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生命与生命学术:张立文学术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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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的老家

人一呱呱坠地,就到了一个自己不能选择贫富贵贱的地区、国家、家庭中,中国儒家说这是命,佛家说是因果报应。它影响人的一生,关系着人一生的生活、交往、职业、婚姻和幸福。所以,人一生下来就没有选择的自由,人是在种种环境、条件、规定、法律、契约等的限制中生活活动的,谁都逃脱不了。我家至祖父张士福(?—1962)时已穷困到靠下海打鱼糊口,据说由于大伯父死于海,所以改挑海鱼到寺前街卖,一天两潮,一般早上去挑一次,有时下午也可去挑一次。到我父亲长大后在寺前街开了一间豆腐店,店号“张长发”,兼卖豆芽、酱油、醋、酒,生活稍有好转,逐渐买了30多亩田(部分自耕,部分出租)。祖父识字不多,能记账;父亲张成枢(1910—1951)只读过两年私塾,靠自学粗通文墨。他涉猎很广,“四书五经”、古今小说、“麻衣相命”以至棋谱医药,都是他读书的内容,这些书也成为我小时候的伴侣。父亲晚上要算账,把白天流水账上的每一笔分别登记在分账簿和总账簿上,所以睡得晚,早上3、4点又要起床,把先天晚上泡的黄豆磨碎,磨盘上有一把手,右手抓住把手不停地转,左手往磨孔里加黄豆,磨好豆浆后再经烧开、挤压等几道工序,最后做成豆腐,以便天亮开店时有热豆腐卖。由于睡得晚,起得早,睡眠常年不足,父亲经常磨着磨着就睡着了。磨黄豆使得手又酸又痛,半天抬不起来,父亲的身体很弱。现在磨豆都是电动的,省了很多劳力,体会不到手工磨豆的辛苦了。永强寺前街小镇上的住户都以热豆腐拌酱油为早餐的小菜。由于我祖父、父亲做生意童叟无欺,诚实可信,因此,“张长发”店号在当地四里八乡威望很高,生意很好。

祖父忠厚豁达,由于年轻时穷苦,有了一点钱以后便乐善好施,热心公益事业。贫穷的人在店里赊的账,还不起就不去讨,能还多少算多少,用红薯粉抵账都可以。对有困难而求助他的事,他绝不推辞,总是想方设法帮助解决。在地方净做好事,尽管土改时被划为工商业兼地主,但没有被批斗抄家,在分农具和家具时,祖父说破农具、家具分去不能用,便专门请篾工和木工来修好,然后拿去分配。祖父去世虽已40多年,但至今地方上老人还在传颂这些善事。我回家时,老人们经常给我说起祖父对地方公益事业的热心和对贫穷人的帮助。祖父母在1962年经济困难时期先后去世。

大伯父去世后,祖父就只有我父亲一个儿子,父亲由于晚睡早起,学会了抽烟。他身体弱,我小时候有时早晨起来帮助父亲磨豆腐、包豆腐干等,过年过节忙不过来就要雇短工帮忙。后来据中医说我父亲得的是痨病(肺结核),父亲时常吐血,做豆腐等体力活就干不了了,只得雇一个长工。父亲起早贪黑,做完豆腐后还要站店堂,做卖豆腐、酱油、醋等工作。做豆腐的雇工上午就可以结束工作,下午便可以休息、睡觉。父亲在我16岁时就去世了,那时我早已到泰顺县参加土改了,尽管父亲在死前很想见我这个长子一面,但当时信息不通,我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祖母周氏(?—1962)不识字,有我母亲做家务事后,平时就看管我们这帮兄弟姐妹五人,她是闲不住的人,总要做点事,攒点零用钱,于是便去苎麻店领来苎麻,用水打湿后分成细条条,捻成细细的一条线,然后合纺成一条细绳,即使看管我们这帮小孩时,她手里还是不停地捻线,以便织成一张渔网(下海打鱼的网)。晚上,祖母点一盏油灯,口里念着《心经》,手上捻着苎麻或织网,我在旁边读书。织成一张网要一年左右,甚至更长,织成后拿到苎麻店,扣去苎麻的成本钱,再拿回很少的工钱。渔网染上猪血等,就可以用来下海打鱼了。当时,很多家庭妇女平时在家里都做这种活计。

母亲邵招弟1911年5月28日生,不识字,店里、家里繁重的家务都由她承担,她一生劳碌,没有一丝空闲,平时一有空就要为我们兄弟姐妹纳鞋底、做鞋、做衣服等,还要缝补店里做豆腐的包布和包豆腐干的布等。祖父年老在公私合营豆腐店里干不动了,由我母亲顶替,她每天起早贪黑磨黄豆、做豆腐、卖豆腐等,非常辛苦。母亲出身贫苦农民家庭,吃苦耐劳是她的本质。她以勤劳、慈祥、忠厚获得家里和地方人的赞扬与尊敬,她于2003年2月1日去世,享年92岁。母亲共生育我们兄弟姐妹7人,其中一个弟弟4岁时生病死了,一个妹妹夭折。姐姐张秋香1934年生,大我1岁,我1935年生。妹妹张桂兰1942年生,终身未婚。弟弟张宪栋1944年生,他很聪明能干,学习成绩优等,但由于经济原因,未能上大学,他自学电器知识,担任温州永强电器厂厂长,加入中国共产党,曾被选为温州市人大代表。他善于动脑,有很多新产品都是他研发的。妹妹张眉香1948年生,她学习刻苦,成绩优等,也由于种种原因,不能上大学。弟弟妹妹若能上大学,一定很有成就。眉香60岁时去世。