儿救母》,第三折)

衣物、器物名+儿

[1]慢愡愡胸带儿频那系,裙腰儿空闲里偷提。(元·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第二折)

[2]哥哥,这被儿原是我的来。(元·无名氏:《鸳鸯被》,第三折)

[3]哥哥,我寄着这包袱儿在这里。(元·杨显之:《潇湘雨》,第二折)

[4]我这眼则是琉璃葫芦儿。(元·张国宾:《合汗衫》,第三折)

人体、人物名+儿

[1]我好俊脸儿,要搽胭脂。(元·无名氏:《朱砂担》,第二折)

[2]我好心儿搭救了你。(元·无名氏:《杀狗劝夫》,第二折)

[3]窦秀才留下他这女孩儿与我做媳妇儿。(元·关汉卿:《窦娥冤》,楔子)

[4]但是我的性命全亏他这爷儿两个救的。(元·关汉卿:《窦娥冤》,第一折)

动植物、水果名+儿

[1]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元·关汉卿:《不伏老》)

[2]婆婆,我无事也不来,你许下这狗儿,我特来取那。(元·无名氏:《杀狗劝夫》,第三折)

[3]尽把恩情,悄似梧叶儿一片轻。(元·无名氏:《小孙屠》,第十出)

[4]您两个孩儿偷出小荳,客人处换梨儿吃。(《元典章·前集刑部》)

数量词名+儿

[1]小姐,那两个人拿过一张儿纸来,不知写甚么,小姐看咱。(元·白仁甫:《墙头马上》,第一折)

[2]如今两笼儿朱砂,都是我的了。(元·无名氏:《朱砂担》,第二折)

[3]老夫人,有热酒筛一钟儿我吃。(元·李直夫:《虎头牌》,第三折)

[4]两门亲便走一遭儿成。(元·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第三折)

(3)成熟期(明清时代)。

明清两代属近古汉语中后期。词尾“儿”的发展,到了明清时代,已进入成熟期。所谓“成熟”,这不仅是指“儿”应用广泛并具有极强的构词能力,而且还指语音上er这一特殊韵母已经形成并促成儿化词的产生。儿化词和词的儿化应当是两个概念。词的儿化,即词的附缀化,是从词尾“儿”产生的那天起就存在着。也就是说,当词尾“儿”最初产生的时候,“儿”是有声母的,连同后面的韵母,它仍是一个独立的音节,只是从意义上判断,它已虚化,是个词尾。这就是我们说的“词的儿化”。而“儿化词”,是指er韵产生之后,虽然文字上“儿”仍是独立的音节,但语音上er韵已与前一个音节融为一体。依王力先生的《汉语语音史》,在宋代,“儿”属日母、资思韵,拟音为〔rɿ〕;在元代,属耳母、支思韵,拟音为〔ɽʅ〕;在明清时代,属影母、支思韵中的儿韵,拟音为〔ɚ〕。王先生于《汉语语音史》中讲的“明清音系”,是以明徐孝的《等韵图经》为准的。王先生说:“‘儿而耳尔二贰’等字原属日母,在元代读〔ɽ〕,到明清时代转入影母(零声母),读〔ɚ〕。《等韵图经》把‘尔二而’放在影母下,可以为证。”王力:《汉语语音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94页。由此可知,到明代,er韵已正式形成。再加上元代时入声韵已彻底消失,分别转入支思、齐微、鱼模、皆来、萧豪、歌戈、家麻、车遮和尤侯九个阴声韵中,这样就为词尾“儿”和前面音节的融合彻底扫清了障碍,使“儿化词”得以大量产生和广泛应用。

明清时代的儿化词,从意义上看,主要有:

一般事物名+儿

[1]那妇人只得假意儿谢了,众人各自散了。(《水浒传》,第二十五回)

[2]我最喜欢听撕的声儿。(《红楼梦》,第三十一回)

[3]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4]凡有大小事儿,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衣物、器物名+儿

[1]掀起笠儿,挺着朴刀,来战丘小乙。(《水浒传》,第六回)

[2]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3]这的帽儿也做的中中的。(《朴通事》)

[4]跟他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绫子袄儿。(《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人体、人物名+儿

[1]老身钱锁儿的母亲,今年七十三岁了。(明·朱有燉:《团圆梦》,第一折)

[2]这马是四个主儿的,各自有数目。(《老乞大》)

[3]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4]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动植物、水果名+儿

[1]那一个大虫门前,汪汪地有狗儿吠。(明·朱有燉:《团圆梦》,第二折)

[2]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3]我是属牛儿的,今年四十也。(《老乞大》)

[4]难道那些蚊子、虼蚕、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红楼梦》,第三十一回)

如果从语法上看,明清时代的儿化词主要有:

时间、方位名+儿

[1]到寺里烧香随喜之后,却到湖心桥上玉石龙床上,坐的歇一会儿。(《朴通事》)

[2]那钱物则由那帮闲的人支使,他则妆孤,正面儿坐着,做好汉。(《老乞大》)

[3]你明儿见了他,好歹赔释赔释。(《红楼梦》,第十六回)

[4]昨儿进的京,今儿太太带了姑娘进宫请安了。(《红楼梦》,第五十六回)

数量词+儿

[1]我将这一碗儿浆水、一陌纸钱,就这铺里先祭他一祭咱。(明·朱有燉:《团圆梦》,第三折)

[2]你说老实价钱,则一句儿话还你。(《老乞大》)

[3]你馈我掏一遍儿。(《朴通事》)

[4]你这小蹄子儿,要掂多少过儿才罢?(《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动词、动宾结构+儿

[1]拿着取灯儿,到那一个人家里,舌尖儿润开了窗孔,吹起火来。(《朴通事》)

[2]恰好武大归来,挑着空担儿进门。(《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3]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地里歇歇儿罢。(《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4]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姑娘将就坐一坐儿罢。(《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形容词+儿

[1]不瞒太公说,贫僧是胎里素,自幼儿不吃荤。(《西游记》,第十九回)

[2]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3]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得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4]你们看他可怜见儿的。(《红楼梦》,第三十八回)

至此,我们对汉语名词词尾“子”“头”“儿”的产生、发展都作了比较全面的论述。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应引起我们的注意,即大约从元代起,词尾“子”“头”“儿”就有复音化的趋向。从结构上分析,这种复音化现象是有层次的,并非词尾的简单连用。如:

[1]似这一个布,经纬都一般,便是鱼子儿也似匀净的。(《老乞大》)

[2]咱们九个心里孝顺,只是不象那蹄子儿嘴巧,所以公公婆婆只说他好。(《红楼梦》,第五十四回)

例[1][2], “鱼子儿”“蹄子儿”,是“子”化后再“儿”化,结构层次应是〔(鱼子)+儿〕、〔(蹄子)+儿〕。又如:

[1]说得他美甘甘枕头儿上双成,闪得我薄设设被窝里冷。(元·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第三折)

[2]我的话头儿过去了也。(元·李直夫:《虎头牌》,第三折)

[3]老叔,我爱吃的是羊舌头儿。(元·无名氏:《朱砂担》,第二折)

[4]还有一件事,里头床头儿上有个小荷包儿,拿了来。(《红楼梦》,第二十七回)

例[1]—[4], “枕头儿”“话头儿”“羊舌头儿”“床头儿”,它们的结构层次是〔(枕头)+儿〕、〔(话头)+儿〕、〔(羊舌头)+儿〕和〔(床头)+儿〕。又如:

[1]你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小丫头子罢咧。(《红楼梦》,第二十回)

[2]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出去了。(《红楼梦》,第二十六回)

例[1][2], “丫头子”,其结构层次是〔(丫头)+子〕。

(四)名词的叠用及其语法意义的表达

一般说来,名词是不能重叠的,古今汉语都是如此。但是也确有部分名词是可以叠用的,并因此而带来一些语法变化。请注意,这里说的是词的重叠,而不是叠音词。叠音词是构词问题。

在上古汉语,名词一般是不能叠用的。如:

[1]燕燕于飞,差池其羽。(《诗经·邶风·燕燕》)

[2]兮,何德之衰?(《论语·微子》)

[3]骓不逝兮可柰何,兮柰若何!(《史记·项羽本纪》)

例[1],毛传:“燕燕,也”。毛亨这里认为“燕燕”是一个词,所以释之以“”。而朱氏《集传》云:“燕,也。谓之‘燕燕’者,重言之也。”当以朱熹说为是。例[2][3],两“凤”两“虞”字,被语气词“兮”隔开,这不是名词叠用,而是修辞上讲的反复辞格。

总体上看,大约从上古汉语后期,即从汉代开始,有部分名词可以叠用。名词叠用后带来的语法意义的变化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1)普通名词重叠。

普通名词叠用后,有逐指意义,并表示人或事物众多。如:

[1]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汉·无名氏:《焦仲卿妻》)

[2]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汉·宋子侯:《董娇饶》)

[3]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唐·李白:《秋浦歌》,其十)

[4]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唐·白居易:《买花》)

[5]旧游一别无因见,嫩叶如眉处处新。(五代·徐铉:《柳枝词》)

(2)时间名词重叠。

单音节时间名词重叠后,也有逐指意义,并表示时间盈余。如:

[1]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汉·无名氏:《焦仲卿妻》)

[2]朝朝见云归,夜夜闻猿鸣。(南朝宋·鲍照:《拟古》,其八)

[3]月月望君归,年年不解。(南朝宋·鲍令晖:《古意赠今人》)

[4]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北朝民歌·无名氏:《折杨柳枝歌》,其二)

[5]天边雨露年年在,上苑芳华岁岁新。(五代·徐铉:《柳枝词》)

(3)名量词重叠。

此类词叠用后,除含有逐指意义,表示数量众多外,仍有计量意义。如:

[1]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汉·无名氏:《焦仲卿妻》)

[2]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晋·陶渊明:《拟古》,其三)

[3]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世说新语·黜免》)

[4]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北周·庾信:《昭君辞应诏》)

[5]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北朝民歌·无名氏:《木兰诗》)

(4)名词对应性重叠。

这类叠用现象多由并列式名词词组构成。其语法意义,除含有同类事物的概括意义外,也可表示事物众多或主观上的欣喜意义。如:

[1]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列子·汤问》)

[2]夫家同受其祚,子子孙孙咸享其荣。(晋·傅玄:《秦女休行》)

[3]海棠一株春一国,燕燕莺莺作寒食。(金·元好问:《题商孟卿家明皇合曲图》)

[4]你有钱时待朋友,每日家花花草草;你今日无钱也,便这般烦烦也那恼恼。(元·武汉臣:《老生儿》,第二折)

例[3], “燕燕莺莺”,喻娇妻美妾。例[4], “花花草草”,喻风流快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