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生命与生命学术:张立文学术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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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与施达克“异曲同工”

尽管《朱熹思想研究》得到了国内外学者,特别是得到了研究朱子的学者的肯定和称赞,但1983年开展了所谓“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也称“反自由化”斗争,我的学术生命又遭到挫折。一些人认为,否定或反对四项基本原则,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反马列主义、反党反社会主义。“清污”运动来势很猛,各条战线及重点单位都找了“清污”对象。当时说资产阶级自由化已占了主导地位,问题很严重。“清污”运动一开展,一些歌曲、电影、电视剧被禁唱、禁演,裸体雕塑被砸等,这些都被作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污染加以清除。在学术理论界也开展“清污”运动,《朱熹思想研究》首当其冲成为“清污”对象。国内一家最权威的社科杂志,在与一般书评有别的不寻常的位置,发表了署名“学谦”的《评〈朱熹思想研究〉》(1983年第4期)的长文。该文批判拙著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这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概念上产生了偏差”,说其模糊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界限,也模糊了“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 “这种观点与恩格斯当年批评过的施达克的观点可以说是异曲同工”。这就是说《朱熹思想研究》与施达克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一书犯了同样严重的错误。恩格斯曾批判施达克,写了《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提出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与划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标准问题,批判施达克的错误。《朱熹思想研究》既与施达克的书“异曲同工”,又发生在恩格斯批判施达克之后,问题就更严重,于是学谦批判说:“这不仅关系到个人的学风、道德、名誉,更关系到人民的利益。恩格斯告诉我们:‘马克思认为自己的最好的东西对工人来说也还不够好,他认为给工人提供的东西比最好的稍差一点,那就是犯罪’。”其锋芒所指,即《朱熹思想研究》是犯罪!这个批判对我构成了冲击,文责自负,对我的批判我觉得无所谓,但株连到了拙著责任编辑的职称评定,以及累及为拙著作序的德高望重的任继愈先生,我觉得很抱歉,很对不起他们。虽然这种株连在“文化大革命”中屡见不鲜,但“文化大革命”后仍然如此,可见其影响之深。从此以后,我的书就再不请前辈作序,只怕由于自己的错误而有损于前辈的声誉。

受到批判后,我就去请教张岱年教授、辛冠洁教授和时任我们哲学系系主任的罗国杰教授。我还征求他们的意见,可不可以答复?要不要答复?我与他们讲了学谦文章的基本观点和问题:(1)断章取义,歪曲原意;(2)无限上纲,乱扣帽子;(3)不懂训诂,以错诬正;(4)人身攻击,不遗余力。他们一致支持我写文章答复,并指出应怎样答复。我在他们的鼓励和鞭策下很快写出《关于〈朱熹思想研究〉的几点认识》一文的初稿,张、辛、罗三位教授及孙长江教授,他们不仅认真看了初稿,而且提了修改意见,甚至还直接进行了修改。我根据他们的意见又做了修改,再拿给他们审阅,得到他们的认可后,我才寄给刊出《评〈朱熹思想研究〉》的那家杂志,但此文直到“清除精神污染”运动淡化后,才在1984年第2期刊出。这个答复仅就被学谦所歪曲和断章之处,恢复其原貌而已。“清污”虽已过去,心头却留下阴影,有很多感触,人生总是在艰难曲折中迈进,也在艰难曲折中完成,生命学术总要经历烈火的考验和铸炼,也要在烈火的考验和铸炼中完成。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是说天要把重大的任务落到某人身上,一定先苦恼他的心志,劳动他的筋骨,饥饿他的肠胃,穷困他的身子,他的每个行为总是不能如意,这样便可震动他的心意,坚韧他的性情,增加他的能力。人的一生,没有不经历艰难挫折的,没有事事顺心的。人是在欲火中锻炼成长,在困苦的拼搏中实现价值。

1983年11月24日,我被邀请到广西柳州参加“全国柳宗元思想讨论会”,会上讨论了柳宗元思想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问题、天人合一问题、佛教思想对其影响的问题、郡县制与封建制的关系问题等,对柳宗元思想的认识有了提高。会上巧遇与我同乡、同学、同专业的复旦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教研室主任潘富国教授,相谈甚欢,回忆往事,甚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